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脸血的卢恒心都凉了,难道今日的立太子之事,就这样被搅和了?蜀王虎视眈眈,卢后岌岌可危,如今情势这样四面楚歌,若是再不立太子,他们卢氏当如何自处。
卢恒急道:“陛下,皇后之事没有凭据,今日乃是陛下的寿辰,怎能坏了陛下兴致,此事细细彻查吧。”
陈昱点头,道:“皇后乃是一国之母,不可轻忽,你等先下去休整,待朕彻查此事。”
孟婕妤还想说话,陈姝却道:“诺。”说着就要退下。
陈昱则又拉着陈炜到面前,李夫人见了这情形,同蜀王使了个眼色,如今好不容易将卢氏捏在手中,蜀王怎么可能让陈昱把此事揭过去,然后继续立陈炜为太子呢?古往今来,只听过废皇后,哪有废太后这一说。
蜀王高声道:“卢后这般祸乱宫闱,非是贤后所为,卢氏家族皆是佞臣,我等要灭卢氏,清君侧,请陛下明察。”
卢恒也怒了,高声道:“蜀王殿上行凶,意图不轨,护驾。”金吾卫进来,慢慢逼近蜀王,陈旻将李夫人护在身后,方才跟着蜀王跪下劝谏的官员们皆露出慌乱之色。
上座陈昱面色冷淡,陈姝和靖宁公主都作壁上观,其他妃嫔和官员女眷们则是面上慌乱,陈姝同靖宁公主对视,只见对方眼中都是讥诮,靖宁公主冷冷道:“阿姝方才好生威风,现在还是靠近我比较好。”
陈姝点点头,靠了过去,轻声道:“当然是靠在靖宁公主身边,最安全了。”
陈婧听了这话深深看了陈姝一眼,陈姝无辜地笑了笑。
金吾卫将蜀王等人围住,卢恒道:“奉陛下之命,捉拿乱党。”
只听蜀王大笑,道:“卢恒,就凭这些金吾卫你便要捉拿于我,哼,真是愚蠢。”
只见大殿各处的大门叫人踢开,身着各色衣衫的百戏艺人手持环首钢刀破门而入,卢后面色铁青,不想这二十多年来入皇宫演戏的戏班,竟然是蜀王的人,可见对方蓄谋已久。
那些艺人们上来默不作声,就开始同金吾卫交战,霎时间便是血雨腥风,金吾卫叫那些武艺高强的艺人们砍杀一番,殿中血流成河,断肢无数,惨叫声与女眷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陈旻同李夫人立在殿中,周围护卫着一圈艺人,正是方才出演吕后那出戏的艺人们。
卢恒见阶上陈昱面无表情,接着开始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便知陈昱身体不适,卢恒看了看面色惊惶的陈炜,心知此刻若是不拼怕是要全族覆灭了。
“蜀王引刺客入内,金吾卫,将逆贼全数绞杀,护卫陛下。”门外又进了一批金吾卫,卢恒这方占了上风,蜀王将那靠近的金吾卫斩杀后,手持一柄钢刀,掷在卢恒面前。
但见寒光一闪,卢恒踉跄后退,面上血流如注,他叫那刀削掉了鼻子。
蜀王有万夫不当之勇,他立在殿中,大笑道:“不够不够,再来再来。”
卢恒面上剧痛,卢毅将他扶住,急声道:“大兄,我们的人怕是不够啊。”
要说卢氏安排的人是真的不少了,按照大魏的宿卫体系,宫中金吾卫一部分是陛下亲兵,另外一大部分都是姻亲士族的子弟,尤其是后族在金吾卫中十分有权势,卢氏谋划要杀蜀王,此次寿辰周边护卫的都是卢氏旗下的金吾卫,却不想蜀王带来的百戏艺人人数众多,武艺高强,基本一个打三个,金吾卫不能力敌。
卢毅忙跪伏在地上,朝着陈昱道:“陛下,陛下,蜀王其心可诛,请陛下下令,定蜀王谋逆。”
却见蜀王将面前的金吾卫杀了个精光,金吾卫们围着蜀王,却不敢上前,蜀王朝着卢毅而来,卢毅呆呆地望着他,蜀王将卢毅提了起来,朝着陈昱一笑,道:“陛下,今日便是臣替陛下诛杀无道外戚的时候。”说着,只听清脆一声,蜀王拧断了卢毅的脖子。
众人惊呼,蜀王将卢毅的尸体往地上一扔,露出残忍的笑意。
陈昱平静地同蜀王对视,平静地望着眼前的乱局,平静地望着殿中众人。
战局将歇,只见金吾卫已经被百戏艺人们尽数斩杀,殿中的地毯被完全染红,人踩在上面就能洇出血来,卢恒委顿在地,卢后钗环皆乱扶住卢恒,怒视蜀王。
蜀王看向台上的陈炜,危险道:“陛下,还要立大殿下为太子么?”
陈昱神色不乱,道:“叔父何出此言?”
蜀王一笑,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血衣,脸上还带着血迹,这笑容可怖非常,“陛下的皇位如何得来的,在座众人心知肚明吧。”
陈昱温和地笑了笑:“蜀王,放肆。”
蜀王看了看手持钢刀浑身浴血的那些百戏艺人,他们会意,上前将百官和女眷都围了起来,还有一队人将陈昱的妻妾子女围在其中,众人瑟瑟发抖看向蜀王,此刻他便是能够左右殿中人生死的人。
蜀王道:“昔年太.祖立长兄陈照为太子,你父害死太子,窃据皇位,你陈昱也曾深夜逼宫,谋得皇位。”
众人看向陈昱,陈昱的面皮是完完全全叫蜀王给揭下来了,陈昱却不恼,态度依旧温和,姿态依然从容,他道:“叔父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蜀王一拱手道:“陛下据皇位三载,屡行德政,陛下有德,却听信卢氏谗言,错杀忠良,陛下如今谋立卢后养子,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陈昱颇有兴味道:“哦,那叔父觉得这个位置,当由何人居之。”
蜀王道:“先孝怀太子之子陈旻,人品贵重,德才兼备,更有先太.祖遗旨,乃是我大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众望所归。”
众人目光看向陈旻,只见一片血污的殿中,陈旻傲然而立。
“哦?朕倒是不得知还有先太.祖遗旨?”
蜀王道:“请先太.祖遗旨。”
只见李季捧着一张金色的布,进来,蜀王跪在地上,道:“迎先太.祖遗旨。”
李季张开遗旨正准备宣读一番,却听陈昱冷淡道:“不必了。”说着陈昱对蜀王道:“叔父,若是朕,不准呢?”
蜀王起身,看向陈昱,朗声笑道:“哈哈哈,陛下若是不准,怕是顾不得我们叔侄之情了,臣此来乃是为了拨乱反正,陛下若是执意不听,那么也就只有血能够让陛下醒醒脑子了。”
说着,守着姬妾的那几个艺人将陈婥、陈烨、陈姝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将这三个小儿赶在一起,孟婕妤爆发出尖叫声想要往这里扑过来,却叫人拉了回去,孟婕妤形容皆乱,惨嚎道:“蜀王,枉我孟氏一心助你,难道你要杀我的孩儿么?”
蜀王冷笑看向陈昱,道:“杀与不杀在于陛下,不在本王。”
三个孩子叫人拿刀挟持,陈婥和陈烨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却见陈姝冷静地站在那里,她忽然道:“堂伯陈旻内无得力妻族母族,外无朝中势力支持,阿姝觉得,若是堂伯继位,叔祖才是真正的皇帝啊。”
蜀王赞赏道:“陛下的小女儿果然聪慧过人,这样好的女儿,若是死了,可真是可惜啊。”
说完蜀王又向陈昱的御阶处走了两步,一只脚登上御阶,只见汉白玉的御阶上,赫然便是一个血印。众人皆是瞳孔一缩,这御阶自来只有皇帝可以踏足,蜀王不臣之心,可谓昭然若揭。
没等陈昱说话,陈姝偏着头,天真道:“我怎么会死呢?”陈姝的笑容仿佛掺了蜜糖,她笑道:“怕是叔祖先死吧。”
蜀王听清了陈姝的话,他放声大笑,忽然笑声戛然而止,他看向殿门,只见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围满了身着玄甲的兵士,这些人浑身漆黑,仿佛幽灵一般,蜀王看向陈昱,道:“你,你……”
陈昱道:“叔父你累了,休息吧。”
兵士一拥而入,蜀王护在李夫人身边,对着挟着陈姝等人的人道:“抓住他们。”
蜀王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想要立刻抓住陈昱的子嗣威胁于他,就在那艺人大手抓来之际,陈姝身子一矮,闪向一旁,对着陈婥和陈烨断喝一声道:“还不快跑。”
陈婥和陈烨连滚带爬扎进了人堆,那艺人持刀砍向陈姝,陈姝半躺在地上,冲他冷冷一笑。
那人一愣,说时迟那时快有一个护卫自梁上而下三刀便杀了他,转身又同其他的贼人战作一团。
殿中刀戟相交之声不断,铮铮作响,蜀王带来的百戏艺人在那些玄甲兵的围杀下节节败退,不一会儿就叫砍杀了个精光,蜀王护着李夫人,同那些兵士搏斗,身上添了几道伤口,野兽一般看向陈昱。
陈昱坐于高台,神色淡漠,将这殿中一面倒的屠杀看在眼中。
兵士将蜀王压在殿中,蜀王被迫跪下,陈旻和李夫人也被羁押着。
不过瞬息之间,殿中局势又是一变,蜀王叫人压着头伏在地上,仿佛一只困兽,狠狠地看向陈昱,他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半天才道:“这,这是个陷阱。”
陈昱没理他,而是看向了一旁的陈旻,陈旻冷冷看了蜀王一眼,他将一旁插在人身上的钢刀一把拔出,用刀指着陈昱,道:“陛下,我陈旻,请战。”
殿中一片哗然,看向陈昱,李夫人也抬头望向陈旻。
只见陈昱座位上起身,道:“朕,应战。”
两个男人隔空对峙,战火一触即发,只见大殿的门叫人打开,内侍涌入,他们手上提着木桶,内侍们手脚麻利地将尸体搬了出去,又开始有条不紊地洗刷地面,换掉了地毯。
一个内侍上来,小心翼翼擦掉了那御阶上的血色脚印。
在众人麻木的目光中,在这些内侍们安静的动作中,大殿恢复了原状,除了空中淡淡的血腥味,仿佛方才那场厮杀,不过是幻觉,就这样云消雾散了。
许濛和陈熠还有满娘待在偏殿的暖阁中,许濛有些担心,对陈熠道:“阿熠,阿姝到底怎么样了。”说着许濛有些懊恼,“都怪我有这个毛病,把阿姝一个人放在殿中,真是忧心。”
陈熠道:“阿娘安心,阿父坐镇,阿姝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只听得正殿响起了兵器交接,喊打喊杀的声音,许濛更是焦急,她道:“不行,我们不能避在这里,我们去正殿吧。”
许濛起身,满娘拦住她,道:“不行啊,阿濛,你不能见血,一会儿晕了可怎么好?”
陈熠和满娘忙着拦许濛,许濛忧心得不行,只能在殿中团团转,渐渐的,外面的声音停歇,许濛转了一会儿还是受不了了,她把头上的银器发簪摘了下来,抵在手上,她面上一白,低低呼痛,她道:“也许手上痛着,便不会晕呢,我要去看看,我放心不下。”
陈熠和满娘看拦不住,正着急着,忽然那门开了,进来的人是高景,高景躬身道:“许容华,一切都是妥当了,陛下请您去正殿。”
许濛松了口气,道:“都妥当了?阿姝呢,阿姝怎么样,陛下呢,陛下如何?”
高景含笑:“皆毫发无损,许容华放心。”
许濛道:“我们走吧。”一行四人出了暖阁,入了正殿,只见这里十分干净整洁,高景引着许濛坐在安排的位置上,只见这里座次都已经重新安排,甚至连酒菜点心都重新上来了。卢后端坐高台神情阴沉,靖宁公主坐在许濛上首处,神色复杂地看着陈旻,陈美人坐在许濛斜后方,陈昱和陈旻站在殿中空地上。
许濛拉过陈姝上下检查了一番,看向殿中,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姝轻声道:“堂伯向阿父请战。”
许濛愣住了,喃喃道:“真的就到了这一步了么?”说完许濛自嘲一笑,确是如此啊,这二人之间深仇似海,能够这样堂堂正正地战一场,结束这些阴谋诡计,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呢?
陈旻持刀,乃是复仇之刃,陈昱持剑,乃是天子之剑。
陈旻道:“陛下,这是你我之间的盟誓,不知你可记得?”
陈昱道:“自然记得。”
陈旻刀刃上还带着血,他道:“陛下,你我一战,无论输赢此间事全部了结。若是我赢了,我要你下罪己诏,将陈氏昔年罪行一一忏悔,此后每逢冬日都要开皇室私库给洛阳周边的百姓施粥饭。”陈旻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李夫人,只见李夫人木然看着这里,他又道:“还有,我母亲,我阿弟,我表姐的性命。”
陈昱道:“若是你输了呢?”
陈旻洒然一笑,“一条命,如何?”
陈昱举剑,“好。”
陈旻挥刀攻来,只见刀光四射,陈昱抬剑抵挡,铛得一声,兵器相接发出一声脆响。
殿中寂静无声,落根针都能听到,许濛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她不敢呼吸,只是看着这两个男人相斗。
陈旻看着文弱,手底下力道却很足,他的刀法十分凌厉,隐隐有肃杀之气,殿中有些武官认了出来,这是昔年秦氏家传的刀法,因战场对敌而创,虽大开大合,却有万夫莫敌的气势。
陈昱挥剑刺向陈旻,他的剑法中正平和,一招一式都能窥得无上威势,这是一柄天子剑,不出鞘乃是礼器,一旦出鞘便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二人互相试探一个回合,他们双目交接,接着陈昱剑法极快攻向陈旻,陈旻步步抵挡,二人来来回回,霎时间刀光剑影,难舍难分。
只听殿中人惊呼一声,陈旻的刀划破了陈昱的左手,见血了,许濛看见那血就要晕,可是她狠狠抵住了手上的发簪,她又咬了舌尖一下,剧痛让她清醒着。
陈昱受了伤,却趁机刺中了陈旻的肩膀,陈旻左手抓住陈昱的剑,陈昱一时收不回来,陈旻出刀砍在了陈昱的左肩。
陈昱面上一白,大笑道:“好,配当朕的对手。”
陈旻看向他,挑衅一笑,道:“你我是宿敌。”
二人分开,鲜血顺着手滴了下来,在地上洇出了小小一滩,这二人实力不相上下,算得上是两败俱伤。
有大臣道:“陛下。”
陈昱冷冷道:“闭嘴。”说着握紧了手上的剑,又一次攻向了陈旻,二人你来我往之间,打了许久,身上又添了许多伤口,终于只听刀剑剧烈地相撞,二人僵持着,两张相似的面庞贴得很近。
陈旻对上陈昱的眼睛,道:“陛下怎么就这点能耐,阿濛还在一旁看着呢。”
提起许濛陈昱眼睛很亮,冷笑道:“怎么能忘了堂兄多次谋划劫走阿濛呢?”
二人翻身又是一剑,俱是暴喝一声:“杀!”
终于,陈昱的剑刺进了陈旻的右胸,陈旻的刀砍在陈昱右边的肩膀上,陈昱脱手,剑落在地上,二人轰然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