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猛说完,便将怀里的小狐狸放至枕边的银丝小软塌里,自己也仰躺到了床上,说:“今晚先睡觉。”
可是漠尘刚被挑起了兴趣,现在哪睡得着呀?他见宇文猛就要闭上眼睛了,就连忙挪到他脸旁,用收了爪子的柔软肉垫轻轻去按男人的脸,疑惑道:“将军,你是神仙呀,神仙也会睡觉的么?”
这个问题困扰漠尘许久了,他是散仙,几乎都可以做到几月几年不吃不喝不睡,他有时贪玩起来连着玩上几天几夜都不会合下眼呢,可是宇文猛和他待的这些日子以来每晚到一定时辰了都是雷打不动的闭眼睡觉,所以漠尘十分奇怪。
而宇文猛听了漠尘的话后,像是笑他不懂事般轻轻哼了一声,眼睛也不睁地说:“那你还是散仙呢,散仙都能整日贪吃,神仙为什么不能睡觉?”
“散仙和神仙又不一样。”漠尘也不爬回他的银丝小窝去,就蜷在宇文猛脸旁小声道,“散仙会死的。”
宇文猛却说:“神仙也会死,都会死的。”
漠尘怔了一瞬,问道:“神仙也会死吗?”
“怎么不会?”宇文猛反问道,最后一句话有些轻,“神都会死,更何况是仙……”
漠尘也开始有些不懂了:“如果仙也会死,那么多人还成仙做什么呢?”
宇文猛问他:“那你成仙是为了什么?”
漠尘很乖巧地回答说:“为了服侍将军,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
宇文猛唇角微微勾起,道:“那不就成了,我年长你不知多少岁,要死也是我先死,你且活着为我收尸吧。”
“将军你不会死的。”原本低着头的小狐狸闻言却是一下子把头抬起来了,脑袋上的一对狐耳也尖尖支起,“我没将军厉害,说不定是我先死呢?”
不知道为何,宇文猛听见这只小狐狸说自己死得早就心烦,确切来说他是听到小狐狸说自己会死就感到生气,低声训他道:“都要睡了,还这么聒噪,快点睡觉。”
“喔。”小狐狸乖乖地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熄了灯后的屋子十分清净,窗外的月光莹莹地落到地上,在那打过蜡的木地板上微微折射出银光。
蜷在自己窝里的小狐狸又没忍住,悄悄地问了一句:“那将军你明天带我出去玩,是不是就不回天界了呀?”
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漠尘泄了气,脸颊在软塌上蹭了蹭,眉头轻轻蹙着也要入睡,却听到男人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小狐狸皱着眉头顿时松开,嘿嘿笑了两声才蜷起睡觉。
而本来早就该闭眼的宇文猛却又睁开了眼睛,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小狐狸。
再次阖上眼帘时,宇文猛却出现在隔壁谢席的房间里。
谢席像是早就料到宇文猛会来似的,颔首恭敬道:“将军。”
宇文猛在屋内的桌子旁坐下,直接问他:“狍鸮呢?”
“在这里。”谢席马上取出个黑色的玄铁盒出来,打开盒顶的小盖给宇文猛看。
宇文猛抬眸睨了一眼,在里头看见了卷成一团凶兽饕餮后勾唇笑起:“不错,不过狍鸮公子也毕竟是有头有脸大妖,这几日你有好好照看他吗?”
谢席说:“有,当然有。我每日都去客栈的兽圈里专门给狍鸮公子挑吃的呢。”
宇文猛带着笑,冷声道:“是的,他既然什么香的臭的都喜欢吃,那就多让他吃些好了,省得去了镇魔塔就什么也没得吃了。”
谢席闻言也笑了,这凶兽饕餮咬伤了将军整日圈在身边的小狐狸,宇文猛怎么可能真的给他吃的?他每天去兽圈里寻来的,其实全是那些鸡鸭猪牛的……粪便。
也不知道饕餮在这密不透封的玄铁盒里待着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等笑完之后,谢席也有些好奇,不禁问宇文猛:“将军,我们明早清晨就要启程前往镇魔塔了,那漠尘公子……”
宇文猛头也不抬,淡淡道:“他和我们一块去。”
谢席一下子愣住了。
宇文猛瞥了他一眼,挑眉道:“镇魔塔又不属于天界,带他去一趟又有什么事?”
谢席却是再也忍不住了,问他:“将军,您是喜欢漠尘公子吗?”
宇文猛垂着眼没有说话。
谢席叹了口气,又道:“可惜漠尘公子是位散仙,不能与将军您长相守。不过倒也可以在他寿数尽后去寻他下一世……”
“为何要寻?”宇文猛道,“他成仙不就可以了。”
“啊?可是——”
宇文猛打断他的话,说:“所以你明天自己回天界去,我就不回去了。”
谢席更懵了:“这这这……天帝要是问起,属下要如何作答?”
“你如实说就是了。”宇文猛勾唇道,“就说我被一只狐狸迷走了魂,不肯回去了。”
谢席苦着一张脸,劝说道:“将军,实在不行,您就让化身跟属下回去,真身留在人间界不就行了吗?”
宇文猛和一般的仙不同,他能将神识分裂,化出另一个自己来。
漠尘觉着宇文猛每晚都在睡觉,其实并不是,他每夜都分出化身来和谢席一起去追寻凶手饕餮的踪迹,真身留在漠尘身边保护他,白日里就只让谢席一个人去寻,这是因为饕餮熟悉他身上的气息,为的也是怕动静太大让饕餮早早得知风声跑了。
他们追踪了许久,已经找到饕餮的藏匿点了——在博物洲入海河口附近的一处小河里,就等着入夜后去捉他,没想到却在白日里让一群人间修士捷足先登。
想到这里,宇文猛微微皱眉,道:“谢席。”
“属下在。”
“你确定这狍鸮是一名修士抓到的?”
“确实如此。”
“人间竟然有此能人,竟能抓住凶兽饕餮?”宇文猛面无表情,“他怎么抓住狍鸮的?”
“他用了……龙尿。”谢席道。
那修士不知从哪弄来的龙尿,将其倒入河流上游,又派人驻守在入海河口处,凶兽饕餮几乎可食世间万物,却独独怕龙。
谢席终日在陆上巡视,饕餮不敢轻易上陆,那龙尿一进了河流就损了他大半灵力,逼得他顺着河流想直接入海逃离,却被修士们逮个正着。
“有意思,这修士有勇有谋,位列仙班指日可待。”宇文猛给自己倒了杯水,觉得自己不久之后可能又要多一位同僚了,“他叫什么名字。”
“噢,他姓朔。”谢席回答道,“单名一个茴字。”
宇文猛听了却只想把自己刚刚夸赞他的话重新咽回去,冷笑道:“竟然叫茴,取种香料草的名字,这名字娘里娘气,听着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席:“……”
谢席心道:其实将军,您的名字听着才更不像是好人。
第18章
第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宇文猛就将漠尘从窝里捞了出来。
不过他睡得沉,被宇文猛拨弄着只是哼哼了两声,从左边翻到右边,用没毛的屁股面对宇文猛,又继续睡了。宇文猛眉梢高挑,用两根手指使坏地捏住小狐狸的鼻尖,不让他呼吸,小狐狸的软肚皮原先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这下不能呼吸了,一对没毛的小肉爪扑腾的欢,想要拨开不让他呼吸的始作俑者。
可扑了半天,也没摸到宇文猛的一根汗毛,小狐狸只得放弃,张开嘴巴吸着气,里头软粉的舌头依稀可见,就是没见醒来。
宇文猛望着他熟睡的模样不禁摇头——平日里无事这小东西倒是醒得挺早,一醒来就踩他的脸,今日有事反倒迟迟不醒了,好在只是软绵绵的一小团,揣进怀里就能带走。
在桌上留下一封手书告知树非漠尘行踪的去向,让他不必担心后,宇文猛就带着谢席一起避着人走了。
他这样小心避开人,说到底还是记着小狐狸的话: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没毛的模样。虽说这蜷在他怀里,别人也看不到什么。
只是……倒真的像是私奔了。
宇文猛抬手摸摸怀里那温热的一团,那一小团东西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在他的胸膛前紧紧团着,也不觉着热,反而睡得更沉了。
宇文猛不由感叹道:“夏天都这么能睡。”
在一旁听见这话的谢席笑着说:“能睡是好事呀,将军。”
宇文猛说:“是啊,是好事。”
昨夜这小狐狸还问他为什么也要睡觉,仙只要不死,就可以与天地同寿,这样漫长的时间里如果不知道用什么来打发时间,会感到无边的寂寞。
睡着了,时间反倒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们要去的镇魔塔就在博物洲目前停留在的渊海上空,先行至渊海中央,再一路往天际攀升,攀到几乎不可再攀越时就会看到一座倒挂在天上的玄塔,塔底与云层相接,每一层的塔墙都雕着壁画,镂窗石栅繁复华丽,隐约可从窗中窥见幽幽的紫红邪光。
那就是镇魔塔,用上古陨落的众神尸骸堆砌而成的塔,用以镇压天地邪物,周围鬼气森然,毫无生息,远远望着便觉得其邪气冲天,庄严雄伟不可攀越。
于是漠尘在宇文猛怀里醒后,探出他衣襟看到这样一座塔,瞬间就有些被吓住了,耳朵尖贴着男人的胸膛小声问:“将军……这是哪啊?”
“终于醒了?这是镇魔塔,你不会没听说过吧?”宇文猛低头瞧了眼怀里的小狐狸,伸手想要他抱出来,可小狐狸却四肢并用地勾着他衣衫不敢出来,畏惧这里得不行。
漠尘当然听说过镇魔塔呀,这里关押着无数大妖,随便一只都能直接吞掉他,还不打一个嗝。
天衣无缝,漠尘的小尖爪找不到缝丝勾,轻易就被男人提溜了出来,他还是怕得紧紧抱着男人的胳膊不肯松开,宇文猛安慰他:“有我在这,你怕什么?再不在我怀里躲好点,一会谢席就要看到你没毛的肉屁股了。”
漠尘闻言下意识的用尾巴圈住自己,只是现在他尾巴也是秃秃的一根,什么也遮不住,宇文猛只得调整抱他的姿势,重新将狐狸圈好。
“别乱动,我替你遮住了。”宇文猛说,“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天上是什么样的吗,这里离天近,你可以好好看看。”
漠尘虽然平时有些蠢乎乎的,可他也不算太傻,仰头看了眼宇文猛说:“将军你别想骗我,虽然这也算天上,可是根本看不到天界的。”
镇魔塔既然是倒挂在天上的,那他抬头能看到就只还是人间,看得到什么天界呀。
不过虽说看不到天上,可是一仰头看到是浩瀚的人间界这样的感觉还算得上稀奇,漠尘仰着脑袋看了会,感慨道:“想不到我都到了天上,抬头看到的却还是人间。”
宇文猛笑笑,夸他道:“还变聪明了。”
两人说话间,走在前头先去敲塔门的谢席已经得了回应,一个扎着双丫髻的稚女提着灯笼来给他们开了门。
谢席一看到她就笑了起来,说:“夕叶妹妹,好久不见。”
“谢小将军!”那女童看见谢席后双目一亮,“你们又来送妖怪啦?”
谢席点点头,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里装着饕餮的铁盒。
女童笑着还想说些别的,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躲到了门后朝外看去,问谢席:“那……宇文将军是不是也来了?”
谢席道:“当然。”
女童脸上的表情更惊慌了,抢似的夺过装着饕餮的铁盒,头也不回地跑了:“我去关妖怪,爹爹在藏书阁里,你们有什么事去找他说吧——”
女童溜得飞快,谢席甚至来不及喊住她。
宇文猛抱着漠尘走过来,挑眉道:“她怎么跑得那么快,我很吓人吗?”
谢席不敢直接回答,却在心里说:这不明摆着的事吗?
不过他不说,宇文猛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屑地嗤了声道:“我再可怕,能有这塔里的鬼妖可怕吗?”
说不定还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