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昱抬手道:“无妨,孤心中有数。”
说完陈昱带着高景等人离去,将出门的时候陈昱对高景道:“高景,你要稳住。”
高景身形一顿,不由恍然,细细琢磨太子像是在同他交代些什么。
他们从太子居所出去,便往太子妃那里去,今夜是家宴,诸王的正妃也都要出席,太子妃早就已经穿戴整齐等着太子,夫妻二人见面寒暄了几句便去赴宴。
晚宴虽然算是家宴,但是男宾和女宾都是分开的,太子把太子妃送去之后便带着高景往男宾所在的殿中去,伴随着“太子殿下到”的声音,陈昱缓缓入殿。
傍晚纵情,陈昱是到的最晚的一个,他入殿后,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陈昱不在意,他朝魏帝行礼后坐在了蒲席上,且不论他的兄弟们,便是连宗室中的子弟们也鲜少有人凑上来,陈昱独酌,颇有些寂寞。
殿中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太子何尝这样失意过,从前来豹苑他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宗室中的人也都争先要在他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可现在不过是这么几年的光景,他在陛下面前居然这样不得脸了。
魏帝见了陈昱这样子有些生气,他这借酒浇愁的模样是做给谁看呢,现在朝中就有人在议论,说太子本无错处,魏帝为了个人的喜好便薄待太子,本就于江山无益。
魏帝道:“太子前日猎虎,十分英勇,赐酒三杯。”
说着梁琥便把酒盏端了下来,陈昱把玩酒盏,笑道:“儿臣学艺不精没能为父皇猎得虎皮,可是那虎头也是不错的,故而当时便献给了父皇。”
说完陈昱仰头将这三杯酒喝下,道:“多谢父皇赐酒。”
魏帝主动赐酒倒是缓和了现场的气氛,陈昱坐下,心中冷笑,若非是为了他那所谓宽容慈和的好名声,他何必主动赐酒呢,当日猎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谁人不知呢?粉饰太平罢了。
眼见着他的兄弟们都继续冷眼旁观,可一些宗室子弟都围了上来,他端起了那太子的雍容风度,同这帮人来往了一番。
一旁陈晟倒拉着陈显喝酒,他喝得开心,见陈昱那边的情况,不由有些嫉妒,道:“哼,也得父皇先赐酒他们才敢围上去,真是无胆鼠辈。”
陈显道:“二弟不好这样说,都是宗室里的兄弟。”
陈晟怎么会被陈显这样管教,顿时冷笑道:“就这些人怎么配同我称兄道弟?阿兄酒喝多了吧。”
陈显默默然也不敢说话,心想他家王妃说得果然不错,二弟喜怒不定向来骄矜傲慢,倒是不如太子殿下好相处。
陈晟哼了一声,将一杯酒喝了下去,心想也就是那几位藩王的儿子能够得上算是他的兄弟,有权势还有地位,这里的宗室不过是没能力就蕃或者是不得上位君王欢心的吧。
一场家宴看起来倒是热闹的,可是各种的暗流涌动又有几人知晓呢,陈昊无故卷入猎虎之事,生怕自己夹在魏帝和太子中间做了炮灰,对那扇阴风点鬼火的陈晟恨到了心里去,不过现在只能低调做人,就怕有人提起前几天出去围猎的事,所以便坐在角落出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
陈昇的双眼暗沉沉地看了上座的魏帝,不由捏紧了自己手中的酒盏,他前日便接到了秦昭仪病危的消息,可是现在人在豹苑,他又没有办法提出自己先回去,心中又是焦灼又是痛苦,可是还是要装模作样的在这里饮酒作乐,心中苦闷不由便多喝了几杯。陈晟年纪毕竟不是很大,几杯酒水下肚便有些昏,再看这殿中一副靡靡之相,便更加烦闷,留下了随侍自己的小宫人,自去醒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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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昱醉酒,高景忙扶着他往宫室要找个地方醒酒,二人来到东边的暖阁中,高景服侍陈昱睡在了内室,道:“殿下,门外有宫人守着,奴婢去拿碗醒酒汤来。”
陈昱脸上布满红晕,挥了挥手,道:“去吧。”
高景走后陈昱闭上眼睛养神,过了一会儿忽听有人推门进来,慢慢走到了他身边,那是淡淡的皂角味,正是低位的宫人们常用的,只听有个怯怯的女音道:“殿下,殿下?”
陈昱没说话,似乎是睡熟了。
“殿下睡熟了。”那宫女道。
接着只听又一个人推门进来,低声道:“真的睡熟了?”
“真的。”
后进来的宫女看着榻上的男子,她手上抱着一个襁褓,脸上带着不正常的兴奋,她道:“阿乐,今日便是我们报仇的时候了。”
那叫阿乐的女子点点头,看向了榻上的陈昱,掷地有声道:“阿岑姐姐,从此阿乐便不能在女郎身边了。”
阿岑点点头,将那襁褓递给了阿乐,阿乐目送阿岑离开,接着轻手轻脚将襁褓放在了陈昱身边,此时陈昱翻了个身,阿乐见陈昱醉得不轻,她咬牙道:“今日,便是为了我王氏四十五口的性命。”
说完,她一头撞在了柱子上,那力道之大,脑浆迸裂,红白相间。
可就在她要咽气的时候,忽见榻上的陈昱起身,神色清明,静静地望着她。
他,他没醉,阿乐想要呼喊出声,可是终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只听门口碗碟碎裂之声响起,高景呆呆地站在门口,陈昱道:“站着做什么?”
“殿,殿下。”高景恍惚道。
陈昱不看他也不看死在了一旁的阿乐,他掀开了襁褓,只见里面一个小小的婴儿,脸色发青,他笑了,又将掩着他的被子稍微拉下来了一些,那婴儿脖子上赫然几道指印。
高景跌跌撞撞上来,伸出手摸了摸婴儿的脉搏,他抬头,似哭非哭道:“没,没了。”
陈昱抬头,只见今夜月色尤好,他道:“原是这样的用处,孤这个阿弟实在可怜。”
高景大惊,这是六殿下陈晏。
还没等高景说出话来,陈昱道:“走,你立刻走,孤说的事情皆托于你了。”
高景痛哭,“殿下,不可啊。”
陈昱不说话看着他,道:“高景,走吧。”
高景一震,擦干了眼泪,道:“东宫事,殿下不必担心。”
陈昱颔首,目送高景离开,高景走后,陈昱整理衣衫,合衣躺在了那死婴陈晏身边,他摸了摸陈晏额上的绒发,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小彘,不由叹了口气,心中释然。
这样的法子都用上了,他陈昱吃点亏又如何呢?
晚宴被脚步虚浮面色煞白的宫人们打断,魏帝听了梁琥报上来的消息,他身形一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随意安抚了几句便扶着梁琥匆匆离去,殿中宗室和皇子皆是懵懂,唯有陈晟有些察觉,这是出事了。
魏帝一出门便碰上了浑身颤抖的李婕妤,她见了魏帝也没行礼道:“陛下,阿岑说,说带着阿晏的阿乐在暖阁里碰上了太子殿下,阿乐触柱而亡,阿晏还在太子殿下手上。”
魏帝安抚性地牵住了李婕妤的手,道:“走。”
一行人匆匆朝着暖阁而去,到了门口,魏帝一脚将大门踢开,只见地上的女子已经气绝身亡,他看也不看,走到了榻边,陈昱睡得安详。
李婕妤早就扑了上来,她抱住那孩儿,打开了襁褓,李婕妤浑身发抖,只见那婴儿早就已经僵硬冰冷了。
伴随着李婕妤野兽般的痛苦嚎叫,魏帝一拳打在了陈昱的脸上。
陈昱醒来,带着三分酒意,见了殿中情形还有些茫然,只听魏帝语气中带着逼人的怒意,道:“太子陈昱,残杀亲弟,不守孝悌,生性暴虐,着豹苑圈禁。”
说完,魏帝喉头一甜,吐了陈昱一身鲜血,晕了过去。
陈昱自榻上起,跪在了地上,看着不远处痛苦的女子,又看了看了看乱做一团的魏帝等人,沉默不语,仿佛这一切同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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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濛这一觉醒来已经是深夜,四周十分安静,黑暗包裹了她,她起身穿了一件外袍,站在窗前,往举办宴会的地方看去,只见那里仍旧灯火通明,可是半点声响都无。
这个时辰了,陈昱应该早就回来了,许濛有些担心,她还惦念着陈昱说过的,等着他,她想出门,又不知该去哪里。
此时一道黑影走来,游魂一般来到许濛身边,正式高景,他见了许濛道:“许孺子,殿下被圈禁了,请许孺子快些随奴婢出了豹苑,会有人妥善安置您的。”
许濛大惊,忙抓住高景的胳膊道:“怎么回事?快说,怎么回事?”高景急忙道:“殿下被人陷害,说酒后失手杀死了六殿下,陛下暴怒,已经将殿下圈禁在这豹苑了。”
许濛怔怔地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不,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高景顾不得许多,忙道:“殿下不在,奴婢没法掩饰您的身份,事出突然,快随着奴婢走吧。”
许濛恍然一瞬,想到了许多,这与陈昱相处的种种往事也记忆最后都变做了陈昱最后同他说得那句话,他说:等我。
许濛忽然笑了,道:“高常侍,我来的时候就有想到回不去,不行,殿下圈禁身边必须要有服侍的人,您是殿下身边的人,您在东宫也能有大用处,让我去吧,我现在便是殿下贴身的小宫人,让我去吧。”
高景迟疑一瞬,可是联想到太子身边必须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现在他无法抽身,那么许濛就是最佳人选,她便是太子信得过的人,再说现在急急忙忙送她离开,难免会露出马脚,不如就送到殿下身边。
“高常侍,此乃非常时刻,请高常侍早做决断。”许濛见高景迟疑忙道。
高景抬头,只见这年轻的女孩一双眼眸目光坚定,再无方才的慌乱,他心一横,咬牙道:“太子殿下便尽托许孺子了。”
许濛点头看向灯火通明处,道:“小彘与阿苍也全托付给高常侍了。”
“我们走吧。”
第51章 圈禁
许濛进到太子圈禁的小房子的时候不禁吸了口凉气,她昨夜可算是一夜未睡,等了很久才被获准进来见陈昱,现在已经日过正午,但是房中一丝光线都无,推门而来的是一股霉味儿,按道理洛阳是北方,不应当这样阴暗潮湿,可是豹苑背靠秀云峰时时下雨,倒也正常。
门推开外面的阳光照进来,许濛见太子坐在蒲席上,他的眼睛似乎是被这灿烂的阳光刺到,微微眯起来。
陈昱心知这是派来伺候他的小宫人来了,他有些后手是安排在高景手下,现在送来的小宫人应当是高景看过的,勉强信得,门一合上,这房中黑了下来,忽然那人走过来拉了拉陈昱的袖子,只听她道:“殿下。”
陈昱惊讶,抓住了对方的手,那双手肉嘟嘟的,很是温暖。
“你怎么来了?”许濛听陈昱有些烦躁地说,许濛顿时有些害怕,生怕自己是坏了陈昱的打算,忙道:“昨晚事发突然,高常侍一时也找不到妥善的法子送我出去,殿下这里正好需要人,妾便过来,照顾殿下。”
陈昱大叹,“你怎么这么傻,这样的事情你也跑来掺合,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许濛笑了,她的笑容在黑暗中让人看不分明,她道:“是殿下让我等的。”
陈昱无语,摸摸许濛的头发,想要将她揽在怀中,忽然想到自己衣衫不整,便要作罢,许濛眼睛适应了黑暗,她见陈昱脸上似乎有什么,还想仔细看,却听陈昱道:“别看。”
许濛有些奇怪,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陈昱摸摸自己的脸,苦笑道:“没什么,陛下吐血了。你别看,看了要晕。”
许濛会意,将手帕拿出来,蘸了点水摸索着给陈昱擦脸,道:“殿下饿不饿,现在已经是正午了,也不见人送饭来,他们查的严,妾带的吃食都被搜走了。”
陈昱抓住许濛的手,摇摇头道:“没事,不饿。”接着陈昱道:“只是要在这里关些日子,倒叫阿濛陪着孤吃苦了。”
许濛摇头道:“这有什么,若是殿下关在这里,妾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还不是一样的。”
许濛将陈昱脸上的血迹擦干净,笑道:“好了。“说完趴在陈昱怀里朝他笑,道:“现在妾就不会嫌弃殿下了。”
陈昱开怀,倒像是二人不在这阴暗潮湿的暗室中似的,他没想到的是这女子来了以后不曾哭泣不曾哀伤也没有问上一句,便这样自然地同他开始生活了。
许濛见陈昱情绪稳定,起身道:“妾把这里收拾一下,晚上要睡人的。”没等陈昱说话,许濛就来到了榻边,卷起袖子准备干活,她现在到了这里面,心境非常平稳,再不复之前那种惶恐与焦躁的状态了,她细细想了想缘由,又看了看坐在那里认真看她的陈昱,忽然有了答案。
许濛把榻上的铺垫拿起来,扑面而来就是一股麦秸沤烂的味道,许濛道:“殿下你看,这便是洛阳乡间百姓的做法,将麦秸晒干之后塞在一个大布套子里面,冬天睡了就感觉像是睡在阳光底下,特别舒服。”
陈昱起来来到许濛身边,看了看那床沤烂了的铺垫,道:“到了夏天就是这幅样子了?”
许濛把榻上的被子铺垫看了看,道:“嗯,估计是不能用了,不如去外面同守卫讨要一些。”
陈昱摇头,道:“不用了,现在没有陛下的旨意,谁也不敢做主,去了也不会成,罢了。”
许濛有些发愁道:“这可怎么办呢,今晚要怎么睡呢?”
陈昱拉着许濛坐下,道:“就这样凑合着睡吧,也没什么的。”
许濛道:“眼下只有这样了,可是豹苑这边晚上太凉,没有东西铺盖怕是难熬的。”
陈昱道:“阿濛曾经陪着你祖父游历四方,可曾过过这样的日子么?”
“倒也不曾,我许氏虽非望族可是也算是前朝世家中的一支,薄有家资,祖父从来都不曾让妾吃苦,不过的确会有人力所不能为的时候,可是,我们会苦中作乐嘛。”
陈昱笑:“好,好个苦中作乐。”
说起苦中作乐许濛忽然灵机一动,道:“殿下,阿满曾经教过妾一种棋很简单,不如我们来下棋如何,殿下从来繁忙,定然没有这样清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