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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所以无关国政的小枝小节,他都是一副难得糊涂的态度,得过且过。然后自己这番退让,倒成了他人眼中的糊涂可欺。
    他此番来京,先是拉车的马匹中毒,在街市撞人,后有历县贿赂工头,妄想给当地的水木工程买下祸根。
    这样害人的小动作,不但腌臜,还透着一股子歹毒的娘们气息,真是叫人无法容忍。
    最可恶的是,那个柳将琚,他乃大内侍卫长,据说跟太子的关系也甚是亲厚。
    琅王被惹得起了火儿,恨屋及乌,连那柳将琚也一并算在了太子一党中——保不齐赎买自己心仪厨娘的事情,也有太子谋算的成份在里面。
    不是生怕他入京分了皇上的恩宠吗?那么,他偏偏就要入京长住,不恶心死刘熙,弄回这厨娘,他江东虎狼的称呼便是浪得虚名!
    第32章
    琼娘的脑中, 挤满了前世今生, 骤然认出前世恩人, 这人的身份也着实让她大吃一惊。怔怔了好一会,待得琅王的眼神尤其不善后,才发觉自己失了神。
    她连忙又后退了一步, 给王爷鞠礼道:“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王爷, 奴家向王爷问安, 不多打扰, 奴家这就走了。”
    说完也不待王爷回答,急急转身欲离去。
    琅王拉着长音道:“请崔小姐且留一步。”
    琼娘不好装作耳聋, 便转身双手交握立在那了。
    事隔快四个月,楚邪当时气捏得茶杯尽碎的火气, 如今倒是能好好地隐藏进莫测高深的漠然表情里。
    琅王手捏的方才戴上的黑金沙石佛珠, 长指一颗一颗地捋着, 默想一下刚刚听的大师佛义, 心绪裹满佛气后,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和地说道:“自小姐离府, 本王许久不曾吃到小姐的烹制的食饮,听闻你在山下开了食斋,不知今日可对否有幸品酌一二?”
    若是先前,琼娘肯定不假思索地告知琅王,自己手疾犯了, 拿不起刀板, 不能为王爷烹煮煎炸了。
    可是这话刚涌到嘴边, 便看见他长指轻轻拨弄着那颗颗对她来说,也异常熟悉的佛珠子。
    顿时前景浮现——日暮微垂时,她躲在马车里听到车外的刀刃相撞的嘡啷声,还有白刃入肉时,凄厉的惨叫。
    那一夜,厮杀激烈,待得声音渐歇时,有人用长指掀开车帘,手背上犹见血淋淋的伤痕,隐在黑暗中道:“小姐莫怕,贼人已经尽被驱离,只是深夜还在京郊晃荡,实在是考虑欠奉……你的家人都死绝了?怎的不来接你?”
    当时她刚刚度过劫难,惶恐未定,就算那位恩人的语气算不得有礼,也顾不上许多。
    再后来,那人骑马跟在她的马车后,在夜幕中一路相送,直到她在尚家的门口下了车后,转身想请恩人入府聊表谢意时,才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走了。
    只余下一串佛珠,也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从车窗处扔入,遗落在了她的马车里。
    琼娘再次轻轻吐了口气,想起那人当时说话时的恶劣口气,再次确定应该是琅王无疑。
    只是这人也是讨人嫌的,前世里明明应该知道了自己已经嫁给了尚云天。偏偏不叫夫人,而叫小姐,那句“死绝了家人”岂不是在诅咒她当时的夫君?
    串联想了个明白后,琼娘的良心实在不能让她生硬地回绝了琅王,便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奴家的食斋经营素食,不见脂膏鱼肉,只怕王爷会吃不惯。”
    琅王捋着佛珠,长眉敛目,一脸佛光地回道,今日听大师讲义,心绪正宁,吃些素斋也好。
    话既然说到此处,琼娘便不好回绝别人向善之意,便辞过王爷,先行回去一步,准备食材,款待隔世的恩人。
    等走到前殿,母亲刘氏也烧香完毕,于是母女二人一同折返下山。
    因着今日清闲,崔忠和传宝父子一起回镇上采购最近要用的食材去了。刘氏不知王爷一会要来,待得回家便一脸喜色道,坡下的香火店老板家添丁进口,儿媳妇刚生了大胖孙子。
    她已经与那家老板夫人约定好,今日要去送红封和红皮鸡蛋。是以她去那略坐一坐,问琼娘要不要跟她一起去讨喜酒吃。
    琼娘想了想,摇了摇头,只说想在家里歇一歇。
    刘氏点了点头,吩咐道,因着两家挨得近,若是店里来人,站在坡上喊她便是了。
    琼娘点了点头,也是希望母亲难得能歇一歇,去坡下那里作客吃些酒水。于是便一人留在店里切葱,调汁水。
    想到那人爱吃肉食,便泡发了两张豆皮,准备做道素肘子。等到豆皮发好,泡入酱油上色变成肉皮的颜色时,她便切碎香菇,准备调制馅儿料。
    备好了第一道的食材,她又将板豆腐备好,将荸荠拍碎,切成粒状,与胡萝卜搅拌在一处,准备一会炸个素狮子头。
    正在准备时,屋堂外便有脚步声传来。
    那琅王倒也轻便,身边常跟的侍卫们也不知隐在了何处。只他一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见琼娘一人在店里,左右环视了下,皱眉道:“你的家人都疯傻了不成,只留你一个姑娘家在店里。”
    果然人还是那个人,嘴还是那张臭嘴。只是这“疯傻”比“死绝”不知是不是要文雅内敛些?
    她低头在小厨里快速切菜,轻声言语道:“小门小户,姑娘在家独自打水做饭,倚在门户当街缝制针,开门做生意都是常有的事情,不像高门官家那般避嫌讲究。”
    她说得实在,自己也是过了许久才慢慢适应。要知若是在乡下,姑娘家一个人露着脚背在水田里插秧都是正常的。总不见得丫鬟婆子环侍左右,拿围布遮挡吧?
    了解了前世,她倒是对这位琅王有了些许再认识,虽则他看上去品行不端,为人豪横,但也有一份侠义在身。
    起码对她而言,并不是十足十的坏人,再想起之前在王府,他虽然浪荡不堪,到底也没有做奸淫下女的龌蹉勾当来,心里边也渐渐有了底气。
    其实,她还有一份心思,便是私下里跟琅王好好谈一谈。
    他前世的下场可怜,虽然也有他自己咎由自取的原因在里面。但想起此人前世对她的善举,总是不好熟视无睹,眼看他重蹈覆辙,被囚禁皇寺终老。
    琅王先是环视店面,看着装修整齐的样子,实在不是崔家能承担得起的。也不知道小娘那所谓的大哥又周济了多少……一双眸子顿时又冷上几分。
    不过待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字画,他倒是费时间赏玩了一会。人说“字如其人”,虽则他以前也见过琼娘写字,但是挂在墙上的成品,却是第一次见。
    只见折弯在洒脱里自带了一份韧性,着实符合那厨娘的性情,表面乖巧,实则狡诈……
    这么玩味了一会,他便转到了厨房,来到了琼娘的身后,只看着那截纤腰出神,忍不住想要去搂一搂,可是刚伸手,琼娘手起刀落,便以披荆斩棘之势,斩开一颗萝卜,然后拎着菜刀转身去切下一个。
    “厨房烟油的重地,君子当远之。还请王爷去坐一坐,奴家一会就做好了。”
    琅王讨了个没趣,冷哼一声,自回到厅堂,选了挨着厨房近些的桌子坐下,伸脚将有些碍眼的屏风往旁边挪了挪。
    隔着半面的帘布,虽然看不见脸,但是可见那一双小脚在襦裙下若隐若现地来回移动,当真是莲足生花,凌波微步。
    这么出神地看着,耳边是热油嗞啦响,刀切砧板的当当声,鼻息间尽是厨房里溢出的说不出的香气。只渐渐的,时光却似乎在蒸汽里凝滞,恍惚人也变得迟缓,只想安静地坐在此处,等着佳人玉掌擎盘,纤指握筷……
    也不知过了什么时候,琼娘端了个大托盘出来,将制好的菜肴一一摆布上来,然后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道:“菜皆齐备了,还请王爷用餐。只是素斋无酒,奴家煮了青梅茶水代替。”
    楚邪看了看她白嫩却挂满了汗珠的面皮,也不说话,只看了看满桌子的菜肴。
    若是不说,乍一看,水晶肘子挂满了芡汁,红烧狮子头油光闪闪,素鸡腿切成窄片,骨肉相连的光景……还真是肉菜齐备,令人食指大动。
    自这厨娘走后,原来的厨子被管家找回来继续掌管小厨房。可是以前吃惯的味道再重新捡起,却跟走了的那位有了比较,不是味道太重失了食材的清香,便是油腻太多有些喧宾夺主。
    待回到江东时,一连换了几个厨子,那味道却似越来越差,叫人食不下咽。
    等夹起一块“肘子”放入口里时,一股子莫名熟悉的味道迅速充斥舌尖,溢满了口腔。
    琅王端起碗来,大口吞咽的同时,心里想的是:若不将这小娘弄回,自己只怕是要挑剔得活活饿死!
    琼娘见他吃得甚是顺口的样子,便一边在柜台后抹着灰儿,一边琢磨着措辞,斟酌地说道:“听闻先前的食客偶尔提及,王爷打算在京中久住,也不知是不是谣传。”
    琅王将一盘子的素鸡腿吃得干净后,长出了一口气道:“京城人杰地灵,赏玩之物满地,倒比江东热闹许多。本王的确打算长住,只是新王府的开宅之仪还未举行,倒是少不得要宴请宾客。少了个主持宴席的大厨……不知小姐可愿意赚上一笔丰厚的酬银,去本王府上忙上几日?”
    听了这话,琼娘倒是抬眼看了看他,一个没忍住,嘲讽出了口道:“奴家食斋忙碌,食客盈门,恐怕难以抽空去赚王爷的几钱酬金。”
    第33章
    楚邪怎么能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只正色道:“先前本王对小姐你有些误会, 以至于小姐入本王别馆时受了许多的委屈……现在想来,的确是本王的不对……至于那五千的银子, 本王是有心归还的,但是平白给了小姐,倒让王府的下人说嘴,本王朝令夕改,以后如何服众?你且去帮忙几日, 五千两银子算作了酬金还你可好?”
    要依着琼娘看,这琅王满嘴的鬼话。
    什么叫找个名目归还讹来的钱?全天下就是这位江东王能一本正经地扯出这么多面大鼓来, 还敲得咚咚直响!
    琼娘立在琅王的身旁给他倒了一杯青梅汁,慢声问道:“这么算来, 奴家若答应了, 收回原本是自己的五千两, 还得停馆搭工几日,那这几日岂不是又赔钱去帮忙了?难怪人道江东富足,王爷可真是个精打细算的当家人……”
    琅王没有说话,只将高高的鼻梁抬起,微微斜眼看着她, 依着她对他的了解,又是一副不顺心气儿的样子。
    收了水壶,琼娘立刻自省,什么时候能改了牙尖嘴利的毛病, 还当自己是贵女不成?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可没人给自己当靠山。
    本以为王爷会借此发作, 没想到他却点点头道:“崔小姐所言甚是,在五千两外,本王再额外付给你一千两作为停馆的赔偿如何?”
    琼娘觉得他有意聘自己入府,大约是色心未死的缘故,当然要绝了他的念想,道:“奴家真是不能接……大约过些日子,奴家便要嫁人,自然要抽时间绣一些被面嫁妆……”
    楚邪闻言笑了:“新郎可是那个叫尚云天的书生,那本王先恭喜小姐与他百年好合啊!”
    琅王能这般落落大方,琼娘自然抿嘴承谢。
    这时琅王又言道:“听说你柳家的大哥,似乎借了什么高利钱贷,据说拆东墙补西墙的还钱,利钱越滚越多,收贷的闹到了柳府,把柳大人气得不轻,看你也是跟柳将琚兄妹情深,此番赚了钱,也好去帮衬下他不是?”
    说完也不待琼娘反应,便从怀里掏出了六千两银票放到桌子上,然后起身离去,边走边说:“就这般定了,明日本王开宴,你莫要迟到,不然让满府的贵人饿肚子,你可真吃不了兜着走了……若是觉得人手不够,带上你的爹娘哥哥都行,明天自己去京城朱雀巷子的王府里去找楚盛,要开单子采买什么,尽去找他……”
    那长袖猎猎,真是来去如风,话音还在屋内,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琼娘想好了措辞,追跑出去的时候,只看见他在坡下上马,一抽马鞭疾驰而去。
    刘氏正好吃酒回来,一边上坡一边疑惑地揉了揉眼,问:“女儿,我方才怎么好像看到了那个讹钱的王爷?”
    琼娘捏握着手里的银票,一阵的苦笑,这次不光讹钱,还要讹上一顿百来号人的盛宴呢!
    但是琅王说的大哥的情形可是真的?
    想起他之前拿来银票的情形,琼娘心里一翻,觉得大约真是这样,如果柳家父母不肯拿钱,大哥也只有借贷来得最快。
    柳家的家教想来严苛,当年大哥不愿从文,每日在学馆里懈怠度日,几乎日日都被柳梦堂用软竹板抽打。
    此番又私贷了高利钱贷。大约也不会跟柳家父母吐露钱款的去处。此事又闹得沸沸扬扬,岂不是折损了柳家的脸面?这让好面子的柳父如何忍得?岂不是要将大哥活活打死?
    不行,不管怎么样,这钱都得尽早还了大哥,决不能因为这事,玷污了他的名声,影响他日后从军升迁。
    再说开食馆的,讲究的是开门生意,若是有人外包宴席,只要酬银丰厚,多是不会拒绝的。
    琼娘虽然百般不愿,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先应承下来,用这银票补了大哥的钱窟窿再说。
    这个琅王,这几个月真的回江东了吗?京城里家宅不宁静的事情,他都能一清二楚。再想想这位造反王爷以后可能会在京城里掀起的莫测风云……琼娘只觉得清晨时的清爽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
    原以为今日的霉事当时终止于此。
    可是没想到这么清冷的日子,却来了第二波儿客人。
    只听屋堂外传来的马蹄的声音,然后是有人喊话迎客。许久未曾露面的柳萍川,携着她的母亲尧氏一起下了马车。
    那尧氏下车时,打量了这食斋的屋堂,越看心里越气。
    一向稳重的大儿子,居然不声不响地在外面借了巨债。只几个月的功夫,利钱便驴打滚地上翻。虽则,柳将琚又在外面筹借了不少钱,还了点利息,可还是捉襟见肘,只几天没有还利息,便被人追讨上门了。
    别人不知,她跟柳梦堂一听这钱数,便知儿子是为琼娘筹款赎身。当下只能拿钱打发走了要账的泼皮,更是将儿子狠狠责骂了一番。
    原本这事情也就到此为止,柳将琚既然当初并没有亲自出面,也没漏了柳萍川的底细。那就算他们柳家倒霉,自当给了琼娘陪嫁,也不枉养育了她十五年。
    可是近些日子,听女儿萍川提及,她才知,琼娘在京郊开了个食斋。心里不禁产生了疑问:这开食斋的钱是哪里来的?莫非是拿了柳将琚的高利钱贷做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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