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芷旋无动于衷,“话我已说了,不会改,也不会重复。”
金钏便转头看向袭朗,“四爷……”
袭朗全无反应,慢条斯理地喝汤。
香芷旋唤铃兰,“这几道菜赏给金钏了,撤到外间,让她吃完。”
“啊?!”金钏惊愕,眼中现出一丝恼火,“四奶奶,您这又是何苦?我到底是自小跟在老夫人身边的。”
香芷旋不予理会,摆一摆手。
铃兰唤来小丫鬟撤下饭菜,自己则一把将金钏拎起来,带到外间,丢在地上。
金钏这才警觉,铃兰看起来瘦瘦小小,却有着一把力气。
铃兰坐到小杌子上,闲闲笑道:“你最好自己把饭菜吃完,不要劳动我亲手喂你。”
里面的袭朗已将几道菜推到饭桌中间,看香芷旋一眼,又用筷子指了指菜肴。
香芷旋会意一笑,重新拿起筷子用饭。
她讨厌金钏,金钏看不起她,迟早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金钏家世清白,前些年家乡遭遇几十年不遇的洪水,她双亲都在天灾中丧了命。她父亲是老夫人的远房表侄,是以金钏由老家丁带着来投奔的时候,便将人收留下来。
到底是八竿子才打得着的远亲,留在袭府,只能做个丫鬟。
老夫人待金钏倒是不薄,亲自教她读书识字,近三二年,房里的事都交给金钏打理着,闲时常说要给金钏谋一桩好姻缘。
如今让金钏来到清风阁,心思谁不清楚?
金钏的父母都是出自书香门第,分外瞧不上香芷旋,偶尔会用一种高人一等的眼神看着香芷旋。
香芷旋啼笑皆非——出身是她自己能够选择的么?再说商贾怎么了?别的她不敢说,却知道父亲的才学不比秀才、进士差,只是不愿走功名路罢了。
若只是这些小事,香芷旋也能忍,大不了就当自己房里养了个吃闲饭的大小姐。偏生金钏对她总是一副清冷高贵的样子,一见袭朗就似没了骨头,恨不得每时每刻眉目传情,谄媚得厉害。
香芷旋要膈应死了。别说是现在这情形,就是金钏当真成了袭朗的妾室,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儿这般的惺惺作态吧?合着她就是个摆设?不,都不是摆设,完全是当她不存在。
既然如此,她也不需客气。
金钏这样的丫鬟或是妾室,她容不得。
袭朗若是帮着老夫人、金钏之流,那么……这日子就得换个过法。香家指望不上,却不代表她全无退路。
眼下他这不闻不问的态度挺好。
蔷薇过了一阵子就回来了,笑着将食盒里几道菜摆上桌,“厨子说也正奇怪呢,早就知道四奶奶的口味,今日本也要准备几道南方菜,偏生金钏过去打招呼点了那几道菜,弄得几个人一头雾水,却也不好细问。”她虽然不管房里的膳食,但是为人八面玲珑,与厨房、针线房、浆洗房各处的人都相处得不错,加上香芷旋出手大方,谁帮忙做事都能拿到好处,想得个好人缘儿并非难事。方才厨子一见她过去,连忙起火炒菜,片刻都没耽搁,还连声赔不是,说只能抓紧做几道小炒,下次会特地备下的。
香芷旋与袭朗听了,都没说话,在静默的气氛下用完饭。
袭朗站起身来,看了看外面,“跟我去后面走走?”
“好啊。”香芷旋随之起身。有三日了,午饭后他都会去后面的小花园转转,只是先前不曾要她陪着。
两人一起走到外间,都看到了神色痛苦地吃菜的金钏。
袭朗淡漠瞥过,举步向外时唤含笑。
含笑是他房里的老人儿了,闻言上前,静候吩咐。
“新来的丫鬟不懂事,等她领了四奶奶的赏赐,送回老夫人房里。”
“是。”含笑心知肚明,四爷已不想再忍受老夫人一再干涉他的事情。之前伤重,没精力理会,往后是绝不会再听之任之了。自然,还有另一层意思,是要给四奶奶体面,警醒下人。
香芷旋敛目微笑。步出房门时,听到了金钏低低的呜咽声。
清风阁后面的小花园,遍植红色月季,东西两侧各一排双夹槐。
火红、金黄两色相称,美得耀目。
袭朗一面缓步游走,一面与她闲聊:“你的习惯是一些南方人固有的,却说得一口京话。”
香芷旋解释道:“我的奶娘、教书先生都是京城人,她们说不来当地话,我只好随着她们说京话。”
“原来是这样。”袭朗释然,又问,“你的奶娘呢?”只见她带来了两名大丫鬟、两名二等丫鬟。
“奶娘啊……”香芷旋语气似叹息,“一直都是吃里扒外的,我没带她过来。”
袭朗忍不住笑了,“怎么没及早打发掉?”
香芷旋沮丧的蹙了蹙眉,“她是祖母安排到我身边的,之前打发不了。”她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是瞒不过他的。况且再怎么样,别的事都比不过香家送钱又送人的行径更让人不屑。
末尾四个字由她说出,完全是小孩子的语气。袭朗侧目凝视她,笑意更浓。怎么看她都是一副小可怜儿的样子,可方才对待金钏又分明是强势的。
不少人说他自相矛盾之处太多。
才不是呢。
矛盾的明明是他眼前这个女孩。
他含着笑意的双眼璀璨如星辰,而眼波又是那般柔和,给人春风拂面之感。香芷旋一时恍惚。他那双眼睛,是能让人甘愿沉溺其中的。
袭朗已继续道:“我已好转,你也不需终日陪我闷在房里。在京城可有相熟之人?”见她点头才又道,“得空不妨出去走动走动,便是去你在京城的铺子看看也好,权当散散心。”她陪嫁的产业里有三间铺子,他是知情的。
香芷旋第一反应却是:“外院会给我备车么?”袭家分明是瞧不上她出身的,在府中都不让她出这院门,又怎么会同意她出门走动。
“出门前让含笑去传话。”
“嗯,我记住了。”香芷旋开心地笑起来,“等会儿回房我就写帖子。”总要事先与好友打个招呼,提前定下见面的时间。
袭朗语声愈发柔和:“这就去写吧,我自己走走就好。”
“不急。”香芷旋道,“总要等过两日再出门。刚把金钏打发出去,老夫人说不准何时就要问话吧?”
这倒是,不是责问他,就是责问她。而且他那个祖母行事又没规律可寻,不知何时才会发作。考虑到这些,他点了点头。
香芷旋不解地问道:“这园子里怎么只种了月季和双夹槐?”
“我也不清楚。”袭朗实话实说,“不讲究这些,这几年也没在家中。”
的确是。他从十五岁就去了边关大营,今年他已二十岁,几年岁月间,从未返京。想到这些,她又有了新的疑问:“你怎么会拖到今年才成婚的?而且还是为着给你冲喜……这几年里,家里的人就没催促你回来成亲再建功立业?”寻常的名门子弟,可都是十四五岁就定亲甚至娶妻。他却不同,他五弟都已娶妻生子,是个特例。她真正想说的是:他要循俗例早早成婚的话,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袭朗凝视着面前的一丛艳色花朵,笑了笑,“没工夫回来。”
“才怪。”香芷旋自然没办法相信。他的父亲是当朝内阁首辅、兵部尚书——这些可比那个国公爵更有分量,想调他回京还不容易?
“那你觉着是怎么回事?”他慢悠悠地问她。
香芷旋无奈地看着他。她要是知道,还会问他?
袭朗刚要说什么,含笑快步走过来禀道:“四爷、四奶奶,奴婢已将金钏送回去了,老夫人打发辛妈妈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而且,还让辛妈妈带来了银屏。此刻两个人就在门外等着见您呢。”
辛妈妈是老夫人院子里的管事,银屏是老夫人房里另一名容貌出众的大丫鬟。
袭朗道:“让她们过来。”
含笑称是而去。
袭朗举步走向西侧的石桌石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