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完吊针,她坚持要去看董海阳。
奚母用轮椅推着她来到icu病房外,董海阳的亲人们正哭成一团。
“一定要治好他的手。医生,他是学音乐的,如果手残了,他醒后一定会受不了打击的。”
奚皓瞧见了两母女,走过来看自己闺女,摸了摸她惨白的脸。
奚妈妈询问了一下董海阳的情况。
“课桌砸到了后脑勺,不过已经开颅排除血块,现在就等度过这两天危险期。身上还有多处骨折,最严重的是右手掌,被桌脚砸成了粉碎性骨折,还断了两根手指。”
奚菲望着icu外董海阳的亲人们,听着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声,所有情绪混作一团,悲伤,恐惧,害怕,还有深深的绝望。
她搭在轮椅上的手渐渐握成拳,一阵一阵的颤抖着。
奚父让奚母先把奚菲送回病房休息,他在这边守着,有什么情况会去告诉她们。
可就在轮椅转动的一瞬间,奚菲忽然从旁边电梯室的反光门上看到了自己恐怖的样子。她怔忪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奚妈妈赶紧拉开她的手,提醒道:“别碰啊小菲,红肿是正常的,医生说过两天就好了。”
回房后,她一定要让妈妈拿镜子给她看看。
奚妈妈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好言劝道:“没事的,这只是暂时,过两天就好了。”
她惊慌的看向自己的妈妈,哑着声音问:“毁容了?”
“没有。”奚妈妈忍不住掉下眼泪,心疼道:“只是下巴和额头上蹭掉了一块皮,医生说可以恢复。”
她听到蹭掉了皮,头皮发麻越发恐慌,颤声道:“骗我!”
奚妈妈还要说什么,病房外敲门进来一群人,是顾家父母和江天辰他们。奚菲一惊,赶紧躺回床上,拉被子将自己捂了起来。
她害怕被人看见自己这张伤痕累累的脸。
大家问了一下她的情况,得知她只是脸上受了伤,没有其它大碍也就放了心。临走时,江天辰来到床边,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蜷缩在里面的小身子:“没事的小菲,过两天就好了,你好好休息,我们回去了啊。”
“小江哥哥。”奚菲忽然唤了他一声,隔着被子,声音沉闷而痛苦。
“诶,我在。”
她请求道:“千万不能让小顾哥哥知道。”
她不想让他担心,现在更不敢见他。
江天辰明白了:“好,我一定让大家先瞒着他,你放心好好养伤知道吗?”
她“嗯”了声,又补充了句“谢谢。”
从江天辰他们离开之后,她整个人突然变得沉默,开始不怎么讲话。
奚妈妈知道她是在担心董海阳会醒不过来。知女莫若母,她从小心底善良,那男生又是为救她受伤,她肯定万分自责。
就这样,直到两天后,终于得到董海阳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的消息,并且人也已经清醒。大家为了让他赶紧恢复头部的伤,所以还没告诉他,右手可能恢复不了的事实。
奚菲手背上挂着吊水,平平的躺在床上,嘴唇煞白,双眸失焦,如同抽去了灵魂一样。
她轻轻眨了下眼睛,突然开口道:“是我害了他。”
奚妈妈宽慰她:“是意外小菲。”
“不,他是为了救我才去揍陈珈瑞的。”她说:“他爸爸常年有病,家庭贫困,全靠政.府和学校的补助才能上学。他为了省钱将来上大学,每天晚上都只吃一块面包。如果以后不能再弹琴了,他们一家人的希望也都破灭了。这都是因为我。”
奚母心口泛起尖锐的刺痛:“爸爸妈妈知道他是为了救你,心里也很内疚难过。可你千万不要怪自己好吗?就算以后他的手万一恢复不了,他父母想要什么赔偿我们都会尽力去给。”
如果真能用赔偿解决,她也就不必这么自责了。
她无法想象董海阳知道自己的手恢复不了后,会是怎样的崩溃。
想到他努力了十几年的成果从此灰飞烟灭,可能从此一蹶不振,她宁愿受伤的那个人是自己,至少,不用这么受内心的折磨。
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侧着身看着窗外凋零的黄叶发呆,脑子混沌不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晚上,顾岩打来电话。
今天刚好是周五,跟以往一样,他每次都是算着她放休息日给她打电话。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奚母妈妈正端着汤走进来。
奚菲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手机一看,见来电显示是顾岩,顿时胸口一痛,模糊了眼眶。
她抬手胡乱抹了把眼睛,手指正要按下接听键的时候,却忽然猛地一怔。下一秒,竟然毫不犹豫的挂掉了电话。
奚母一愣,奇怪她的举动:“怎么了?”
她嘴巴一瘪,背过身去躺到床上突然呜呜哭了起来。
那一瞬间,她有种错觉,好像只要一接通电话,顾岩就会看到她现在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行的。
她的脸毁了,还怎么见他?他见到她这副样子,肯定会被吓住的。
“小菲啊?”奚妈妈凑过来问她:“你怎么了?怎么不接小岩电话呢?”
曾经那种深深自卑的情绪再次漫上她的胸腔,她哽咽道:“我上不了台,读不了最爱的大学了,现在连脸都毁了。”
奚母怔住。
“小顾哥哥只会越来越好,可我什么都没了。”她声音微抖:“您说的没错,他太优秀,我现在才是什么都配不上他了。”
奚母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有这种心理。
手机被挂断后,隔了一分钟又再次响了起来。
奚菲摸摸眼泪,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手机递给妈妈:“您接,就说我跟同学出去玩,手机放家里了。”
奚母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犹豫半响,最终还是按她的话照做了。
奚菲安静的坐在床边,隐隐听见电话那头顾岩的声音在问:“这么晚还没回来吗?”
她忽然心酸得没办法,差点就哭出声来,赶紧扯过被子捂住了脸。
“是啊。”奚妈妈说:“今天好像是她哪个同学过生日,估计要晚一点回来。”
顾岩笑了声:“那行。我改天再打。”
奚母把手机放回旁边的柜子上,奚菲突然扑过来抱住了她,嚎啕大哭:“他那么聪明,我讲话他一定能察觉破绽。如果他知道后,肯定会回来看我。我现在自己都不敢照镜子,怎么有勇气见他啊。”
奚母抚摸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别太悲观,医生说恢复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上网查过,好多人都说会留疤痕,我好不了了。”
“以前的医术没有现在发达,等你伤好了,妈妈送你出国治,一定可以恢复。”
.......
翌日早晨,医生查过房,说她可以回家休养,定期来换药就行。
奚皓给她办了出院手续。离开前,她鼓起勇气来到董海阳病房门口,却没敢推门进去。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董海阳这会儿正在休息,转身要走,却见董妈妈提着开水壶回来了。
奚菲一怔,愣在原地。
董海阳的妈妈算起来应该跟自己的母亲的年纪一般大,可是她看上去却比自己的母亲要苍老许多。朴素的穿着,甚至还有几缕花白的头发。加上这些日子,因为董海阳的事,她整个人憔悴不堪,面如土色。
董妈妈虽然之前没见过奚菲,但是也猜到了她是谁。
她提着开水壶,面无表情的从奚菲面前经过的时候,奚菲张了张嘴,“董.......”
可是下一秒,她径直推门进了病房,并没有搭理奚菲。
奚菲整个人都凝滞了。
董阿姨这是在怪她啊。
她站在病房门口,感觉胸口越来越凉,更加苦痛了。
后来的几天,她除了定期去医院换药,每天都待在家里连房间都不肯出门。
奚母好几次偷偷在房门口瞧她,都见她端端正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发呆。
窗外秋季明媚,她心里却一片苍凉和荒芜。
如果董海阳好不起来,她该怎么办?
窗外日升日落,一天天过去。
奚母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孩子恐怕就要废了。
身体上的疼痛尚可治愈,更害怕的是心理上的创伤啊。
于是等到周五那天,奚薇放假回家,两个人商量着,带她出去散散心。
可奚菲说什么也不肯出门,奚母只能用苦肉计,说她再这样妈妈也要跟着急病了。好说歹说,她最终同意戴上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肯出门。
三个人晚上到音乐餐厅吃了顿饭,那里氛围很好,点的菜也都是奚菲平时最爱吃的。奚母见她晚上难得多吃了点东西,心里终于欣慰了一些。
晚上回家时,奚皓也刚好从警局那边回来,说警察那边结了案。确定是意外事故,非人为。但主要责任方,还是陈珈瑞。
陈家愿意承担了董海阳和奚菲的所有医疗费,其它后续事情,等董海阳出院后做了伤残鉴定再谈论赔偿的事情。
奚菲有种不祥的预感:“真的治不好了吗?”
奚皓摇了摇头:“医生说长好是没问题,但恢复正常有点困难。”
奚菲心头一凉,又问:“那他自己知道吗?”
奚皓叹了声气:“今天刚知道。”
奚菲浑身凉透:“我明天去看看他。”
“再等几天吧。”奚皓提议:“他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下午几个护士在那儿按着才让医生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还是等他平复了一点,咱们一家人再去看他。”
奚菲心里苦涩难言,有种快要走投无路感觉。
她从医院回来,整日都沉浸在董海阳的事情里,压抑到叫人窒息。
今天刚好又是学校放月假的日子,顾岩肯定又会打电话来。上周在医院,她怕第二天找不到借口糊弄他,便提前给他发了条信息,说要去学校排练参加汇演算暂时搪塞过去。今天,只怕是不行了。
她坐在床上拿镜子看自己的脸。
额头上和眼角的伤已经开始结上黑痂,只是下巴这一处,缝针刚拆线不久,痕迹明显。加上手术后的水肿,半边脸颊还在持续脱皮。
这幅样子,着实是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