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边,魔傀宗仅剩的一十二位长老也都面色各异地看着面前的万傀堂。
“这是怎么回事?!罗璞长老呢?”
齐景平口中的罗璞长老,便是那一个负责镇守万傀堂的魔傀宗长老。
站在齐景平身边的那些魔傀宗长老齐齐转头,望着负责看守祖师堂的万语。
万语并不理会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仍旧撩起沉沉垂落的眼皮看着面前的万傀堂,苍老的声音几近嘶哑:“他的名牌已经碎了。”
齐景平紧握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又冷声问:“其他的弟子呢?”
又有另一位长老回头看了一眼,也嘶哑着声音道:“刚刚查过,当时在万傀堂的弟子名牌也已经全碎了。”
在场的诸位长老攥紧了自己的储物戒指,齐齐沉默。
负责镇守在万傀堂的罗璞已经是他们魔傀宗目前能够拿得出手的最强者了,可罗璞不说保住万傀堂,连他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当场身死,何况是他们?
齐景平不用回头都能猜得出这些长老们的脸色,事实上,连他自己的心里也是怕的。
能悄无声息地突破他们魔傀宗的重重阵法封禁,不惊动任何人地出现在他们魔傀宗最核心地带,顷刻间转换整个万傀堂的阵禁,夺取万傀堂的控制,连带反手夺去他们万傀堂中镇守的诸弟子及长老性命……
这样的人……
这样强悍莫测的人……
他们在景浩界多少也算得上是一个人物,也曾纵横景浩界数千年,根本都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如果……如果那个人现在就在那万傀堂中,那他们这些此时站在万傀堂前的人……
那个人如果真的要对他们出手,他们又真的能够保得住自己的性命吗?
齐景平压下退后的冲动,挺直了背梁看着面前的万傀堂,看着万傀堂中那闪耀到刺眼的灵光,他深呼吸一口气,点名道:“苏申长老、宋河长老,你们怎么看?”
苏申和宋河倒是没有齐景平那么多心思,他们此刻正在不停地打量着万傀堂中此刻已经转换成另一种形态的阵禁,甚至顾不上此时的情况,掏出他们的算筹飞快地计算着。
听得齐景平这么一问,苏申仍旧没有反应,宋河倒是抽空回了一句:“现在的这个阵禁和《罗天织地大阵》有九成相似,但威能却又远胜于《罗天织地大阵》,甚至更为诡谲莫测……”
宋河盯着手中算筹的眼睛都在发亮,连连道:“太厉害了……实在是太厉害了……这里居然还能这样!我居然都没有想过!?”
齐景平看着手舞足蹈的宋河,又看看整个人都沉浸在阵禁世界里的苏申,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所有的情绪,沉声问道:“所以,到底什么时候能够解决它?”
宋河和苏申这回是彻底没有了言语。
齐景平怒瞪着这两人,拂袖而去。
“我不管你们用的什么办法,总之,尽快将万傀堂重新纳入我们魔傀宗的掌控。否则……往后百年内,你们的资源统统削减五成!”
如果换了往日,听见自家资源被削减,苏申和宋河这两位阵道大宗师可能就要撕破面皮来和齐景平掰扯个清楚明白。但现如今,苏申和宋河还真的挤不出时间和心神去和齐景平耗。
齐景平将万傀堂连带着苏申和宋河两人甩在身后,急步回到宗门大殿后,在属于宗主的首座上落座,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然而他才刚将这一口气吐出,心底的烦躁又一波波地涌上心头,连带着他的脑袋都在一股一股地胀痛不已。
他挥了挥手,问下方各自在位置上落座的长老们:“都来说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万傀堂是他们魔傀宗数一数二的要地,可这个要地现如今却已经脱离了他们魔傀宗的掌控,落入了一个不知身份不明实力的神秘人手中。先不说这件事传出去以后,他们魔傀宗会如何,单就说现在,就说他们魔傀宗内部,谁能够保证,那个强势接掌了万傀堂的人究竟会不会放出几个傀儡,任由它们在魔傀宗内冲杀?
再有,目前魔傀宗里最强大的战力罗璞长老已经殒命,损失掉这么一个强者,他们魔傀宗的实力再次被削弱,以后又该如何行事?
这种种亟需解决的问题全被摆到了齐景平的面前,齐景平哪儿还能分出心神去想着怎么将被押入妙潭寺封魔塔里的齐以安解救出来?
而此时的万傀堂中,那从画像里走出的老者还在等着净涪的回应,却还是没有等来他想要的。
这样的无声对峙之中,老者最后叹得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办法了。”
叹息声中,老者抬起了右手。
他的双手和他的相貌和身材看上去极其不符,修长光滑,柔软有力,几乎能让每一个有手控癖症的人爱不惜手。
他抬起手,屈指一点。
万傀堂中所有灵气如奉号令,瞬间如同灵蛇一样缠上了那些被幽渊魔气占据了的傀儡们。
灵气与魔气争锋,相互消磨吞噬,各不相让。
每一个傀儡底部,更有一个个符文印记浮起淡淡的光芒,相助灵气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将魔气削减消磨。
随着傀儡上的符文印记加入灵气魔气之间的争锋,幽渊魔气渐渐处于下风,直至最后被消磨殆尽。
净涪任由那些幽渊魔气被削去,并不再动手,老者也再没有任何动作。
待到所有傀儡们挣脱魔气掌控,彻底安静下来之后,老者两掌相合,轻轻一拍,万傀堂中所有静立的傀儡得到号令,齐齐向着老者躬身一拜,各自走入自己的匣子中,安静地躺了回去,顺带还自己合上了匣子。
原本挤满了傀儡的万傀堂一时间变得空空如也,反倒令老者心底生出了些许怅惘。
他转头仔细打量了几眼这一处大殿,闭了闭眼睛,才再一次睁开眼来,透过世界之间的膈膜,望见坐在暗黑皇座上被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簇拥环绕着的净涪小沙弥。
可惜了,这样的一个天骄,终究还是入了佛门……
老者无声叹气,终于在净涪沉沉的目光中将他知道的事情和净涪一一说来。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天魔童子收回看着另一个自己的目光,望入了景浩界世界里,看见那万傀堂里的那一个看着不过一个普通老匠人的老者。
老者察觉到天魔童子的视线,抬起头来,迎上了天魔童子的目光。
一双浑浊晦暗,一双幽暗难明。
这样的两双眼睛不过对上了一眼,便又都齐齐转了开去。
天魔童子冷哼了一声,望定赎罪谷里的皇甫成,手指动了一动,但最后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已经成为焦炭模样的皇甫成眼睛本是紧闭,这会儿却忽然睁大了眼睛。
皇甫成似乎察觉了什么,头颅微微偏转了一个方向,死白的眼球直直地盯着天空。
天魔童子丝毫不避让地对上了皇甫成的眼睛。
左天行本来还在自己暗地里不住琢磨,冷不丁地注意到皇甫成的动作,身体下意识地就顺着皇甫成的目光抬起头,望入那无边无际的虚空。
他似乎也看见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左天行收回目光,盯着下方的皇甫成,皱着眉头左右权衡不定。
左天行只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净涪却已经从老者那里听了个全。
老者将他该说的事情说完,又看了一眼万傀堂,视线扫过那些装着傀儡的匣子,最后还是和净涪说道:“既然这万傀堂如今到了你的手里,便请你帮忙暂且封存了吧,免得这些傀儡到了最后还得被他们折损在了内耗里。”
这一位老者虽然已经不在景浩界中,现在也不过才归来片刻,却已经将魔傀宗的现状看得清楚。
作为宗门上层的宗主及长老与作为宗门根基的弟子们脱离很久了,他们之间的隔阂在经过净涪这个外因诱动催化后,已经无可弥补。如此下去,哪怕净涪不出手,魔傀宗也必有一场内劫。
“我只望你日后能够将这万傀堂交到延续道统传承的那一个人手上……”
净涪看着重新化作画上人物的老者,无声地沉默。
但因为得到魔傀宗祖师的默许,万傀堂竟于倏尔间化作一个巴掌大小的宫殿,悄然无声的隐入虚空之中,除了净涪外,再不为人所见。
本来万傀堂出事以及堂中阵禁逆转改变已经令齐景平等人焦头烂额手足无措的了,这下更好,万傀堂直接就消失了……
齐景平等人对内忙着安抚弟子,镇压异心,对外还得应对各方势力的觊觎和窥探,可谓是忙得胆颤心惊,战战兢兢,是真的再也没有时间和心神去顾虑齐以安的事情。
齐景平胆颤心惊得无暇分身,倒让净涪他们路上各处的妙音寺分寺的长老弟子们白白忙活了一场。
净怀、净古、净苏和净涪四位沙弥一时各自忙碌,又知道距离天静寺授戒时间还有一段不短的时日,足够他们挥霍,便就心照不宣地在那一处山洞里休整了几日。
是以外界的种种风波暗浪,一时都没能波及到他们的身上。
妙音寺分寺里镇守的净羽沙弥来回琢磨了三两日,自个儿没能弄个明白,反倒还将自己弄糊涂了。最后,他干脆也不想了,找了个时机去问分寺里的长老。
长老看了他一眼,呵呵笑了一下,问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寺里的这一位净涪沙弥最早是因哪一件事传出声名的?”
净羽沙弥几乎不假思索道:“因为净涪师弟他抓捕了魔傀宗的那个齐以安?”
长老点了点头。
“你再想一想,那个陈青运曾与净怀等人说过的那些话?”
第220章 业火红莲
说过的话?那个陈青运说过了什么?
净羽沙弥的记忆不差,尤其是这几日时间以来,就只有这么一件事被他反反复复地挂在心头来回琢磨。不过顷刻间,卷宗里记录着的陈青运所过的那些话都被他翻了出来。
“那‘陈青运’求净涪师弟救命……说是他的幼子因冒犯邻里被邻里拘下,生死不知,想要求得净涪师弟的名帖用以交通两家……”
长老又是呵呵一笑,点点头,与他说道:“名帖非等闲,如果那个‘陈青运’真的得到了净涪师侄的名帖,日后再有别人拿着那一张名帖闹出些事情来,净涪师侄也少不了要被牵连。”
这一点净羽沙弥也是清楚得很,他只是粗略地点了点头,便又眼巴巴地望着长老。
长老叹了一口气,不接着往下说,反而转了口风问净羽沙弥:“你可知,那陈青运中的是哪家的手段?”
净羽沙弥不假思索地答道:“魔傀宗。”
长老又问:“那你可还记得,魔傀宗当代的少宗主,现今在何处?”
魔傀宗少宗主……
“当然是在……”
脱口而出的净羽沙弥话犹未尽,却已经回过味来,他迎着长老的目光,恍然大悟地道,“在妙潭寺的封魔塔里……”
长老含笑点头。
净羽沙弥目瞪口呆地道:“所以……那陈青运不过就是一个傀儡,真正操纵着陈青运站到净涪师侄面前的,是如今魔傀宗的那位宗主?”
当时真正站在净涪师弟跟前的那一个‘陈青运’不过是现任魔傀宗的那一位宗主,他所说的唯一一个能守庙灶的幼子其实是现如今被关在妙潭寺封魔塔里的魔傀宗少宗主齐以安,而他所指的与他家向来不睦又重财的邻里就是妙潭寺,或者说根本就是他们佛门……更甚至,那个‘陈青运’所说的小儿胡闹惹下祸事,根本指的就是当年齐以安在妙潭寺地界所犯下的罪孽……
净羽沙弥气愤填膺,差一点就要从蒲团上蹦跳起来了:“他怎么……他怎么还有那个脸面开口!”
“因为齐以安,妙潭寺那一整个县镇凡俗百姓全部死绝,甚至到了现在,整整过去了十年,那地界都还没有恢复元气……”
“他!他真的有脸面开口!”
“救命!?那齐宗主要净涪师弟救齐以安,那当年那些无辜受累的百姓又该去找谁救命!?”
长老就坐在旁边,呵呵笑看着净羽沙弥独自愤懑。
好半响后,净羽沙弥才再度平复了心情,他看了看面前的长老,忽然觉得羞惭,双手合十,向着长老重重弯腰一礼,埋头坐在自己的蒲团上。
长老也不急,静静地坐在蒲团上等着。
净羽沙弥等了好一会儿,偷偷抬起头想要看清楚情况,却正对上长老含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