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壬大和尚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你等且切记,仪轨都是常事,届时前方会有引礼师指引,侧旁也有别的师兄弟,稍微注意一点的话,都不会出错。最为重要的,是心。”
这话确实是金玉良言,净怀、净古和净涪脸色也俱是一整。
清壬大和尚见三位沙弥受教,点了点头,再不多说,与旁边的清绍大和尚合十一礼以作告别后,就领着三位沙弥出了戒场,回他们的禅院去了。
尽管净涪已经往戒场里走了一遭又转出来,但不管是六位沙弥还是两位大和尚,他们谁都没有发现,此时净涪的瞳仁深处,散着一抹淡淡的金。
那金色很浅,浅得几近虚无,但它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
净涪回了自己的院子,入得屋中,在屋中佛龛前的蒲团上坐定,最后慢慢地眨了眨眼睛,那虚淡的金色才彻底隐去。
净涪抬起头,望着上方佛龛里的那一尊佛像,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净涪识海里被金色佛光簇拥着的佛身也露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笑容来。
第240章 开始之前
“当……当……当……”
钟塔里的僧侣敲响楼里的大钟,浑厚悠长的钟声飘起,穿过各处法堂、大殿、云径、禅房,落在这天静寺里每一位僧侣的耳边。
结跏趺坐在大雄宝殿正前方的清见大和尚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望着他身前也正睁开眼睛来的九位大和尚点了点头,从蒲团上站起,双手合十,低声道:“走吧。”
这大雄宝殿里,连带着清见大和尚在内,总共有十位大和尚。这十位大和尚中,除了清见大和尚和另外三位大和尚外,另外六位分别出自妙音、妙潭、妙安、妙定、妙理、妙空六寺,都是现今佛门大德之士,俱各持戒清净,德高望重。
他们就是这一次受戒羯磨的十位羯磨僧。
十位身穿祖衣的羯磨僧以清见大和尚为首,列队走出大雄宝殿,一路往戒场那边而去。
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净涪也睁开了眼睛。可和往常黑白分明的双眼不同,此刻,净涪的瞳仁深处,犹有一线金色佛光暗隐。
净涪本尊盘膝坐于识海中央,任由佛光大盛,照遍整个识海。
佛身站起身来,往前迈出两步,走到佛龛前,取过旁边的线香,认真仔细地就着佛龛前的青灯燃起。
他将线香合手持定,抬起头去望定佛龛里的那一尊世尊佛像,望得片刻,他合十持香恭敬礼拜,才将手上的线香插入香炉里。
再拜过后,净涪又略站了一站,转身便往门边去。
拉开门户后,他抬起头,望着天边那一轮残月,又是站定了一瞬,微微加重了呼吸。
清凉新鲜的空气从鼻腔流入心腹,更有微凉的晨风拂面,清新舒适。
净涪微微眯了眯眼睛,才迈脚跨出门槛,往禅院外去。边走,他边向识海里递了一句话。
说是话,但其实只是简单的两个字。
“谢谢。”
识海之中,那手中托着最后一缕魔气的净涪本尊仍旧闭着眼睛,仿若未闻。
净涪佛身也不意外,他微微垂落眼睑,无声笑了笑,仍旧往禅院外走。
走出禅院,转过几个拐角后,他便望见了候在那里的净怀和净古。
净怀、净古两人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僧袍,远远见得净涪过来,脸色先是一喜,再然后视线奇怪地一定,在净涪面上来回转了一圈,又忍不住侧目对视了一眼。
净涪渐行渐近,净怀、净古两人看得一阵,总还琢磨不透。
明明人还是这样的人,五官也都是往日一般模样,可今日的净涪师弟比之早前,却又硬生生减了两分平和添了一分慈和一分悲悯。
净涪到得近前,看见两位表情木愣的沙弥,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作不察,合十点头行礼。
净怀、净古两人慢了一瞬,才向净涪回了一礼。
净古自认和净涪虽是走了一路,但到底距离犹在,是以只是看的两眼,便又收回了视线,默默地走在一侧。净怀却没有那个顾虑,他迟疑片刻,不知该问什么,也不知该怎么问,“净涪师弟,你……”
净涪面上显出了一丝疑问,抬眼望向净怀。
净怀自己想了一会,笑着道:“净涪师弟,恭喜啊。”
净涪又是一笑,双手合十,微微低头谢过。
旁边的净古此时也笑着道:“恭喜你啊,净涪师弟。”
净涪仍旧一笑,又谢过净古。
三位沙弥不过说得这么一句,便再无言语,只快步往前走。到得戒场的时候,清壬大和尚已经在入口处等着了。
见得他们三人神满气足地快步走来,清壬大和尚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容。
净怀、净古和净涪三位沙弥也急急地往清壬大和尚那边赶去。
见到三位沙弥来到他的面前,清壬大和尚的目光先就落在了净涪身上。
他的视线在净涪身上转了一圈,面上笑意更深。但不过是一个停顿,清壬大和尚的目光便又同样的在净怀、净古两人身上转过一圈,才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往戒场的那边去。
“戒子们该去那边了,你们都去吧……”
净怀、净古和净涪三人这才抬头向着那个方向望去。果然,引礼师已经在那边站好了。而引礼师的面前,已经有戒子在列队了。
净怀、净古和净涪三人向着清壬大和尚合十弯腰一礼,这才往引礼师那边去。
清壬大和尚目送着三人去往引礼师那边后,才转身往观礼者的位置行去。
引礼师见得他们三人,心神一转,便知道了他们三人的身份来历。引礼师的目光先在净涪身上转了一圈,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问过他们三人年龄后,便令他们按年龄依次入队站好。
净怀、净古各自插入队伍。
至于净涪,引礼师虽没得到他的回答,却也自引了他站在队列的末端。
无论是哪一次受戒竭磨,净涪的年纪都是最小。末端的位置给了他,也都是应有之义,无有不当之处。
净涪也无有异议,自然而然地站在了末端的位置上。
站在净涪左侧的诸位沙弥看了看净涪,又面面相觑。最后,就站在净涪旁边的那一位沙弥转过头来,合十低头行礼,问道:“敢问师弟可是妙音寺的净涪沙弥?”
净涪也是合十低头回礼,听得那位沙弥这般问话,便就含笑点了点头。
本来那沙弥的话里就是笃定比疑问更多,这会见净涪只是点头而不应话,他就更不惊讶了。
这沙弥又郑重合十拜见,口中道:“天静寺净与,见过师弟。”
净涪自然还是合十还礼。
净与旁边的诸位沙弥听见,也都稍稍往前探出半个身体,向着净涪这边望来,口中道:“天静寺净讴,见过师弟。”
“妙空寺净如,见过诸位师兄,几位师弟……”
一时间,竟是这一个队列的沙弥尽皆自报家门。气氛之友好和谐,直令此时难得没有在祭炼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反往这边望来的魔身都忍不住挑眉。
如果是虚伪假意的也就罢了,但问题是,这些沙弥们此刻的言语皆出自本心,未曾有过半分扭曲伪造。当然,这些友好和谐的话语下头,也掩盖着他们自己紧张难言的心思也就是了。
佛身注意到魔身的目光,含笑一一行礼与诸位沙弥见过的时候,一时兴起,竟向着魔身那边的位置悄悄眨了眨眼睛。
随意靠坐在暗黑皇座上的魔身没有错过佛身的小动作,他撇了撇嘴,当下就转移了视线。
佛身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他其实心中清楚,不管是此刻看似祭炼暗土本源途中稍稍中断以作休息的魔身,还是盘膝坐在识海中央看似已经入定了的净涪本尊,其实都是在等待着他的受戒,见证着他一生中这个重要的时刻。
哪怕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都是净涪。但他们三人都明白,他其实又不是净涪。
甚至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不过那又如何呢?
他、他们,也都是净涪!
佛身再度冲着魔身笑了笑,才收回目光,仍还是在认真地倾听着旁边那些沙弥们的谈话。
此时时辰未到,受戒羯磨还没有正式开始。这会儿的这点空闲时间,旁边的引礼师们也由得戒子们自由行事。
也就在这个时候,佛身忽然微微侧了侧身体,借助旁人的身体阻挡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可他根本没有想要自己去探查到底都是谁在看着他,而是使唤起了魔身。但他也未曾开口说话,只是将视线直直地穿透种种阻隔投了出去,落在了无边暗土世界里的魔身身上。
魔身开始只作未知,仍旧那手托腮坐在暗黑皇座上,脑袋垂落,双眼更是微微阖上,似睡非睡。
就是一副你随意我歇歇的模样。
佛身却不放弃,只仍旧拿目光看着魔身。带着笑意和包容的视线落在魔身身上,却只如拂面凉风,丝毫奈何不了魔身。
佛身仍旧坚持,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佛身的目光都带上了些微的讨好和祈求。
说佛身是真的在讨好他想要寻求他的帮助,魔身是不信的。佛身不是弱者,他也不是傻子,如何会去信?
不过就是一个态度而已。
魔身摆足了架子,才似醒非醒地撩了撩眼皮子,向着佛身随意就递了那么两句话过去。
“……最左边拿复杂的目光看着你的,是净栋;净栋往右侧去一点点的位置,又是恒真;恒真再往右侧过去,就是清壬那些出身妙音寺的大和尚……”
净栋?
佛身眨了眨眼睛,明知却故问道:“净栋?他现在是比丘了?不是比丘的话,他又如何能够来这里观礼?”
比丘戒上诸多事宜对外人都是秘密,就连净涪当年也是在祭炼了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后才自暗土世界里远远窥见,从来未得亲身观望过。就连净涪在暗土世界里投注目光,顶多也就望见了比丘戒开始之前的诸多准备而已,一旦比丘戒授戒羯磨正式开始,他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当然,那都是当年的事情了。
现如今的话……有佛身在这戒场里,魔身和本尊什么看不到?
魔身嗤笑了一声,“看他现在站的位置,大概也就是顶替清恒出现的吧。”
魔身懒懒地垂了垂眼睑,再递过去一句话道:“你担心什么?再过一会儿,他可不就要离开了么……”
“至于恒真,”魔身总算是打起了一丝精神,“他又能奈我们何?”
佛身忽然一笑,无声点头,再要递一句话过去,却忽然正了脸色,身体也已经站得笔挺。
不仅仅是他,就连原本百无聊赖看似没多大兴趣的魔身也都坐直了身体,睁开眼往这边望来。
识海中的净涪本尊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但他并不去看净涪佛身,而是看着他身前的那一缕魔气。
在他的视线中,那一缕魔气渐渐凝固,
如同被封印的死物,不漏丁点气息。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