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夫人安排筵宴,招呼众人入席,女眷们三三两两的携着手去了摆饭的偏厅,只见香焚宝鼎,花插金瓶,饭菜已然上桌,装着酒水的水晶壶、琥珀杯置于桌上,玳瑁盘堆仙桃异果,玻璃碗供熊掌驼蹄。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蕊,珍馐美味,香气扑鼻,两行珠翠立阶前,一派笙歌临座上。
秦夫人安排的众人落座,然后轻轻的拍了两巴掌。
隐藏在珠帘后面的乐师弹奏琴曲,一群红衣女子鱼贯而入,尽随着象板鸾箫;翠袖歌姬,簇捧定龙笙凤管。
霎时间便营造出了一幅奢靡场景,让人十分享受。
白雪由衷的承认,这种贵族做派也许是一种底蕴,至少叫她来,弄不出这么好的场面。
她觉得一个人是复杂的,不能单凭好坏去判断,比如说魏意端的是轻浮浪荡的模样,但是听他谈吐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琴棋书画,儒释道教,哪一个拿出来都能弹。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放到现在也算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但安在古代就是个纨绔子弟。
再比如说秦夫人,眼角眉梢都看着这个女人不怀好意,但也有拿得出手的优点,有白雪比不上的地方。倘若凡是一概而论,非把人分成一种颜色,只用一种颜色去看人,那才叫无趣。
话说多了,谈了谈别人,又想谈一谈白雪。
白雪不是神仙,她没有神秘的身世,没有金手指,没有过人的学历,没有神奇的经历,她就是个普普通通四处求生勉强过,活在这个乱世洪流里,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尘。
她绝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她只是她。
这世上绝不存在她一个人是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
“肖二奶奶似乎心思并未放在舞姬身上,秦国夫人府上的舞姬这么不入你眼吗?”金阳公主突然挑起话题。
白雪回过神来,默默的想,至少你是个傻子。
白雪用筷子夹了一块碎鸡肉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完后才说:“二皇子府上的厨子厨艺不好吗?公主殿下怎么还有空说话。”
金阳公主被噎住,喝了一口汤,将这个动作作为缓冲的时间,想反击白雪的话。
但秦夫人已经在她先一步开口,笑盈盈的看向白雪:“比起上次我在贵妃生日宴上见你,可瘦了不少,是不是打理偌大的一个肖家累坏了?”
白雪道:“不算累,肖家没什么事。”
没事儿,是因为人少。人少是因为……很多话说一半留一半,由着品。
秦国夫人却好像听不出来言外之意,仍旧夸奖:“年纪不大,人倒是很内敛不居功,有分寸,人贤惠,还不善妒。红药在你们家呆的怎么样了?”
白雪一懵,红药是谁?
秦国夫人自顾自的说:“红药也是好人家出身,前任太仆寺寺卿之女,可惜父辈贪污受贿,女儿家也要遭罪,进了肖家的门也算是有个好去处。”
白雪之前忙得脚打后脑勺,日日在王府照顾着月牙,月牙身体好转后,她就一直抑郁思考,没怎么理会过家里的事情。
什么时候家里添了个大活人?她竟然不知道。
王舒缓缓开口道:“陛下赏赐的女子自然十分好,进退有礼,还以为是宫女,原来是教坊司的罪臣之后。”
秦国夫人:“宫女在怎么调教到底出生在那儿摆着,真正优秀的女子还得是大家小姐,哪怕是罪臣之后。王妹妹这般夸奖,也不枉费我精心挑选,倘若家里家外能帮上点忙,那个再好不过,若是做错了什么也不必给我面子,只管惩戒就是。”
若论年纪的话,王舒要比秦国夫人年纪大,但按着身份论,秦国夫人就能够称呼一句妹妹。
王舒微笑:“就听秦国夫人的。”
白雪听二人交谈方才明白了一些,竟然是秦国夫人挑选再由陛下相赠作为赏赐,而且送了不止一家。
一些人纷纷附和那些教坊司送来的女子好,至于有没有在心底恨的磨牙,掐断手指,那都是另外的话。
秦国夫人盯着白雪问:“白妹妹好像不太爱说话,是红药不讨你欢心吗?”
白雪想,是我压根不知道红药是谁。她道:“夫人挑选的自然是极好。”
秦国夫人:“既然你喜欢,那就再赠送你一个,也好日常为你分忧,你是喜欢领舞的秋白,还是弹琴的依依?”
歌舞停了下来,那些女子依次排列开站着等着白雪来挑选。
场面也渐渐安静下来,都等着白雪的反应。
出来参加一场宴会,回去要领着个女子给自己丈夫当侍妾,还不够恶心呢。
好些人觉得秦国夫人欺人太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白雪难堪。但因为不熟的关系,也没谁会帮白雪。
金阳甚至跳出来落井下石:“实在不行就把两个都收着,我看这两个都不错。”
按照王舒的性子,假如事情落在她头上,她会先收下来再做处理,不然在别人家的宴会上闹出事,难免会落人话柄。
但白雪不一样,白雪的人生格言就是,能忍则忍,但忍不了的事情太多。
她当时就笑了:“金阳公主这是觉得秦国夫人偏心,我们家都有一个了,偏还要再送两个。金阳公主身边可是一个都没,既然这么羡慕,那我就转赠给金阳公主吧,也算是借花献佛。”
金阳一愣,立刻拒绝:“我没说要,只是觉得人还不错,你应该收着,别辜负了秦国夫人的一番好心。”
白雪道:“不是我该收着,要收也是肖张收着,金阳公主满嘴夸赞却自个儿不要,难不成是在跳出来替肖张要?恕我冒昧,从前虽然贵妃陛下提了一嘴,但殿下和肖张终究没成,您一个未婚的姑娘眼巴巴的插手别的男人的后宅家务事,怕是不妥。”
这话一说,好些人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个个用帕子遮嘴,来遮住脸上的笑容。
虢夫人胆子要大,直接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半点都没给金阳留面子。
王舒低头抿嘴,沈艳艳缩了缩手觉得白雪嘴巴好厉害,江家的夫人忧心金阳想帮忙说话,江小姐却已经笑着倒在了母亲的肩膀上。
金阳一着急的有些结巴:“你瞎说些什么,我和肖张清清白白,谁管你们后宅的事儿。”
“那做事就应该更加慎重,人言可畏。”白雪耳朵都要磨破了,听着她们一个个的教训,终于能摆姿态把这句教训的话说出去了。很爽。
笑声此起彼伏,多半是有些人忍不住了。
在场都是夫人,自然都烦那些妖妖然,然后的女子,金阳一个半大姑娘跳出来,搅和人家的家室,难免要叫人看不起。
她们什么都不说,就只是笑,能拿白雪取乐,也能拿金阳取乐。
白雪从不在意旁人的态度,但金阳不成,那张脸已经胀成了猪肝子,恨不得地下有个缝钻进去。
终究是秦国夫人给解了这个围:“好了好了,都是我起的头不好,好心好意送一个礼物,倒是惹的白妹妹不快了。”
白雪分明是冲着金阳公主去的,秦国夫人却偏偏要曲解白雪的意思。
白雪道:“是我不好,金阳公主做错了也不该点出来,倒惹的秦国夫人难受。”
不就是曲解话里的意思吗?谁还不会。
两方一个冲突,彼此都吃个软钉子。
虢夫人看热闹正舒服,故意问道:“那这舞女收还是不收?”
白雪抢先道:“秦国夫人赠与舞姬本是一番好意,结果从中这么一搅和,闹的不美,思来想去,我还是认这个错的,便不敢收倾国夫人的赏赐了。改日我在寻个漂亮女子送到秦国夫人的府上,以此作为赔罪。”
一番话说下来不仅不收,还要拿一个妖妖娆娆的女子去恶心秦国夫人。
这秦国夫人别看时常进宫伺候陛下,但其实是有夫婿的,对方是程阳侯世子,这些年深居简出,就怕受人嘲笑。
秦国夫人皮笑肉不笑:“不劳烦了。”
白雪微笑,她觉得胃有点疼,如果京中女眷常参加的就是这种聚会,时间长了绝对会胃溃疡。
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打了个岔,将这个话题掀了过去。
一些想看热闹的人都有些失望,但眼看着秦国夫人脸上挂相的难看,也都纷纷说说笑笑的将此事揭过。
秦国夫人起身说饭吃的差不多,请诸位去看戏。
女眷们手挽着手往出走,秦国夫人落在后面送,王舒牵着白雪出了门,随着众人一起去戏院。
白雪低声问王舒:“送女子是怎么回事,我竟是不知道。”
王舒有些惊讶:“你不知道?难道是肖张偷偷藏起来了?我家你家魏家沈家冼国公家太仆寺少卿等等,还有大皇子二皇子府上都送了。除了大皇子跟陛下说唯恐后宅女眷有争斗在损极皇嗣,将人推回去以外,其他都收了。毕竟是陛下的赏赐,没有合理的借口都没法推辞。”
白雪:“她是妓院的老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