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棵到了年纪的大树,落尽繁叶,枝条枯干,柱身在近百年的岁月中被虫蛀空,已呈油尽灯枯之势。
金铮这些日子以来每天回父母那住,他外公外婆为了多陪陪老爷子也暂时搬过来住,因着这么多长辈都在,金锦也三天两头回娘家来,时不时过个夜。
金家的常居人口达到近年来的巅峰。
有天吃饭的时候,外公云清流突然问金铮:“你最近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云清流从小教育姐弟俩寝不言食不语,除非说正事,不然金家的餐桌上鲜少有谈天说地的时候,金铮正在咀嚼,闻言诧异地看外公一眼,只从喉咙口发出一声“嗯”。
云清流盯他半响,语气淡淡:“这一个,还是玩的?”
金铮神色未变,咽下嘴里的东西后拿帕子擦擦嘴,迎视外公:“不是。”
“既然不是的话,有空带回来吧,让你太公看看她。”云清流并不多言,说完管自己扒饭。
看金铮垂下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饭粒,云同辉朝他饭碗点一下下巴:“阿铮,再吃点呀。”
金铮胃口全无。
云清流隐晦地揭开了一个他心知肚明却又一直刻意回避的事实——老爷子时日无多。
“我去看太公。”金铮把碗筷搁下,站起身朝着老爷子住的房间走去。
云同辉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又看他碗里几乎没动的米饭,小声责备父亲:“爸您干什么!明明知道他接受不了,您还特意提这茬干什么?”
“接受不了也得接受。”云清流虽年过八十但是身体格外硬朗,中气十足不怒自威,“让他带女朋友回来让你外公看看,了你外公一桩心事。要我说干脆赶紧结婚,指不定你外公一高兴还能多活一两年。”
云同辉还想说什么,被金锦阻拦了:“妈,阿铮早就长大了,你就别瞎操心了,他哪有那么脆弱。”
老年人作息规律,九点出头金家就一片静悄悄了。
金铮送金锦出门,送到门口却未回去,而是跟她一起走到车旁,开了车门坐进副驾驶位:“好姐姐。”他慢条斯理叫她一声,有求于人嘴格外甜,“送我一程,去君悦府,老吴他们喊我。”
金锦睨他一眼,提醒他刚才和外公保证了什么:“不是说了不是玩的么?不是玩的你别三天两头去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怎么就不三不四了,我是沾黄了还是沾赌了还是沾毒了?”金铮不以为然,一边摁着手机一边为自己辩解,“再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这不是正在给她汇报么?”
“你少仗着小姑娘好拿捏就乱来。”
好拿捏?金铮有口不能言有苦说不出。
沈何启这个骗子,都把他姐糊弄成什么样了?只不过接触了一次而已,已经让他姐站在她的阵营了。金铮都不知道沈何启是怎么做到的,她甚至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贤惠,而且可以说是相当懒惰了——金锦明明见识过她是如何在他忙碌于厨房的时候躺在沙发上睡大觉,而且吃完饭任由锅碗瓢盆堆在原地,居然还能认定这姑娘天真可爱,在他这个千年老妖手里毫无还手之力。
可真行,这个演技精湛的戏精。
“准备带她回来么?”金锦又问。
沈何启跟李姝杰去老鳖家做客了,金铮正在微信哄骗她一会也到君悦府来,听到他姐如是问,轻飘飘回了句:“再说吧。”
沈何启愿不愿意跟他回家还是个大问题,再者带她回家的话还得先把她哄去理发店把头发染了,不然家里长辈怕是接受不了她那一头白发。
白发很衬她,金铮敢打保票她不肯轻易染回来,而且她生性散漫,他不想连她的发色都要去约束。
这态度到了金锦眼里,就成了金铮吊儿郎当玩弄女孩感情不想带人回家了。
金铮再次默默把锅背了。
到君悦府门口,恰逢吴勉和一个女人有说有笑从车里下来,虽没有搂抱在一块,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显出的几分亲昵无处遁行。
金锦看去一眼,颇为无语:“他换的也太快了吧,我前天看到他的时候带的还不是这一个。”
今天这个正是前段时间在酒吧的四个妹子里最漂亮的那一个。
“他说这个他是认真的。”金铮把吴勉交一个女朋友就要说一次的话复述给金锦听,当然他本人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的。但是作为兄弟,帮着说两句好话是家常便饭。
不过狼来了玩多了就没人信了,金锦听这话也听太多遍了,不屑地嗤笑一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带着看金铮也不爽了:“你赶紧滚。你们男人都一丘之貉,谁都没得好。”
吴勉转头间看到他们,便迎了过来。
金锦白他一眼,也不搭理,车掉头直接开走了。
“你惹你姐生气了?”吴勉被堂嫂这一把无名之火瞪得莫名其妙,无辜地扭头询问金铮。
金铮先朝吴勉旁边的妹子打了个招呼才去理吴勉,因为她在场的缘故他不能说实话,只耸了耸肩,模棱两可:“她现在看天下男人都不爽,等她回了家你哥怕是也要遭殃。你可以先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做好思想准备。”
“可怕的女人。”吴勉发自肺腑地感叹,猛然想起身旁还站着一个,立刻花言巧语起来,“除了你。”
面对这一幕金铮微不可察地扯扯嘴角,率先朝里走去。
“你怎么又一个人?”吴勉在他身后追问。
“她一会来。”
算上今天金铮已经五天没见过沈何启了,最近两人都忙,时间总是凑不上,他生日之后她也只来过两次他的朋友聚会。
当然这一群也是她的铁哥们,不过她走了六年,现在还成了他的女朋友,于是这个圈子便顺理成章彻彻底底成了他的主场,她的客场。
这天来的人不少,包间里热闹非凡。
杜明明交了男朋友,还顺便带了男朋友的表妹和表妹夫过来。
江文韬和女朋友在酒吧事件之后经过无数次的争吵,最终进入冷战期,他干脆彻底放飞自我,这次聚会陪在他身旁的女人是张生面孔,满脸玻尿酸的痕迹,两人搂在一块交头接耳,说到兴头上还亲了一下,不过没人想管这种闲事,对那女人都是客客气气给足了面子的。
吴勉又渣出天际,金铮在他身旁亲眼看着他哄骗正牌女朋友自己正在生意场上拼酒,酒吧妹子也不介意,趴在他肩上看着他发微信,顺便喂了他一粒提子。
陈伟业和李姝杰还在互相了解的阶段,说是互相了解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事情差不多成了,不过李姝杰和沈何启一样都还在老鳖家做客,于是现场陈伟业和金铮成了唯二的形单影只之人。
陈伟业终于不再是金铮大过天的傻白甜了,看了看满场恩恩爱爱的情侣(人),又想到自己只能与金铮作伴,并未像往常一样凑过来恨不得贴金铮身上,只哀愁地叹了口气。
金铮:“……”
原来被陈伟业嫌弃是这个感觉。
所幸没多久沈何启和李姝杰也到了。
金铮正在打牌,听见门口的动静扭头望过去,只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牌上。身为将军,沈何启受到其它队友们的热烈欢迎,她视若无睹,只顾笑嘻嘻地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金铮你想我吗?”
引来一片起哄的“啧”声。
金铮先把牌出了,这才头也不回、语气凉凉地回复:“请问这位小姐,你谁阿你?”
这五天来她有空去看望奶奶,有空去探望外婆,有空和难得都早归的父母一起吃晚饭,有空和爱琴海打一场限时副本,有空去老鳖家做客,以致他五天没见她的人影,就现在这一面还是她在老鳖家玩尽兴之后才顺道过来。
“孽子。”她起身在他背上拍一掌,“爸爸都不认得。”
金铮不说话,把她带到自己腿上坐,两条手臂环过她,只是脸上仍没什么笑意,一门心思只顾牌局。
不过沈何启在他腿上,其实这局牌没他什么事了,于是就成了他拿牌,她出牌。
她出了两把以后,金铮的视线从扑克牌移到她身上。
她头发长长不少,发根露出原本的发色,凌乱地扎了个冲天炮。淡妆,金铮是从她亮晶晶的眼皮得出的结论,侧脸对着他,耳垂小巧白净,怕痛又恐针所以也没有打耳洞;身上有非常浓重的旺仔牛奶香。
他低头深深吸一口气:“你这是掉进旺仔牛奶里了么?”
“香吗?”沈何启抽空理会他,沾沾自喜像小孩炫耀玩具,“我刚买的牛奶味香水。”
李姝杰在一旁直翻白眼,数落她:“你几岁了你?而且还喷这么多!这味道齁死人了你知不知道?”
金铮笑,脸埋进她肩颈处,任由她身上铺天盖地的奶香味包围他的嗅觉也侵占他的意识。
这一片霸道的甜,甜到腻,甜到人心肝发颤。
像她一样。
第89章
事实证明,沈何启只是牌运好,牌技实在不怎么样,这把牌是金铮摸的,中规中矩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所以连带着她的牌品也开始不好了。
她第一次耍赖的时候,对手吴勉和江文韬看在她是将军的份上都忍了,第二次的时候,吴勉忍无可忍吼金铮:“阿铮,你他妈管管行不行?”
金铮抬头懒洋洋看过去,草草扫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牌,懒得思考局势到底如何,把牌往桌上一甩,直接把赌注约定的钱转给吴勉和江文韬作主动投降。他扶着沈何启的腰想站起来:“不玩了。”
沈何启赌性却上来了,不肯走:“下把我自己摸牌,帮你赢回来。”
“不稀罕。”
沈何启不顾他的反对,已经开始着手洗牌。
金铮看她一会,身子重新跌落回椅子里放松下来,单手松垮垮搂住她的腰,另一手拿着手机就工作室的事情回复阿标。
一局完毕,沈何启这一把手气不太好,惨败。这么一输,她的好胜心和好战心立刻被点燃。
但是开始下一把之前要先把这一把的账算了,她回头看到金铮在忙就没打扰,想着自己把钱出了,于是扭回头问桌上其他人:“你们玩多大的啊?”
吴勉正好拿了手机在收上一把金铮的转账,听她这么问便反转手机给她看。
沈何启看清数目后倒抽一口凉气,当机立断身子往后靠到金铮身上,后脑勺枕到他肩上去看他,对自己的牌运信心十足因此话说得信誓旦旦:“这是一次例外,我下一把一定帮你赢回来。”
她这一靠下来,金铮被迫收起手机停下打字的动作,抬眸奚落道:“怎么?活锦鲤今天不灵光了?”他把拿着手机的手从她的背和自己胸膛之间抽出来,横到她身前,再次把钱转出去。
沈何启满意了,身子打算坐直回去,被金铮掐着腰按住了,反正已经有人在洗牌了,她倒也不急,又倒回去。
金铮快速和阿标交代完事情,桌上牌分得差不多了,沈何启神采奕奕准备开始下一把。金铮把手机锁屏,看旁边的陈伟业:“你替上?我们先走了。”
沈何启当然不干。
金铮这次没再跟她妥协,扶着她站起来,说得云淡风轻:“渣渣,我替你付两把赌资不是白替的。”
包间充斥此起彼伏的暧昧笑声。
李姝杰立即卖了沈何启,表示她可以帮忙打电话应付沈何启爸妈。
“最后一把——”沈何启仍是企图挽尊。
输了要翻盘,赢了她就越发起劲,最后复最后最后何其多,谁信她谁是傻子,金铮不理她,强行把她带走。
“阿铮,采访一下睡到兄弟是个什么感受啊?”江文韬在后面起哄。
金铮出门之际回头看他,笑得邪气:“伟业和老吴,你随便挑一个试试不就得了?”说完“呯”地把门关上了。
沈何启一开始还陷在企图翻盘里无法自拔,不过没走几步就被走廊灯光下金铮的美色吸引了,不再惦记那几张扑克牌,主动凑过来,明知故问:“哥们,脚步匆匆的干吗去啊?”
“睡兄弟去。”金铮低头看她一眼,义正言辞。
“兄弟虽好不宜贪睡啊,有违天罡伦理,你老是这样放纵肉体的情/欲不太好吧?”
“贪你个头。”
他真是受够纯洁的男女朋友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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