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的,是整个景浩界生灵,无论凡俗修士,无论道门、魔门还是佛门弟子,但凡想到、念及佛门,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不是哪座寺庙,不是哪个寺庙的开山祖师,甚至都不是各寺各庙里供奉的金刚、罗汉、菩萨、佛陀、世尊,而是净涪。
仅仅只是净涪!
他是想要让净涪一人的光芒笼罩整个佛门。
这等胆大包天的念头,根本就是妄想!
了之僧人抬着手指着白凌点了又点,“你,你,你……”
结舌半响,到底没有个下文,了之僧人只能颓然地一甩手,背过身去不看这个气人的小子。
白凌见得了之僧人憋闷,倒是凑过他那边去,低声下气地与了之僧人细说起来。
“师父,慧真当年没敢想,是因为他自己的佛统得来不正。”
起码是没有个正名。
过了静檀寺,窥见到佛门一些隐蔽在尘埃里的历史之后,白凌便特意翻出了他手上的慧真、恒真的资料,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扒拉了再扒拉,连一丝零碎的野史记载都没有错过。
他的一番努力没有白费,到底让他找到了些痕迹。
当年慧真得法,或许行过皈依礼,但应该没有将名录登记入册。
这里所说的登记入册,不是说记入的景浩界佛门的名册,而是那位天静寺初代祖师师门的名册。行过皈依礼,但没有登记入册,真算起来的话,那他其实还真算不上是那位天静寺初代祖师的弟子。
或许慧真在登临极乐净土之后有特意寻找过那位初代祖师的师门,也真的在那之后补全了仪式,但不得不说,当慧真还在景浩界的时候,他的拜师仪式是不全的。
或许景浩界佛门的历代大和尚们都知道这一点,所以无论正史、野史,提到这里的时候都只是一笔带过地含糊了事,从没有详尽的记录。
可能也就是为着这一缺陷,慧真虽然广立佛寺,遍传佛理、佛义,但每到关键时候,还是可以看出底气不足。
白凌这般语出惊人,了之僧人原该呵斥他的,可因为此时白凌论说的是慧真,了之僧人脸色来回变幻之后,到底只是绵绵软软地喝了一句。
“闭嘴吧你。”
白凌看了他一眼,也真的乖乖地闭嘴了。
按理说,白凌这么乖顺听话,了之僧人是该舒心的,但白凌先前那么一番论调,了之僧人怎么也松不了那口气。
“你以后口气别那么大,坐在西天的那位祖师是能听见的。”
这会儿,了之僧人是真的无力了。
二祖慧真已经证得罗汉果位,神通广大,更兼这景浩界佛寺里处处都有他的金身法相,白凌今日这般言论,必定是落入那位祖师耳中了的。也不知那位祖师听了,会怎么找回场子来。
找白凌场子还没什么,更麻烦的是白凌刚才提到慧真祖师名号的时候,还提到了他自己的那个天大的妄想……
这是将净涪比丘也拖下水的节奏啊。
白凌偷看了了之僧人一眼,见他愁眉不展,便知他都在忧心些什么。
是以他眨了眨眼睛,冲着了之僧人一抬手,亮出了他手心处握着的一块闪烁着五色神光的莹莹碧玉。
“师父,你莫太担心,这会儿那位慧真是听不到的。”
了之僧人扫了一眼那块碧玉,眉关仍旧紧皱,“这又是什么东西,能拦得住二祖的感应?”
第427章 群星闪耀4
白凌垂眸看着手中碧玉一点点黯淡的五色神光,心中也确实有点可惜。
这样的碧玉,他也只有这一枚,用过了可就再没有了。
除非,除非五色鹿还愿意再给他一枚。
可即便只是想想,白凌也知道那不可能的了。
不过将这枚碧玉用在这里,他也不后悔就是了。
如今见了之僧人问起,白凌抬头冲着了之僧人眨眼一笑,颇为自信地道:“这可是净涪师父身边的五色神鹿送给我保命的东西,封禁虚空不在话下。如今只是拿来隔绝一下他的应声随感而已,又不是亵渎他的金身、辱骂他的法名,有什么不可以?只是……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了。”
了之僧人一听这碧玉的来历,也不怀疑它的威能,只是叹了一口气,用沉重的语气询问白凌:“你老实跟我说,你这想法,净涪比丘知道吗?”
白凌听得了之僧人这么一问,顿时收了脸上所有表情,垂下头去。
见了白凌这副模样,了之僧人哪儿还需要他回答?
“你!”了之僧人气得抬起手来指着白凌,“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白凌偷偷地抬起一只眼来察看了之僧人的情况,见他指着他的手指都是一颤一颤的,眼睛更是气得通红,虽然仍然觉得自己委屈,但还是讨乖卖好地宽慰了之僧人。
“师父,你别气,别气了……”
了之僧人只是凡俗,肉身孱弱,稍有不注意便会有些不对,白凌心中也是怕的。
了之僧人看着白凌急切的脸色,心中高涨的怒火渐渐被无奈淹没,他心底叹了一口气,伸出去的手摊开往前一探,软软地落在白凌的脑门上。
“你啊……”了之僧人长叹一声,“没得到净涪比丘的应允,妄行妄想,就真的没有想过,倘若事有不谐,损伤自身又该如何?”
“拖累牵连净涪比丘,你又该如何?”
了之僧人沉沉的话语里,是足以将白凌逼压得一蹶不振的沉重和忧虑。
白凌想扬着声音保证反驳,但他自己那嗓子眼都是涩涩的,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少年人特有的冲动在这一刻被压制到了极致,他根本就提不起气来。
“而且……”了之僧人看着这样无力的白凌,心下一叹,原本不想说出来打击白凌的话也从嘴边吐了出来,“你扪心自问,你的这番构想,真的都是为了净涪比丘吗?”
白凌如遭雷击。
真的都是为了净涪比丘吗?是吗?不是吗?
白凌形同僵木的身体久久没有动静。
了之僧人看着他,眼中饱含不忍,但他也没有后悔,唯有重击才能敲响锣鼓。
“若这一份构想是旁人摆放到了你的眼前,你又觉得有几成成功率?你可曾想过,一旦失败,甚至仅仅只是漏出了形迹被人看出端倪,你、净涪比丘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你这不是在帮净涪比丘,你分明是在害他!”
“你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在害他!”
他无力起身,拖着身体来到他布设在云房里的佛龛前,拈香参拜,然后落在蒲团上,默然静坐半天,才勉强平复了心绪,垂眸默诵经文。
夜幕从天边而来,须臾间遮拢了整个云房。云房里一片漆黑,只有佛龛前的那一盏青灯灼灼,勉强撑起一小片光亮。
寺中的暮鼓声早早响过,晚课的时间也早已经过了,自午食之后便滴水不进的了之僧人却像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地坐在蒲团上。
倘若不是白凌还能听得见他的呼吸,看得见他胸口处的起伏,他是真能将他当成死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直僵坐在那里的白凌已经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佛龛前的了之僧人,仿佛找不到家的孩子,失落且彷徨。
云房外渐有脚步声传来,是别的僧人从其他地方回返云房了。
伴随着一步步脚步声走近的,是舒缓平慢的人声。
了之僧人终于睁开眼来,拖着板硬的身体从蒲团上站起,就着那微弱的烛火来到油灯前,拿出火石燃亮了烛火。
一盏一盏的摇曳烛火将整个云房照了个通明,也终于在白凌幽深黯淡的眼底映出了些许亮光。
门外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了之僧人都没看白凌一眼,自己去看了门。
果然,正往房门走来的就是与了之僧人同宿一个云房的了明僧人。
了明僧人见得了之僧人来开门,先是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又往屋里一扫,找到坐在蒲团上的白凌后,才压低了声音与了之僧人道:“凌白他难得回来一趟,便让他在这里留宿,我去找旁的师兄弟挤一晚就行了。”
倘若白凌没有那个荒唐想法的话,了之僧人是必要拦下了明僧人的。但这会儿白凌闹了这么一出,了明若回了云房,许多话都不好说,故而了之僧人便承了他的这番好意。
了明僧人悄悄地拿了些简单物什,便退出了云房。
了之僧人看着他进了隔壁的云房,才阖上了门扉,也自然而然地再一次启动了白凌早前布设下来的阵法和封禁。
孰料他才刚转身,就对上了白凌望向他的目光。
了之僧人往他眼里细看了一眼,见他眼底迷迷雾雾的一片,便知他还没有想开,便扭头不理他,重新在佛前的蒲团上坐了,还自在心底默念经文。
白凌见了之僧人还不理他,又自垂下了眼眸。
夜渐深,云房外的其他烛火都一一熄了,他们这里的烛火还自明亮。
白凌一时半会也顾不上什么委屈什么探究什么反省,只挂念了之僧人。
都这个时辰,了之僧人该歇息了的。
可他扭头去看了之僧人,光只看了他脸色,便又将到嘴了的话都吞了回去。
他其实知道,在他没有真正的想明白,或者说,是承认自己的小心思进而反省道歉之前,了之僧人是不会去休息的。
白凌闭上了眼睛。
夜更深,露更浓,但屋里的这两个人就像是木雕泥塑一样的,谁都没有动作。
一宿过,东方泛白,又是一日清晨。寺里钟声敲响,云房外又是一阵人声传来。
一夜未睡一意默诵佛经的了之僧人又从蒲团上站起,走到门边打开门,见了明僧人正从隔壁的云房中出来,便冲着他招了招手。
了明僧人来到近前,低声询问了他一句。
了之僧人也用同样的声音托他向监寺请假。
了明僧人看了看又调转了视线往他们这边望来的白凌,仔细打量了了之僧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只问道:“要请多久?”
了之僧人摇了摇头,“不确定,先请五日吧。”
了明僧人没说什么,只又问道:“需要让人给你带早膳过来么?”
了之僧人又是摇头。
“午膳呢?”
了之僧人还是摇头。
“想来晚膳也必是不用的。”了明僧人叹了口气,说了他一句,“孩子好好教,可不能一味对峙。”
了之僧人不点头也不摇头,却道:“我知道的。”
了明僧人没说什么,转身走了,了之僧人照旧关上房门,又自在他的蒲团上落座,照旧闭眼默诵经文。
白凌却是坐不住了,他不时抬头将目光往了明僧人面上、身上扫,看着他渐渐青白的脸色,他自己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可了之僧人就是不理会他,只一心一意闭目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