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郄闻弦歌而知雅意,点头道:“走吧。”
许濛等人离开,而亭中李樾坐在蒲席上,周边几人还在欣赏他的诗歌,一个小仆来到李樾身边,在他耳边低语。
李樾眼中还残存着笑意,听到小仆说的话,也只是点点头,道:“哦,那就让人远远地跟着,相机行事,注意,要保护好他们。”
小仆点头,道:“诺。”
桃林在洛水弯道的一片小洲上,也不知是谁种在了那里,许濛他们距离那边尚且还有一段距离,她扶着许郄的手臂,一行人走在洛水的堤坝上,许郄将眼前景象收在眼中,不由感叹:“洛水汤汤,郄却已然是个老翁。”
说完又看向了许濛,道:“昔年一双小儿女,如今早已魂入黄泉,只留下我这小女儿一个了。”
“阿爷,这样好的时刻,不可以不开心哦。”许濛娇俏笑道。
许郄看身边带着帷帽的小孙女,露出一个笑容,点点头,道:“好,都依阿濛的。”
河堤上许濛正将水中的小鱼指给许郄看,迎面来了一队人,当先的是个近五十岁的儒雅男子,许濛多看了他两眼,只觉得这男子真是眼熟,他上了年纪,却白皙英俊,极有威势,一看便知久居高位。
身边倚着一个身量中等的女子,带着白纱制成的帷帽,此时一阵风,许濛忙着将帷帽挡好,却见对面女子的帷帽被风稍微撩起了一些。
许濛惊鸿一瞥,却僵住了身子,这,这不就是李婕妤么?
那么,许濛将目光偷偷看向李婕妤身边的男子,这,难道是,陛下?
她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上巳节,小小一个洛水,怎么就有陛下降临了。
许濛忙拉着家中人离去,走了一段,才回头去看走远的那一行人,满娘见许濛反常,道:“怎么了?”
许濛摆手,她总觉得,这个上巳节,只怕没那么安生了。
第37章 上巳(二)
许濛入桃林后,只见林中桃树已经抽芽,她挽着许郄,道:“阿爷,你看啊,桃树都发芽了,也许再过上几个月这里就会有一片桃花。”
许郄道:“春风过洛阳,再过一阵子就能赏桃花了。”
“没事,下次我们再来。”许濛说完这话,身边没了声响,她见许郄模样颇有些伤怀,心知无意间说破了他们祖孙二人都不愿说起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桃花开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还在一起。
离合聚散本就是命运,许濛也没办法,她只是将眼前的桃林一点一点的印在心中,只希望能够将相聚的时刻铭记心中。
许濛这一行人正在林中赏景,河边亭中流觞曲水的年轻郎君们却已经结束了,亭前人四散而去,李樾整理衣衫站了起来,他向着对面的人拱拱手道:“樾还要赏景,不能同梁兄一并进城了。”
李樾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的郎君,听李樾这样说,摆摆手道:“听闻李兄是初到洛阳,这洛水畔上巳节是极其雅致的,李兄不妨一游。”
说完二人相对皆是洒然一笑,李樾拱手离开。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后,李樾抬头,只见不远树下站着一个戴白纱帷帽女子,李樾走到树下,躬身拜下道:“母亲。”
那女子声音略低沉,很是悦耳,道:“阿樾近来可好?”
这女子话说得很和气,李樾却不敢怠慢,道:“洛阳繁盛,儿颇有见识,其他一切康健,请母亲放心。”
女子笑了,笑容低低的,道:“是呀,洛阳,景也好,人也不错。”
“母亲自蜀中来,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当早些告知儿,好让儿安排一番。”
女子反问,“安排?”
李樾只是拱手,不多说话,那女子见李樾谨慎的模样,转向了洛水一侧,静立半晌,忽道:“洛阳与洛水都是旧时模样,我却面目全非了。”
“往事已矣,请母亲宽心,不要伤怀。”李樾道。
女子苦笑,“如何能够不伤怀呢,走吧,这地方,原本是不该来的。”
说着女子举步离去,李樾一行人都跟上,到了车驾处,李樾将他母亲扶到了车内,接着坐了进去。
女子将帷帽摘下来,她长相与李婕妤颇有五分相似,尤其是那眉眼,愁绪与欢喜皆融于盈盈眉眼中,可是颜色要比李婕妤更好,即便已经上了年岁,却还是不掩国色。
李樾将茶盏递上,女子接过茶盏,道:“我若不来,阿樾是不是要去找她?”
李樾道:“是。”
她道:“你须知你身上肩负的责任,你与许家女郎不合适的。”
李樾叹息,“我知,母亲已经为我定下了江陵豪族谢氏女郎,可是母亲,樾是个人不是一样东西,樾也有七情六欲。”
李樾的母亲心知自己的儿子平日看起来温文实际上极有自己的主意,便道:“许氏女郎于你确实是有救命之恩,她的祖父也曾教过你诗书,不过,她祖父的学识皆来自庆山书院,与你颇有渊源,得自庆山的学识还与你是公道的。若是往日,许氏的身份给你做个侍妾便罢了,而现在她也成了那陈昱的姬妾,早已入局,你若是一意孤行,只怕满盘皆输。”
李樾将他母亲手上的茶盏接了过来,温声道:“请母亲不要再提及往日之事,我等如今图谋大事,但也不必要躺在往日的旧梦中过活。”
李樾这话说得一点烟火气都没有,仿佛只是谈天说笑,可那女子却勃然作色,道:“往日旧梦,阿樾,你可知你在同何人讲话。”
李樾笑了,道:“我知母亲有别的安排,也知阿濛身边并不安全,可是母亲,樾这些年经历种种,终究是不同了。”
那女子看着李樾,只觉得这面庞陌生而熟悉,喃喃道:“你,总归是他的儿子啊。”
李樾樾看着自己不再年轻的母亲,这么多年了,她虽然还在富贵乡,可是那些往日经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她拖着这幅漂亮的皮囊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李樾的人生生来就是为了复仇,去夺回那些所谓的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这些东西本就没有李樾想要的,他想要的无非就是江南的旧日时光罢了。
李樾自然知道这女子说的他是谁,握住她的手,道:“母亲,我们走吧,这洛水,我们留不得了。”
李樾不再同她就许濛的问题争吵,而是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番话,她掀开身边的帘子看向外面,道:“是呀,我们该走了。”
李樾吩咐一声,赶车的汉子马鞭挽了个鞭花,只听清脆一声,车驾快速离开了洛水。
许濛这边在桃林中缅怀往事,他们正要出林,远远得却见魏帝一行人往这边来,许濛忙拉着许郄等人往桃林深处走,许郄还莫名其妙,道:“不是要走了么,阿濛,你这是要做什么?”
许濛没办法,只得在许郄耳边低声道:“阿爷,那,那人是陛下,他身边的李婕妤认得我和阿满的。”
许郄大惊,道:“此话当真?”
许濛点头,许郄忙拉着许濛,整理了她戴着的帷帽,道:“不成,我们不能这样慌张,你和阿满戴着帷帽,我们就不紧不慢往里面走,这桃林里人这么多,未必会注意到你们。”
说着就落定了主意,一行人还是装作游玩的样子,往里面走,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们便消失在林中。
魏帝一行人入了桃林,他身边倚着李婕妤,他看着身边的桃树,颇有些伤感道:“今年天气暖,估计桃花开得也早,上次来的时候,天气很冷,枝上还有雪呢。”
李婕妤道:“可惜上巳节天凉,见不得花,在江南上巳节赏花,也是一件雅事。”
魏帝点点头,目光迷离,他当然记得三十二年前的那个上巳节,那桃树下流觞曲水的女子,她皓腕如霜雪,端起酒觞,满饮一杯酒水,清丽的面容上染着一抹惊心动魄的艳色,她眼中的骄傲在看向这里的时候尤胜,但魏帝知道,她看的可不是他。
往事啊,总是令人神伤。
陛下,陛下李婕妤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魏帝这才反应过来,道:“怎么了?”
“陛下,妾有些累了,不如就往车驾那里去,我们今日出来也许久了。”
魏帝点头,道:“如此也罢,尽兴而归,我们该走了。”
说着便要带着李婕妤离开,就在他们将要离开的时候,忽见一道黑影朝着魏帝这边激射而来,李婕妤正好看在眼中,将魏帝一把推开,那支箭正射在李婕妤手臂上,她脸色一白,便晕了过去。
魏帝正要将李婕妤抱在怀中,却见一把钢刀直冲门面而来,魏帝侧身,手上却没有趁手的武器,不防叫那钢刀划在了肩上,顿时鲜血淋漓。
来人还要攻击,却叫魏帝身边的护卫隔开,魏帝捂住伤口,梁琥抱住昏迷的李婕妤,魏帝叫护卫们团团围住,冷冷地看着场中人你来我往地相搏,心中已大不平静,是谁呢,谁知晓今日他要出城,谁为他设下了杀局
不过数息之间,场中普通百姓装束的刺客们尽皆被杀,护卫们都稍微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只听嗖嗖的破风声,场中一个装死的刺客倏忽间起身抬手,三支□□直冲着魏帝而去,那刺客距离极近,护卫反应不及只能扑倒在魏帝面前。
可那□□劲道极大,距离又很近,直接穿透一人,直插魏帝心脏,只听铛得一声,魏帝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从胸口拿出了一张铁皮,铁皮弯曲,上面还有箭头留下的痕迹,梁琥则扑了上来,哀声道:“陛下。”
魏帝擦干了嘴角的血,咬牙道:“在场刺客全部处理干净,回宫。”
泄露风声者,杀。”
魏帝丢下了这样一句话,捂住心口,在护卫的护持下往林外去了。
林中事许濛等人尚未知晓,他们在桃林深处走了好一会儿,都累了,便坐在河边滩涂的石头上休息。
许濛想到自己见到的魏帝等人,心想着以后还是不要乱跑的好,否则总是撞见一些不该撞见的人。
正神游太虚,许濛忽然听到石下似乎有什么声音,她侧过身子探出头,眼前景象,让她大惊失色。
只见滩涂上躺着一个光头僧衣的小尼姑,年岁不大,身上有斑斑血迹,嘴里还在说什么话的样子,许濛忙道:“阿爷,你看。”
许郄和满娘都围了上来,看着这奄奄一息的小尼姑,皆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不要杀我,不要离开佛,佛泉庵。”
第38章 濒死
是夜,宣室殿中点着灯火,李婕妤手臂上裹着伤,脸色虽然苍白,但已经没有大碍,她坐在榻边,看着魏帝喝下一碗汤药,便将魏帝手中汤药接过来,放在案几上,魏帝皱眉躺在榻上,脸上冷汗涔涔,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陛下,可要召良医进来施针?”李婕妤道。
魏帝摆手,“不用,没什么大碍。”
李婕妤却心里清楚,这是魏帝又头痛了,他年纪不轻,肩上的伤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妨碍,可是正中心口的那支弩箭却叫魏帝元气大伤,虽然并未让弩箭穿心而过,可是却还是让心脉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就魏帝这个年纪来讲,已经是很严重的伤了。
然而魏帝此时的行为不可谓不奇怪,不仅没有命人将桃林封锁,回宫后还召来良医署的心腹,仅仅是喝了一碗汤药便作罢,李婕妤心中虽然略有猜测,可是依然有些摸不透魏帝到底在想什么。
魏帝闭目养神,道:“阿蕴也累了,便在偏殿休息一下,明早再回明光殿吧。”
李婕妤刚想说话,忽见魏帝有些阴沉的神色,心中明悟,道:“妾先退下,若是陛下哪里不是,请陛下遣人来,妾愿侍奉汤药于榻前。”
魏帝安抚地笑了笑,道:“你也受惊了,先退下休息吧。”
李婕妤退下后,梁琥轻手轻脚进来,道:“陛下,人已经安排好了。”
魏帝道:“朕受伤之事,不可泄露。”
魏帝说完这话便偏过头,脸上疲惫之色非常明显,梁琥刚想退出殿中,忽听魏帝道:“太子那边,多留意。”
梁琥愣了半晌,从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听出了血雨腥风,他不敢轻慢,躬身道:“诺。”
梁琥退出后,魏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颇为伤神,接着药效慢慢上来,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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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中,陈昱看着面前的汤水,看了看身边的高景,似乎是要他一个解释,高景此时压力山大,上前吞吞吐吐道:“殿下,这是,是太子妃送来的,说殿下近日政务繁忙,需要补身子。”
陈昱不置一词,道:“然后呢?”
在陈昱的目光中,高景更加紧张了,他道:“太子妃说两位小殿下都念着您,请您过去看看他们。”
高景说完了话,如释重负,太子妃的用意十分明显,让人无从回避。说实话,太子殿下这一年以来入后宫次数屈指可数,少数的临幸也是幸了那许孺子,宫中其他人不知道,可太子妃却清楚,现下用上汤水,也就是在暗示陈昱该进后宫了。
陈昱上下打量高景,忽然笑了,高景浑身汗毛倒竖,只听陈昱道:“拿下去,你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