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两步,轿车又追了上来。
男人的声音,不容置疑:“上车,一起走。”
第33章 贵妃的一天
上海图书馆前,轿车缓缓停了下来。
徐迦宁带着红玉下车,对司机说再见。
苏谨言在后面抬腕看了眼手表,并未抬头:“时间还早,你可以多走走,十一点我会回去,到时候再来接你。”
买书是随口一说,她连忙拒绝:“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了,找得到路的。”
好在他并未坚持,只看了她一眼,叫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去。
苏谨言离开之后,徐迦宁转身进了图书馆,红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东张西望惊叹连连。图书馆陈列了不少史记,在里面看了会书,白话文当中,掺杂的简字有一些猜不到。
来到苏家之后,学习都怠慢了。
有两个女学生到图书馆看书,说要到学院去义务教学什么的,谈论起里面的小孩子,都小声笑着。徐迦宁蓦地想起顾君书来。
他在上海的豫园求学,那里有一所小学,一所私学。
仔细想了下,幸好记忆好,想到豫园九曲桥文昌路,买了两本书,这就在街边叫了一辆黄包车。红玉与她一起上车,在车上直回头,让风吹着她的辫子,怪叫连连的。
徐迦宁摇着头,从包里拿了墨镜出来戴上,她仰望天空,也感受着这一刻的自由,红玉吹了会风,回身来靠住了她,感动得直想哭:“小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这辈子都不想离开你的。”
徐迦宁伸手勾下眼镜,看着她:“说什么傻话,你早晚会离开我的。”
红玉都要哭了,直摆着手:“不会不会的,我一定不会离开小姐的,我要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一辈子!”
徐迦宁将墨镜推了上去,嗯了声。
她在镜中看着天空,心里却想,上一次这么跟她说的小宫女,后来走的时候,还背后给了她一绊子,人性在争名夺利当中,根本没有人性。
唯有利益可固。
黄包车一路拉着她们到了私学学堂门口,徐迦宁收起墨镜,缓步下车。
学堂门口人来人往,门口竖着大牌子,她从未来过,当然不知道怎么去找,只好让红玉逮到人就问。一旁的梧桐树郁郁葱葱,徐迦宁站了树荫下面,双手拿包。
偶然有飘落的树叶被轻风卷着,飘过她身边,徐迦宁想起她殿外的那棵树,也是这般模样。那人曾在树下,教她弹琴,那样的日子不再有,他总是说,人有聚散,就像树叶一样,风起的时候,它自己都不知道会去哪里。他摘下一片树叶,说渡一口仙气,就让那片叶子飞走了,他说他们也一样,就是分别的时候,好好道别不必回头。
有时候,真的觉得,他说的真对。
她道过别了,她没回头,不过她偶然会想起他。
仰脸看着树上树叶,徐迦宁翘起脚来,伸手拉住树枝,摘下了一片叶子来。
微风徐徐,树荫下有点凉,她对着叶子吹了口气,一放手,叶子飘落。
好生无聊,徐迦宁不喜欢等人,站了片刻就想走,不过她才一回头,少年已在眼前。
红玉在旁笑着十分得意:“小姐!真个让我找着了!”
毕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少年读书读报教她认字尽心尽力,看见他,其实还是很高兴的,徐迦宁蓦地笑了,上前一步。
“君书。”
她跟从前更不一样,细腰西裤,上面衬衫上还打着时下最流行的结扣,一顶贝雷帽遮住她编结的长发,那光洁的额头全部露出来了,笑盈盈的。
顾君书顿时怔住:“嫂……徐小姐,你怎么来了?”
顾家在苏谨言的授意下,并未参加寿宴,他们也再未见过,可能还不知道她在碧情园的事。这样的事,当然不能乱说,徐迦宁避重就轻,只看着他:“来看看你。”
其实她离开顾家之后,顾君书去徐家找过她,她不在,他把整理好的书贴都给了徐凤举,此时看着她,才这两天不见,换了个人似地,少年心底生出了些许别样情绪。
他神色淡淡地:“走的时候都没打一个招呼,看我干什么。”
他还算厚道,之前让他教自己读书读报,都未对别人说起,徐迦宁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锦袋,里面装着的几块钱,是她出门之前放好的。
递到他的面前了,她还晃了一晃:“我学哪里了,你是知道的,以后隔几天我来找你,你继续教我,这些是酬劳,应该够你们娘几个生活一段时间的了。”
顾君书和他妹子,在她的眼里,是顾家那些人当中,难得的好孩子。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顾君书薄唇微抿,顿恼:“你除了有钱,会花钱买东西,还会干什么?我为什么还要教你!”
他一把将她手推开,低眸间看见她手上的药布,才要转身又站住了。
徐迦宁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拒绝。
他需要钱,她需要读书,互利互惠的事,不好么?
她将钱袋放进包中,不解地看着他:“不愿教我,只说不愿的了,那我再找别个就是了。”
说着叫了红玉,俩人转身就走。
顾君书目光浅浅,看着她们背影,到底别开了眼,他往私学门口走了几步,懊恼地踢了几脚石子,顺不过这口气,可还忍不住回头,只不过,人来人往,却怎么也看不见徐迦宁的身影了。
私学和小学挨着,徐迦宁拉着红玉,挨着墙边站着。
她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看见徐凤举,本来在顾君书那碰了一鼻子灰,回身看见哥哥了,想上前打招呼,目光一动,赶紧拉着红玉躲了起来。
顺着墙根站着,徐迦宁探出半个身子去,徐凤举一身青衫,手里抱着一摞书,就在他的身边,正和他说着话的,是一个女人。
她长发绾在脑后,穿着及膝旗袍,身形高挑,看着三十岁上下,因为有点远看不清模样。
不过两个人一路走过来,始终说着话,徐凤举抱着这一摞书,不时会偏过脸来,不知他说的什么,逗得那人掩口笑着。
到了小学门口,近了些,才看清,女人看着像是素颜,可也眉清目秀端庄秀丽。
徐凤举站住了,他将怀中书递给了她,还对着她摆手。
女人抱了书走进小学,遇着两个小孩子还叫着她老师,她显然对孩子们很亲切,笑得眉眼弯弯,跟她们一起进去了。徐凤举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一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才是转身。徐迦宁忙在包里拿出零钱给红玉,推了她一把,叫她在小学门口盯着,伺机打听打听看看那个老师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
“等我走了,你再出来,千万别惊动她人,说不定这就是我嫂子呢,回头你自己先回苏家,我出去还有点事。”
红玉得令,收好零钱,靠墙站好了。
眼看着徐凤举转身走了,徐迦宁看准了时机跟了上去,她不紧不慢走在后面,出了文昌路了,徐凤举的车就停在路边,他刚要上车,她连忙喊了他一声。
“哥!”
徐凤举手还扶着车门,回头:“迦宁,你怎么在这里?”
徐迦宁大步走上前去,将包塞到他手里,走快了还有点喘:“我……我来这边来找顾君书有点事,你怎么在这里?老远看见是你,走得这么快差点追不上了。”
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徐凤举也并未提及:“哦,没事,我路过,你找那小子干什么?”
他特意绕到另外一侧,给她打开了车门,让她上车。
徐迦宁扶着车门上车,才要坐下,一低眸脚下躺着一个莹润的玉石,飞快上车弯腰拿了手里,上面还有耳线,像是耳坠上面的。
她不动声色地放进包里,坐好。
徐凤举上车启动汽车,他似乎有点紧张,直问她顾君书的事,她解释了他还问,分明是心慌着拿些别的欲盖弥彰。
徐迦宁也不戳穿他,耐心回着他的话。
转上街路,怕她晕车开得很慢,提及了顾君书了,徐凤举忽然想起点事,这一次说出来了:“顾家那二少爷其实来找过你,还给你拿了些书,让我撵走了。”
竟然还找过她,不过这会儿徐迦宁心思不在这上面:“哦,书啊,在哪里?”
当然是在他家里,徐凤举想了下:“一会儿我开车停在路口,你等一会儿,我进去拿给你。”
徐迦宁看着他,不说话。
他开车看着前面,余光当中瞥见她目光,更直直看着前面。
真是心里有鬼,一看就知道。
她这个哥哥呀,这个哥哥呀……
不知不觉间,唇边就扯出了笑意来,徐迦宁靠坐好了,不再问他。
徐凤举开车到了华安街巷前就停下来了,他让她坐在车里等着,一个人下了车,这巷口本来就是小吃一条街,徐迦宁打开车窗,百般无聊地四处张望。
人来人往,她目光所及,忽然一面大旗入了眼底。
那面旗何其熟悉,惊得她一下弯下腰来藏身驾驶处不敢再看,离得远了些,估计他也不会注意到,想着,还是慢慢抬起身来了。
徐老爹扛着他那面大旗,一身戏服,看样子是练嗓子才回来。
他在人群当中,看着特别显眼,走到巷口了,一撩戏服还走起了台步,虽然看不见,但能猜到这时候口中指不定唱的什么东西,走起路来有些夸张。
徐迦宁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
她单手托腮,靠了车窗边,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多了什么东西,满满的。
第34章 贵妃小心眼
在华安街处耽搁了一会儿,徐凤举果然拿了一袋书出来,坐进了车里。他说书是顾君书整理好的,她通通收下了。亲哥哥这会儿好像缓过来了,直问她在苏家住得好不好,问她苏家都有哪些人,问苏家老太太看起来怎么样,还能活多久,她不知道该先回答他哪一条,他最后又问她,苏谨言为什么早早送了两万大洋来。
这个,该怎么和他解释呢。
徐迦宁想了下,干脆不解释了:“送去了,你便拿着,问那么多干什么。”
徐凤举双手扶了方向盘,脸色复杂:“说是老太太不行了,才答应让你过去住几日,钱不钱的,我不想收苏家的钱,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住几日就回来吧,明日我把钱给他退回去。”
说什么退钱?
徐迦宁顿时皱眉:“不许退,这是我的,你帮我收着,我还有用。”
说是她的,可徐凤举还是心有不愿:“妹子,这两天爹直说要回老家,怕你一个人在老家无人照顾的,我怕瞒不了几天,住几日看看那老太太就回来算了,那苏家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面能有什么好人,就那苏谨言……”
老太太还在世,这个谎言一旦开了口,怎么能说退就退,徐迦宁心思细腻,看着徐凤举这般模样,竟生出些说不清的感觉来:“苏家大少爷让我去冒充下他妹妹,我不能白去,说好了的,住到老太太离世,怎么能言而无信?你为什么要把钱退还给他,你从前和苏家有过瓜葛?你认识苏谨言,怎么提起他了就有点不对劲呢?”
换一个人,这些话她都不能问出口。
因为是徐凤举,所以并无防备。
徐凤举启动汽车,当即气短:“我也就那么一说,两万大洋呢,退什么退,你愿意住就住,反正那老太太也没多少日子了,你就当是咱们家奶奶在世,陪陪她好了。我怎么能认识苏谨言,呵呵……呵说出来怕你不信,我这两天想着你的亲事,琢磨着能不能让媒人再看看,附近有什么合适的没有?”
一下子拐到她的亲事上面去了,徐迦宁想起小学门口那个女老师,什么苏家都抛之脑后了,她一手扶了车窗上面,想了想,回头笑了:“说起亲事了,哥你都多大了,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怕是都该上学了吧!”
他那时候的确流行早婚,徐凤举并不打算回答她:“哥这辈子没打算结婚,你就别问了,等给你嫁出去了,我就伺候咱爹,反正一个人挺好的。”
看来,他并不打算说,不知道刚才那一幕,是朋友之意,还是有别的,既然看见了,当然得查清楚了。兄妹两个各靠一边,两下心思,好半晌谁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