司空泽需要警告,而他自己没有这个实力,唯一有能耐的,只有他的兄长净涪。
程沛犹豫过怎么和净涪开口,但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第207章 深夜来访
既然如此,程沛又岂会自己去破坏这个机会?
程沛的沉默已经是他的态度,无论是司空泽还是净涪,都在顷刻间反应过来了。
司空泽一时睚眦欲裂,却根本顾不上责骂程沛,当机立断道:“小老儿冒犯,请小师傅责罚。”
一时屋中静得能听落针。
净涪先看了程沛一眼,然后视线一凝,牢牢锁定程沛识海里的司空泽。
司空泽只觉自己心头狂跳不止,脑中种种思绪飘飞,多如深秋落叶,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司空泽心头一阵明悟,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净涪这般敲打。
他心中无奈,最后绝了那一点念头,也不用去看程沛,只再一次道:“是小老儿贪心,日后必不再犯,还请小师傅饶我这一遭。”
净涪眼睛微微眯起。
司空泽只觉得自己刚才还在狂乱一样跳动的心脏在蹦至最高速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就悬在那半空上,不上不下的,难受至极。
这个时候,他哪儿还有心思去琢磨净涪的事情?
净涪看了他一阵,放开微眯的眼睛,看了程沛一眼。
司空泽立时心领神会,连连发誓道:“请小师傅放心,程沛是小老儿的关门弟子,日后关乎着小老儿的生机,小老儿必定用心教导,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嗯?”净涪拖长了声音,纯粹的喉音里带着莫名的力量。
司空泽一咬牙,干脆就发誓道:“天道为证,小老儿日后所为如有违背今日之言,小老儿一线生机彻底断绝,魂飞魄散……”
净涪只看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司空泽知道净涪的意思,咬咬牙再加了一句:“天筹宗天机峰万万年基业尽毁,传承断绝,后继无人。”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这般随意的拿天筹宗天机峰万万年基业起誓,别说能否得到天道允许,单说天筹宗天机峰气运反噬,就足以让司空泽彻彻底底灰飞烟灭。但司空泽是天筹宗天机峰上一任的掌峰长老,他的名号不仅刻录在天筹宗天机峰的名录上,便连他的牌位也都被安置在天筹宗天机峰的祖师堂中,是得到天筹宗天机峰上下一致承认的天筹宗天机峰祖师之一。
他以这样的身份,将天筹宗天机峰的传承压在这一个誓言上,自然是可以得到天道的承认的。
是以当司空泽这话说完,虚空中忽然响起了只有他们三人听见的滚滚雷声。随着这雷声的出现,一道只在冥冥之中浮现的紫气悄然无声地化作一条细绳落入天筹宗天机峰峰顶隐隐凝结的气运之上。
这一切发生得无声无息,等闲无人能够看清。但齐东和作为天机峰的现任掌峰长老,却是隐隐心头一坠,若有所感。
可这种感觉只是出现了一瞬,便又在下一个瞬间彻底消隐,让齐东和无处寻觅。
齐东和心中不安,只在蒲团上坐了片刻后,便传来童子吩咐两句,自己转入了天机峰的祖师堂,借助祖师堂的力量探查究竟。
只可惜此时天机混乱,再有净涪身边的茂竹在一旁隐匿天机,混淆天算,齐东和凭白耗费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功夫,也是一无所获。
真元近乎消耗殆尽的齐东和自定中转醒后,只望着祖师堂里的诸位祖师牌位出神。等他回得神后,他也只能请了三柱天机峰特制线香,供奉至祖师堂前,祈祷诸位祖师庇护。
司空泽不知齐东和心中难安,但哪怕他知道,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不是他不重视天机峰万万年的传承,只是他自己万分确定,见过鬼的他没有那个胆子再去挑战这个面善小沙弥划给他的底线。
所以哪怕他发下了誓言,在天道面前留下了痕迹,但只要他日后谨言慎行,不曾踏出誓言限制的范围,天机峰自然就还是安稳的。
司空泽一边在心中提醒自己,一边不住地打量着净涪的神态。
听得司空泽立誓后,净涪的脸色变舒缓了不少。他那双眼睛里流泻出来的沉黑也在一点点内敛,恢复成往日里最常见的黑白分明。
然而净涪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司空泽。
司空泽需要一个教训。
净涪抬起手,手指点落在程沛的眉心。那指尖微凉的温度透过程沛的皮肤,烙印在司空泽的心头。
还没等司空泽察觉,程沛识海陡然升起一片金色的佛光。
佛光璀璨明亮,光芒殊胜,普渡众生,却净化此世一切阴邪不洁之物。
可怜司空泽,才刚刚定下神来,便就被这片佛光照个正着,顿时就如同被人兜头泼下一桶滚烫滚烫的开水,烫得他整层皮都熟了。哪怕是他的身体内里,也是一阵阵针扎一样的刺痛。
这也属常理,谁让司空泽如今只剩下一片残魂。魂体本就属阴,而且司空泽这残魂和早前那至阴至邪至恶之物的白骨玲珑塔纠缠无数年月,身上更是沾染了不少那些阴邪之气,如今被克邪的佛光一照,可不就如同剥皮一般么。
不过净涪这般动作虽然是太过刺激了一点,但对司空泽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熬过了这么一遭,司空泽身上沾染的那些阴邪之气就得被削去一成。
司空泽也不是没有成算的人。
等他从那种剥皮一般的剧痛中清醒过来,再度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注意到自己比之往日温暖纯粹得多的魂体,也不由得对净涪生出了几分感激。
然而司空泽才刚注意到自己对净涪态度的变化,立时就缩在了程沛识海,连头都不冒一下。
他也曾经久居上位,如何不知道这是一种御下的手段?
只是他知道又能如何?形势比人强,司空泽也就只能按着净涪的心思走下去,再也不敢生出多余的心思来。
待到净涪收回手,程沛看了一眼司空泽,笑了一下,看向净涪,感激地道:“多谢大哥为我操心。”
程沛真的不是傻子,他知道净涪这般替他敲打司空泽的用意。
他往后面对的是整个魔门,如果司空泽在逃命反击的时候有别的什么多余的动作,程沛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净涪只是看了程沛一眼,并不以为意。
程沛看着这样的净涪,再不多话,只将这件事记在了心底。
这番事了,程沛本应回返他自己暂居的云房里去,不再继续打扰净涪修持。但他犹豫了半响,还是抬起头,看着净涪道:“大哥,我打算明日就离开万竹城。”
净涪闻言,只是抬起眼睑看了程沛一眼,点头应了下来。
程沛舒了一口气,却又低垂了眼睑,目视案桌下方的阴影,道:“大哥,我打算在外头游历一番……”
“等我修行有所成,再回云庄里去。”
程沛咬着牙将这一整句话道出,却不敢去看净涪的反应。可见对于净涪是否会同意他这般行事,程沛他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程沛也已经想定了。
他招惹了一整个魔门!
如果他就这样直接返回云庄,怕是会将魔门的人也带到云庄里去。魔门的人向来肆无忌惮,尤其是那些魔门长老们,即便沛县属于佛门的地界,也拦不住他们出手。
他们一旦出手,牵连的就是一整个云庄的人,甚至还有可能带累上整个沛县。程沛不太担心自己,但却担心因为自己牵连上那么多人,更担心那些人会对沈安茹下手。
就算这件事发生的几率是万一,程沛也不想去赌,更不敢去赌。
净涪看着低下头去的程沛,眼波微闪,最后,他伸出手,摸了摸程沛的脑袋。
程沛陡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抬头愣愣望着净涪。
趴坐在净涪身侧的五色幼鹿也一并瞪大了滚圆水润的鹿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净涪和程沛。等到它回神后,它立时从地上蹦了起来,头顶修长优美的鹿角一下下抵着地面磨蹭,后背往后拉伸,前肢连连扒拉着地面,一副就要扑向程沛,拿自己修长又坚硬的鹿角直接去捅程沛的模样。这些犹自不算什么,更为恐怖的是,五色幼鹿头顶鹿角上披着的那一片五色神光也在蓄势待发。
净涪看着完全不敢置信的程沛,唇边快速绽开一个微小的笑容。这个笑容一闪即逝,快到能让人以为那就是错觉。
最起码,能让屋顶上方突然出现的提着酒坛子的那个人以为是错觉。
净涪收回手。他的手臂在案桌上虚虚地划过一个弧度,却恰好拦下了五色幼鹿的动作。
被净涪阻拦,五色幼鹿再怒气攻心,也都只能就此罢休。
程沛不知道自己避过了一劫,他好半响才回过神来,看着净涪嗫嗫嚅嚅地道:“大……大哥……”
净涪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程沛眼眶一红,但他不过眨眨眼睛,便压下了眼眶里泛起的微波,他也是点头,慎重又认真地道:“多谢大哥。”
“在我能够自保,返回程家之前,母亲就劳烦大哥多费些心思了。”
净涪又是点头应下。
说完这些事后,程沛见时间已经不早,他也就不再打扰净涪,起身告辞。
“那我先回去了,大哥你早点休息。”
净涪只是随意地一颌首,看着程沛起身离开。
趴在净涪身旁的五色幼鹿小心地观察着净涪的情绪变化,待到净涪目光落在它身上的那一刻,滚圆水润的双眼准确地露出夹杂着愧疚后悔和知错的眼神来。
净涪定定地望了它一阵,单手撑在案桌上,从蒲团上站起,头也不回地推门走到屋外。
五色幼鹿无措地看着净涪的背影,却不敢跟上去,只从地上站起,“呦呦呦”地冲着净涪的背影直叫。
声音可怜兮兮的,听得屋顶上头那个不请自来的人也不紧起了几分同情之意。可惜的是,哪怕再是可怜乖巧的作态,拿到净涪面前,也难以打动得了他。
五色幼鹿眼看着净涪阖上门,前肢迈出几步,却还是不敢上前,仍旧留在屋里,低头自怜。
坐在净涪禅房屋顶上方的那个人见净涪站在院中,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一双眼睛似乎浸满了夜色一样的墨,不见往日的清净宁谧,反倒显出一种难以言述的恐惧。
这景浩界中万万千的修士,如果有幸看见这样的一双眼睛,少有人能够不为所动,仍旧安稳如初。更多的人怕是要连站都站不稳,甚至是被吓得软软地瘫倒在地。
但那些人中,绝对不包括现如今坐在那屋顶上方的那一个男人。
天剑宗左天行。
此时的左天行仍旧一身天剑宗弟子袍服,仍旧腰佩紫浩剑,仍旧俊美朗目,然而他的那双眼睛与往日的他又截然不同。
这样一双锋芒内敛却又暗隐剑光一往无前的眼睛,是净涪曾经极为熟悉的眼睛。
这样的眼睛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了,甚至都有一点怀念。
然而净涪不过是定睛一看,便发现了那双眼睛中隐隐带出的衰败和无奈。
净涪还待要细想,上头左天行却冲着他抬了抬手,晃了晃他手里拎着的那一个酒坛子。
“妙音寺的净涪啊……不介意的话,来陪我喝酒怎么样?”
净涪看了他一眼,虽然因为位置的原因,净涪需要抬头,但落在左天行身上的视线,却仍旧仿似俯视。
这时候左天行半点也不介意。
他甚至能够明白净涪看他那一眼所蕴含的意思。他扬手往自己嘴里倒灌了一口烈酒,大笑着道:“哈哈哈……是了,你现在是出家了的沙弥啊,不能碰酒了啊……”
“那我就自己喝了……”他语音不清地咕囔了一句,“你别太羡慕。”
左天行的声音不小,闹出来的动静也大。但不管是同在一个院子里的程沛,还是程沛识海里的司空泽,更或是还趴在屋中地上的五色幼鹿,甚至是仍在小法堂里的清沐禅师,对此却都是一无所知,仍在忙活着他们自己的事情。
净涪也不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