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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她着实困惑了几日,想不通自己为何会突然对姜云琛产生这样的心思。
    过去八年,他无数次把她气得火冒三丈,她原本对样貌好看的人容忍度极高,但却屡屡在他面前破功,毫不怜香惜玉地与他争吵或大打出手。
    认真思考了许久,最终把一切归结于幽会……不,灯会。
    那天,姜云琛与平日判若两人,她发现当他不欠揍的时候,那张脸还真是百看不厌。
    赵晏从未否认喜欢他的长相,但因初遇的那场误会,奠定了往后数年两人相处的基调,针锋相对、势同水火,直到彼此平心静气地牵着手,走遍南市的大街小巷。
    彼时,她也没想太多,情窦初开的年纪,婚姻、利益全然不在考虑范围内,最大的烦恼是要不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对方。
    如果姜云琛压根不喜欢她,得知恐怕会笑话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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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后,赵晏回到宫中。
    再度碰面,姜云琛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那个结伴同游的元夜只是场幻觉,甚至重逢当天他就与她打了一架,理由是新学了一套刀法,让她陪他练练。
    两人还是像从前一样,但赵晏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尽管比武斗文依旧不肯对姜云琛手下留情,其余时候,却不由自主地通过他的言行举止琢磨他是否也对她存了些许好感。
    她觉得,他待自己还是有那么几分不同的。
    这个年纪的公子王孙,不少已经开始养通房,更有甚者时常出入风月之地,而姜云琛却是个异类,他贵为储君,近身伺候的都是内侍,东宫里也只有一些年纪偏大的女官和嬷嬷。
    那些千金贵女向他示好,他总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除了表面礼节,从不给她们一丝多余的回应。包括众人眼中太子妃的绝佳人选、嘉宁长公主与宋国公唯一的嫡孙女明德郡主。
    赵晏是含章公主和华阳公主以外,他唯一没有避之不及的女孩。
    他处处与她争锋较劲,但从未有过无礼或冒犯之举,他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就瞧不起她,更不会认为她一个女儿家不该争强好胜,她能够感觉到,他是发自内心地将她视作值得尊敬的对手。
    这个结论给她增添了不少勇气,但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
    -
    三月初三,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们齐聚上林苑游春。
    赵晏和姜云瑶看到姜云琛随一位郡王世子离开,去往一处偏僻的方向,好奇心起,便悄悄跟着,藏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假山后。
    不多时,明德郡主款款走来,从袖中取出一只荷包,娇声软语道:“这是我亲手为殿下缝制,外面人多眼杂,不便交付,就请世子帮忙,请殿下前来一见。”
    然而姜云琛却连伸手的意思都没有,只淡声道:“无功不受禄,郡主的好意孤愧不敢当,孤看世子目光灼灼、面露期待,似乎非常欣赏郡主的手艺,郡主倒不妨赠予他,也算感谢他费尽心思将孤引来。若非他表演得太卖力,激起孤的好奇心,只怕郡主要在这里等到地老天荒了。”
    明德郡主容貌出众、身份显贵,从小骄纵惯了,走到哪都是一呼百应,何曾受过这种冷遇。
    闻言,她呆了呆,旋即羞愤交加地把荷包砸在世子身上,拂袖而去。
    郡王世子面红耳赤,又不敢对明德郡主和太子发脾气,尴尬地打圆场道:“郡主一片真心,殿下何必如此绝情,郡主花容月貌、德艺双馨,实乃良配,虽有些小脾气,但这样的女子才鲜活可爱,总好过那赵六娘,空有一张皮相,整日舞刀弄枪,若把她娶回家,才是倒霉……”
    他话说到一半,姜云瑶便要冲出去,被赵晏眼疾手快拉住。
    紧接着,姜云琛的声音传来,不复方才的淡漠,嘲讽之意难掩:“赵六娘如何,也轮得到你置评?孤是不是该去与令尊谈谈,责问他为何教子无方,纵容你在背后说人是非,还一厢情愿为明德郡主鞍前马后,把主意打到东宫?你猜,令尊听了会作何感想?”
    郡王世子腿一软便跪在地上:“殿下饶命,在下知错。”
    姜云琛转身离去,临走前轻描淡写道:“你这样的,赵六娘看一眼都嫌多余,也不知是谁给你的自信说出‘把她娶回家’。”
    郡王世子瑟瑟发抖,伏得更低,许久,才哆嗦着站起来,捡起荷包,狼狈地跑了。
    周遭恢复安静,赵晏迟迟没有做声。
    姜云瑶小心翼翼道:“晏晏,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那人实在太过分了,你先别气,我请阿爹为你做主。”
    赵晏摇头:“我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
    脸上却愈发像是烧了起来。
    -
    当晚,赵晏坐在桌前,用新练的字体写了一张字条。
    姐姐便是这样给心上人传信,只是她心里终究有些忐忑,特地更改笔迹,也未曾留名。
    她等了几天,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趁着去崇文馆上课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避过众人,将字条塞进姜云琛的书中。
    太子和公主都有自己专门的老师,但个别通识类的课业在崇文馆开授,帝后特准几位皇室子弟一同听讲,赵晏沾姜云瑶的光,是唯一的朝臣之女。
    那天结束后,她照例随姜云瑶回寝宫一同做功课,但刚离开不久,她便借口东西落下,让姜云瑶先行一步。
    回到上课的偏殿,她没有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窗边,屏息凝神,企图捕捉里面的动静。
    姜云琛还没走,正与他表兄颜濬哲以及堂弟广平王世子交谈。
    颜濬哲虽无皇室血统,但因他姑母是皇后、父亲曾是皇帝儿时的伴读,也被允许参与其中。
    广平王则是今上唯一的亲弟,姜云琛对那些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皇亲国戚大都看不上,叔父广平王一家却是例外,广平王世子比他年幼两岁,向来与他关系亲近。
    赵晏背靠墙壁,突然陷入矛盾,既希望姜云琛发现字条,猜出是她所写,又害怕被他看穿,从此沦为笑柄。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得安慰自己,他应当也有些喜欢她的,否则就不会待她特殊,还出言袒护。
    漏刻滴答,时间流逝。
    突然——
    “这是什么?”
    熟悉的声音飘至窗外,她的心跳瞬间变得急促。
    然后就听他一字一句念道:“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司马长卿的《凤求凰》,她提笔落字时率先想到的词句。
    “哈哈哈哈——”广平王世子大笑出声,“莫不是哪位小娘子心悦殿下,借此向你表露心意。”
    颜濬哲劝道:“女孩的闺誉何其重要,世子还是不要乱讲。”
    “我知道,现在这不是没别人吗?”广平王世子止住笑,言语间的调侃却不减,“在场四位小娘子,除去阿瑶姐和我阿妹,就只有明德郡主和赵娘子,殿下认为是出自谁手?”
    不等姜云琛表态,又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嘉宁长公主进宫面圣,想要明德郡主做太子妃,但之后就没了下文,应是陛下未曾同意。现在明德郡主看殿下的眼神里都透着怨气,以她那矫揉造作的性子,想必还等着殿下去给她赔礼道歉,所以我觉得不大可能是她。”
    赵晏的心霎时跳到了嗓子眼。
    “定是赵娘子。”广平王世子道,“赵娘子做堂嫂,我没有意见,她长得不比明德郡主差,更重要的是性情好,这方面,明德郡主连她一根汗毛都不及。”
    颜濬哲无奈道:“世子,慎言。”
    赵晏紧张地掐了掐手心。
    她只觉度日如年,疑惑姜云琛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
    他说了一句赵晏始料未及,却永远不会忘记的话。
    “怎可能是她?孤敢保证,在这个世上,赵晏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孤,当然,孤也一样。”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纸团飞出窗外,从赵晏眼前划过,不偏不倚地落入屋后的水塘。
    墨迹迅速洇开,瞬时便模糊不清了。
    第21章 太子?一边去,关她何事……
    赵晏送出字条的时候,并非没想过会被姜云琛拒绝。
    兴许他对她无意,只是看在姜云瑶的份上,把她也当做妹妹。她还记得上元节那天,他说,她既是阿瑶的朋友,出门在外,理应叫他一声“兄长”。
    如果这样,她就假装一无所知,字条不是她惯有的笔迹,也未署名,他总不至于强迫她承认。
    可他却将字条随手一丢,斩钉截铁地断言不是她所写,还自以为是地告诉颜濬哲和广平王世子,在这世上,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
    他一点也不了解她。冲着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她都绝不会有“不想看到他”之类的想法。
    而且更过分的是,他还说,孤也一样。
    姜云琛平素最反感拿腔拿调,当着亲眷或友人的面,他从来不会刻意用“孤”自称。
    那句话在她听来无异于一场正式宣告,他讨厌她,让广平王世子莫再把两人牵扯到一起。
    赵晏心中五味陈杂。
    若在以前,她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她与他就是互相讨厌,但经历了上元节,还有近一个半月的耳闻目睹,她觉得他打心底里其实是喜欢她的,就像她喜欢他一样。
    昨天傍晚,他还与她嬉笑玩闹,讨论夫子留下的功课,然后练习赤手空拳练习拆招,打得难舍难分,在草地上滚作一团。
    最后,她跨坐在他腰胯上,双手虚虚地卡住他的脖颈。她本以为他能挡开,但他不知为何放弃了抵抗,任由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露出疑惑的目光。
    “这局不算。”她说道,“你没有尽全力。”
    他却已然松懈下来,懒洋洋道:“你技高一筹,我甘拜下风。”
    她对他不战而降的态度非常不满,正待教训一番,却猝不及防望见他眼眸中的光华。
    犹如星辰洒落的湖面,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
    她顿时忘记了要说什么,放开他,径自起身。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袭来,有没有可能,是他故意输给她,只为逗她开心?
    就像堂兄和堂嫂对弈的时候,堂兄总会偷偷让堂嫂几步。
    虽然比起这个,她更希望他认真与她对决,何况就算他全力以赴,她也未必会输,但偶尔放水一次……也没关系吧?至少证明,他是在意她、想要讨她高兴的。
    她心底悄然生出隐秘的欢喜,可谁知还不到一天,他便以切实行动毫不留情打破了她的幻想。
    原来是她错了。
    -
    赵晏没有再看一眼那张泡在水中的字条,提气纵身离开。
    她的轻功极好,隔着道墙壁,姜云琛完全没有发现她曾经来过。
    一路上,她既生气又委屈,却只能自己默默忍受。
    她不能去找姜云瑶倾诉,也没理由埋怨姜云琛,毕竟从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
    算了,就当看走了眼。
    她才不会为这种事情哭哭啼啼、伤春悲秋。
    既然姜云琛这么不想看到她,那就如他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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