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净怀、净古和净苏三位沙弥讶异的是,十日里走过三座城镇的他们,居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就仿佛,当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一个‘陈青运’只是他们的错觉。
第十二日傍晚,简单收拾出一处供他们四人暂时休歇之所后,净怀沙弥招呼了三位师弟在蒲团上坐了,趁着晚课未曾开始之前,开始了一次简单的讨论。
净怀沙弥看了一眼坐得端正的净古、净苏和净涪三位沙弥,沉声问道:“今日可曾发现了什么异状?”
净苏和净涪都是摇头,唯独净古沙弥沉默了一瞬。
净怀沙弥的视线落在了净古沙弥上。
净苏和净涪也都看向了净古。
和净怀、净苏两位不知情的沙弥比,净涪却是知道些许。
但这事与魔傀宗无关,甚至可以说是净古沙弥自己的私事,净涪虽然可以提醒,却不好插手。更何况,净古沙弥自己心境也是清明,净涪也就仍旧保持沉默。
净古沙弥本来也还有些扭捏,但在净怀、净苏两位沙弥渐渐带上力量的目光注视下,他撑不住,还是说了。
却原来,在刚刚路过的那一个村落里,负责汲水的净古沙弥在路上救了一个被村中顽童欺辱的孤女。那孤女家中已然无人,族中又因她传出刑克六亲的恶名而多有忽视。
她连番受欺,几近丧命,又被净古沙弥所救,便就黏上了净古沙弥。见得净古沙弥离开,她什么都不带,竟就凭着一口气追了上来。
这孤女在村中磋磨着长大,倒是磨出了一种别样的灵敏来。凭着这一份灵敏,她一连追出了三里路,才叫净古沙弥发现了。
净古沙弥本欲遣她回村,但每每要有所动作,却都在那一个女孩儿的那一双眼睛中败下阵来。甚至到了现在,她也仍旧不远不近地跟着。
净古沙弥无法,只能看顾几分,待到路过下一个城镇或是村落的时候,再看看能否将那女子安置下来。
因着他的这一分看顾,兼之净怀、净苏两个沙弥对他的信任,这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竟也就瞒过了诸位沙弥的眼睛,硬生生跟了过来。
当然,这个跟在他们一行人身后的女子,净涪是知道的。
他还知道,这个女子和净古沙弥之间,有一条混沌色的因果线牵系着。
那个女子,就是净古沙弥这一路上的因缘。
听着净古沙弥将这个女子的事情一点一点说来,净怀、净苏这两位沙弥也都和净涪一样沉默了。
净古沙弥将事情说完,又忍不住张目看了一眼外头,但还不等净怀、净苏和净涪三位沙弥转头看他,他自己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净苏沙弥看了净怀沙弥一眼,双手合十,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净古沙弥闭了闭眼睛,也是双手合十,低唱了一声佛号。
净怀沙弥这时候抬起了视线,看着净古沙弥,不怒不气,只淡声问道:“净古师弟,你想过,怎么安置她吗?”
净古沙弥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村落不太妥当,我打算先在下一个稍大一样的城镇帮她落户,然后……”
落户,然后寻个妥善人家帮忙照看,再给她留些银两……
净古沙弥的计划流畅可行,一看就是认真想过了的。
净怀沙弥听完后,终于在净古沙弥的目光中点了点头,道:“可行。”
净古沙弥见得净怀沙弥同意,又转头去看净苏和净涪两位沙弥。净苏和净涪自也都是点头。
本来也是,他们四人虽然一道上路,明面上也都归属最为年长的净怀沙弥统领。但事实上,他们四人是完全平等的存在,并不真的就是谁必须听从谁的调派命令。
完全没有这回事!他们四人就是平等的。
这事既是净古沙弥遇上,那就是净古沙弥自己的因缘,该如何决定,也都由得净古沙弥自己。哪怕净古沙弥真的要决意为那女子留下,那也是净古沙弥自己的决定。净怀、净苏和净涪可以劝告,却不能强行带他上路。
更何况,净古沙弥并未曾对那女子生出凡心。
既然如此,他们实也不必多事。
见得净怀、净苏和净涪三位师兄弟齐齐点头答应,净怀沙弥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在蒲团上站起,向着三位沙弥团团合十一礼。
净怀、净苏和净涪自也从蒲团上站起,回了一礼。
待到师兄弟四人再次落座坐定后,净古沙弥沉吟了一番,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问道:“此时天已渐暗,那小四儿一人在外头,怕是不怎么安全,不若……不若就招呼了她过来此处吧?”
净怀、净苏两人闻言,又是仔细地打量了净古沙弥一番,两人对视一眼后,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净古沙弥面上喜色一闪而过,匆匆自蒲团上站起,转出洞外去了。
洞中霎时沉默了下来。
这一种沉默很是怪异,又与往常这四位沙弥间的沉默不一样,显得僵硬而生冷。
净古沙弥很快就回来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打满补丁衣裳梳着一条粗长大辫子的小女孩儿。
是的,还是一个女孩儿。
如果不是净古沙弥早前已经道破,光是看这小女孩儿的模样,怕是净怀、净苏和净涪三位沙弥谁都不会相信她已经十三岁了。
第225章 净涪法眼
这一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只到他们腰间的小女孩儿,满脸都是木然,双眼全是呆滞……
只这一眼,根本不需要去细看她那身针脚凌乱粗松的衣裳,不需要再看她那头如同杂草一样的黄发,就能看出这个小女孩儿的苦难。
哪怕是净涪,看见她的时候,也比平常更为沉默。
净怀、净古两位沙弥都被这个小女孩儿震住了,原本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全在刹那间被抛至九霄云外。
两位沙弥沉默地看着净古沙弥先取了一个蒲团在他身侧放下,强按着那小女孩儿在蒲团上坐了,然后才在那小女孩儿直而木的目光中坐回他自己的蒲团上。
见到净古沙弥就坐在她的不远处,小女孩儿因为洞中净怀、净苏和净涪三人的存在而生出的那种惊惧才稍稍淡了几分。但饶是如此,小女孩儿还是往净古沙弥身后的阴影处避了避,挡去了净怀、净苏和净涪三人的目光。
净古沙弥也任由小女孩儿躲在他的身后。
他无声叹得一口气,又安抚地拍了拍抓住他一片衣角的那一只干柴一样的小手,才抬起视线来,迎上净怀、净苏和净涪三位沙弥的目光,低声道:“净怀师兄、净苏师弟、净涪师弟,她就是小四儿……”
净怀沙弥和净苏沙弥对视一眼,双手合十,无声低唱佛号。
那一夜,山洞里格外的沉默。
第二天清晨,第一个睁开眼来的净涪不过眨了眨眼睛,便见那一个蜷缩着窝在角落里睡着的小女孩儿立刻睁了眼睛。
她边往净涪这边望,便下意识地双手抱头,将自己往角落里挤。
待见到净涪后,小女孩儿才猛地停了下来,放松了身体。可哪怕是这样,她的眼睛还是直直地望着净涪。
似乎但凡净涪再有一个动作,她就要找一个地方将自己埋起来一样。
净涪收回了目光,又闭上了眼睛。
从身体的缝隙里将净涪的动作小心地看在眼里,小女孩儿又抱头等了一会,见净涪仍无动静,她才终于将脑袋从怀里放了出来,再一次蜷缩着身体躺了下来。
这一天早上,直到净古沙弥从定中出来,净怀、净苏和净涪沙弥才纷纷有了动静。
完成了早课,净古沙弥简单地陪着那小女孩儿用了早膳,一行人才收拾了东西再行上路。
五日后,一行人经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村镇。净古沙弥特意和净涪换了任务,领着小四儿往镇里去了。
净怀、净苏和净涪齐齐站在原地,看着净古沙弥领着那小四儿入了村镇。
净苏沙弥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家……”
净怀沙弥沉默了片刻,道:“如果找不到,大不了就先领着她……小四儿这情况,本也不能随意安置……”
净怀、净苏两位沙弥各自暗叹,但因为早前‘陈青运’带来的警醒,再看一看这个小四儿,哪怕确实对小四儿心有同情,可也不是半点明悟都无。
这一个小四儿,怕就是阻碍净古师弟/师兄这一路的业障。
而这所谓业障,真的有那么容易破除吗?
不管是净怀沙弥还是净苏沙弥,两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这么一个疑问。但当他们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旁边的净涪身上的时候,他们心中又多了一分踏实。
那早先的‘陈青运’后来不是也都没有看见身影了么?这一回,应该会更容易些才对。
净涪察觉到净怀、净苏两位沙弥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也大概能从他们神态的变化中推测出他们的想法来,但他只是眨了眨眼睛,便就仍旧沉默。
日落之前,净怀、净苏和净涪三位沙弥终于等到了净古沙弥的归来。
然而,和他一同回来的,还有那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的小四儿。
净怀、净苏两位沙弥的视线在小四儿身上转了一圈,才又看向了净古沙弥。
净古沙弥望着三位师兄弟,又低头看了看紧紧地拽着自己一角衣角的小女孩儿,无奈苦笑。
净涪看了看那小四儿,又看了看净古沙弥,额间一道金光闪过,看见他们两人之间那一道不见削减反倒越渐粗壮的因果线。
那混沌色的因果线甚至有向着某一个色度转变的趋势。
净涪眨了眨眼睛,额间眉心的那一道金光隐去。再抬起眼睑,却正对上净怀沙弥神色复杂的眼。
“净涪师弟你……”
这一句话在如今这个大家都关注着净古沙弥和小四儿的时刻显得颇为突兀,几乎是一下子就引起了净苏沙弥的注意。
就连净古沙弥本人,也怀一种不知是轻松还是愧疚的复杂心态望了过来。
净涪坦荡荡地迎上了净怀沙弥的目光。
净怀沙弥看着净涪光滑白皙的眉心,笑着摇了摇头,便随意扯了一件事将话题岔了过去。
净古和净苏两位沙弥未必不知净怀沙弥此时乃是有意岔开话题,但他们顺着净怀沙弥的视线看了看净涪的眉心,便就真的接了净怀沙弥的话将话题岔了开去。
入夜后,待到被阵禁护在一侧的净古沙弥入得定中,净涪睁开眼来,便正对上对面那双定定望着他的眼睛。
净怀沙弥见净涪也出了定,倒不觉得有任何的意外。
早在刚出妙音寺之后不久,净怀沙弥就已经发现了,净涪他对旁人的视线,或者说是存在,极其的敏感。
他先向着净涪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又在净古沙弥的阵禁外添了一层封禁。将净古沙弥与他的阵禁连带着那个小四儿一起,圈在了那一层封禁里头。
净怀沙弥动作的时候,一旁的净苏沙弥也睁开了眼睛。
待到净怀沙弥收回手后,他看了净苏沙弥一眼,又冲着他点了点头,便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净涪。
净苏沙弥顺着净怀沙弥的目光看向净涪。
净涪大概能够猜到净怀沙弥是想要说些什么了。
果不其然,沉默得一阵之后,净涪听到了净怀沙弥的声音。
“净涪师弟……你,你是不是开了……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