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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宛如一场紧张的高考监考,监考员的眼神一秒钟都没有从劣迹斑斑的学生身上移开。
沈何启第二个包子咬到一半的时候:“我要吐了。”
“这个吃完。”
奔溃了:“我真的要吐了。”
金铮不为所动:“吐一个我看看。”
她说一不二,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现场就打算来一出表演。
金铮曲起食指扣了扣她的头,心里觉得无力,对自己这一早上的监督得来的成果并不满意,却也毫无办法,无奈朝桌上扬了扬下巴:“那把牛奶带上,牛奶喝掉。”
中午和晚上的情况也都不太理想,沈何启吃的极少,远远不到正常人该有的食量,晚餐的时候金铮再不肯妥协,在她三番五次声明自己饱了以后仍半强迫半诱哄地要她继续进食。
沈何启走出餐餐厅的时候张嘴被门口的空调风呛到,一咳嗽,胃里就翻滚起来,直接吐了个干干净净。
回去路上气氛有些凝重,好半天没有人说话。
“是不是因为我?”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金铮扭头看沈何启,“刚开始你明明不是这样的,和我在一起以后,食欲才变得越来越糟糕。”
“我不知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才让你连身体的健康都保证不了。”
“你告诉我。”
沈何启垂着眼不答话。
“又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他自嘲,红灯倒计时来到,他转回头,松开刹车,汽车起步,在道路上由慢至快奔跑起来。
到沈何启家楼下,车里还是保持着沉默,沈何启坐一会,伸手去开车门。
被金铮先一步在驾驶位的控制台锁上。
他点一根烟,打火机扔进置物台:“说说看啊。总有个解决方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我害死吧?”
“……”
他哂笑:“别说只有我消失才能让你过回正常生活啊。”
沈何启瞳孔一缩,下意识去看他,他虽笑着,可是她也分不清这话里的意思几分真几分假,她夺过他指尖夹着的烟,吸一口,将烟圈吐出,随后面无表情地道出实情:“我胖了会很难看。”
金铮没想到能撬开她的嘴,但同样也不想听到她拿一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来糊弄他。这些日子以来,沈何启给他的印象是自负的、招摇的、霸道的,没有道理草木皆兵,在这种体重下还要去控制自己的身材:“你认真点。”
“不信?”沈何启又吐一口烟雾,“你猜我高中的时候几斤。”又补充,“高三那会。”
高三那会沈何启人长高了,还有点小肉感,尤其脸圆圆的,金铮不知道她问这些干什么,随口猜道:“一百一?”
“最重的时候九十九点八,从没过百。”她不但吃了骨架小体脂高的亏,最惨的是全身上下脸是最显胖的地方,导致别人一看到她的圆脸,就先入为主地把她看做一个丰满的姑娘。直到后来瘦下来,五官变得立体,脸小了整整一圈,下颚角分明,那是宛如整形一般的蜕变。
金铮的表情变得意外。
“你也知道的,我那个时候长什么样子。”
这又不可避免提到两人之间最不愉快的往事,金铮烦躁起来,他摁着太阳穴,再次声明:“那条人人状态与我无关,我从来没有觉得……”
话未完被打断:“可我那时确实不太好看,我自己心里清楚。”
如若不然,当时他为什么是属于别人的,又为何在多年后对她另眼相看,她充分理解他的肤浅,这是人对美本能的追寻。
正因为如此,她连梦里都害怕重蹈覆辙。
第104章
在内心深处,金铮也明白,“瞎了狗眼”这个罪名对当年的他来说其实挺冤的。就算那时沈何启拥有一张盛世容颜,他对一个儿童不会也不该有任何的绮念,这不但关乎眼光和个人爱好,更关系到伦理道德和更深的层面。
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他早已习以为常地漠视。但是沈何启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她很有趣,长的又有特色,他便稍稍多关注了一点,看到她了就会忍不住去逗两句,但也仅限如此,不带任何暧昧的成分在里面。甚至一开始的时候,连她的爱慕他也没当真,只当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孩心血来潮,过几天就会热情消散。她看起来实在太小了,小到似乎都还不配正儿八经谈喜欢二字。
再后来他有了女朋友,沈何启不和他说话了,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也慢慢发育长大,她那点特殊更是不复存在,她的意义对他而言越发寡淡,和别的女孩子几乎不再有任何差别。
直到知道她是将军。这样重量级的身份,他三年都在心心念念惦记并且万分在意的人。
高考完毕后在拐角处的那场遇见,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的心忽然就乱成一团,明明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却有什么在悄无声息间明明确确地不一样了。
她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她不知道的是他回头看了她好一会。如果那时他是孑然一身,他大概不会放任那之后整整六年的空白。可是他已经有舒怡维,所以很快他也回头,迈步离开,短短几秒内,那拨乱的琴弦重新归位,泛起涟漪的湖面重新平静,像小鸟飞过天空,什么都不曾留下。
于理如此。
但是于情,对如今的金铮来说,错过沈何启九年这件事情够他后悔一辈子。
其实在她之前他并不是一个很会容忍别人的人,从小到大云同辉和金锦从来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身边朋友一个个惯着他让着他,交往的女朋友哪怕交娇惯如舒怡维,大部分时候也对他千依百顺,更别提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对他的巴结讨好或倾慕示好。
除了父爱受挫,他一直对所有的感情手到擒来,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和主动权。
面对沈何启,他有无数的歉疚也有无数的心疼,这些足够他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地学会如何去包容她种种不讲道理的小性子,甚至一再打破既定的原则,退了又退。
好几次夜深人静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让视频事件轻揭过,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
沈何启对视频动了手脚,准确地说,她别有目的地误导了他。
君悦府碰到舒怡维那天,这个曾经公主般骄傲的姑娘狼狈不堪,曾经把她捧在掌心的那个男人对她拳打脚踢,恶言相向。
她背叛他,带给他巨大的耻辱,让他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尽数扫地,玷污曾经彼此祝福和平分开的美好。他心里没有一丝残念的旧情,助她逃过一劫赶走那个男人是他对她最后的仁慈和怜悯,他不想知道她为什么沦落到如斯地步,也不想管她之后会遭遇怎样可怕的待遇。
她在苦苦哀求他救她,他觉得可笑。
“我在英国的时候,身边诱惑比你只多不少;身为男人,性/欲更比你只多不少。哪怕到最后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他妈的爱不爱你,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求谁都不该来求我。你以为我是什么?”
他被愤怒迷了眼,以至于完全没有看出舒怡维听到这些话骤变的脸色代表的是震撼和疑惑。
他已经走了老远,后面迟迟不再有动静,他以为舒怡维事会因为事情败露而无地自容,却没料到她尖叫着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又追了上来。
“你在说什么?金铮,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舒怡维语不成句,执拗地拼命拽住他的衣袖,要他把话说清楚,死灰般颓废的身体仿佛迸尽仅剩的力量,要为自己的清白讨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
金铮一言不发,把私信那段视频翻出来丢给她。
舒怡维看到视频的一瞬间脸上顿时充满难堪,手颤抖得几乎捧不住手机,但是她挺直了脊背,宛如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灵魂重新回归身体,她一字一句地质问他:“金铮,我和你分手后,和谁做/爱,和几个人做/爱,与你何干?”
事情的真相很快就在争吵和对峙中水落石出。
沈何启让爱琴海给他的视频不是完整版,掐掉了后面的一部分,而后面那部分,舒怡维的假发在激烈的欢/爱过程中掉落下来,露出那头他亲眼见证她剪落的短发。
为了证明自己在那六年感情中的忠贞,舒怡维甚至不管不顾地打算冲回去找她的未婚夫要视频。
舒怡维的未婚夫收到的视频是完整版,那个男人雷霆震怒,她害怕震惊之下选择了退博。他们不是没有查过是谁在背后捣蛋,但是发送视频的人极其谨慎,账号注册用的废弃的号码,而且在千里之外的一个黑网吧进行登录,根本没有头绪。
平静下来以后那个男人选择了对她的过去既往不咎。再后来,他的公司出了问题,资金链断裂,他不得不低三下气四处求人,她感激他当时的大度和容忍,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赔进去救他,但这只是杯水车薪,他在一次次的碰壁后像变了一个人,不断压榨她,甚至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家人身上,她的家庭只是小康,倾尽全力也不可能救得了他。面临绝境的时候,有人会选择独自承受,有人选择死也要拉上垫背的,她的未婚夫是后者,她被他用视频威胁,随着他公司的状态每况愈下,他已经丧心病狂到要她用身体为代价去换取那些根本不可能的机会和希望。
金铮没让她回去那龙潭虎穴拿所谓的证据。
虽没有亲眼见证视频的后半段,但是事实似乎已经一目了然。很遗憾,在女朋友和前女友这场“只有一个人在撒谎”的博弈中,他清楚明白撒谎的人是沈何启。
可悲又可笑,爱情原是互相信任。
他也终于明白那天她认真到近乎虔诚的那句“我一定要先管好我自己,才能去爱别人的”在指什么,她不单指她为了保全家庭的美满所以写那篇作文,还指她即使知道自己会伤害他会挑战他的底线,也依然要报仇雪恨。
其实视频后半段剪不剪掉对他的第一判断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有这种雅兴把这种东西看完。只是沈何启把视频发给他的目的本身就已经足够明确,她就是要他以为自己被扣了一顶通天绿帽。
背叛、欺骗、私事被他人指手画脚自作主张,样样都犯了他的大忌,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放肆又荒唐的欺瞒,被人像傻子一样耍着玩。
他记得那天他靠在吴勉的车旁,沉默着抽掉了大半包烟,他想立刻出现在沈何启面前质问她,想发泄想和她吵架,他胸膛里的情绪暴涨,几近失控。
却也在一根又一根的烟中想到,六年前她该有多伤心有多恨,毁装备、删好友、最后的时段不来学校上课、六年毫无联系、重逢后的恶言恶语和来者不善。因为以为这是他的所作所为,所以她六年间按兵不动、自我消化了所有的一切。他不知道她恨成了这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还是念念不忘,当知道罪魁祸首另有其人,立刻反起进攻,千倍百倍偿还,不留余力。
他几个朋友当年都和舒怡维私交不错,尤其是陈伟业,和舒怡维整整有高中三年几乎形影不离的情谊。知道金铮身份尴尬,插手此事有难处,他们几个没让他管舒怡维的事情,合起伙来动用家里的关系狠狠教训了舒怡维的未婚夫,并强迫他删除视频,找了人好几天的麻烦,直到确认视频没有备份,舒怡维也不再被骚扰,才就此作罢。
只是听到事情之后不免震惊沈何启的内外反差,更多的则是仗义为金铮鸣不平,以至于后来的日子大家对沈何启心有芥蒂,颇有微词。
彻底让金铮决定将此事深埋心底的是事发当天沈何启的那通电话,电话那头她巧笑倩兮,娇滴滴地向他邀功,如数家珍汇报自己在killers限时副本中颇丰的收获,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却分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杀伐果断不折手段,他几乎无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他将自己所有的隐瞒坦白给她,没有问她真相,只问她是否对过去释怀,是否把帐算清。
沈何启的回答是长久沉默后的一声“嗯”。
他现如今终于想明白了,如果她没在撒谎,那么她的“嗯”大概只是在回答后一个问题。
她尚无法对过去释怀,仍在意那些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可是他回不到过去,拯救不了那个爱而不得求而不能的姑娘,他没有办法擦掉她眼里的泪水,也没有办法抚平她心里的伤痛。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种疗方没有一个能者可以让他把十七岁的自己和年少的爱恋补偿给她。
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在十七岁紧紧相拥。
所幸,他可以在25岁的现在将她拥入怀中。
他只有现在,和此生剩余的所有未来。
第105章
保安亭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辆车静静停在路边,双跳灯一闪接着一闪,跳得很有规律,车窗外时不时有散步的人嬉笑着走过,归家的车子缓速驶来,轮胎在柏油路上发出声响。
车里有相拥的男女,一只细白的手垂在座椅旁,食指与中指之间,燃着的香烟袅袅婷婷往上冒着白雾,烟丝的气味弥漫着。
沈何启不知道金铮为什么突然抱她,她只知道自己脖子酸。因为他用的他最喜欢的姿势,单手圈脖子,她脑袋被迫半朝天地架在他的肩膀上,一开始这么偷得浮生半日闲挺甜蜜的,再过一会她开始不安生地挣扎。
“别动。”金铮又缠紧一些。
“可是我脖子疼!”
金铮低笑一声,松开对她的桎梏,手从她脖子滑向她的后背,手掌下是她单薄瘦弱的身躯,脊柱上的骨节颗颗分明。他细细打量她,额头饱满、眉弯却利落,眼睛圆溜溜、鼻头小巧、嘴唇丰润、下巴尖尖,脸颊微鼓,最吸睛的是满脸灵动的神态。
就算胖上一些,又能差到哪里去。
沈何启让他看得不自在起来,眉一皱,脱口指责:“看个几把?”
“我说,沈何启,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审美?”
“不想。”
被金铮嘲笑:“又口是心非什么?”
沈何启冷哼,“你有毛线审美,不就是漂亮的,胸大的。”
金铮被逗乐,笑起来:“话直白了一点,但的确是大部分男人都中意的类型,我是个俗人,当然也不例外。”他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她,又回到她的眼睛,语气真诚,说的正儿八经有理有据,循循善诱,“你侧脸这边有点凹下去,脸凹会显老,再多点肉的话就刚刚好,很可爱。脖子没肉,稍稍一动都是青筋,会显得不够白净……”
她果然中招,不自觉地忘了眨眼,洗耳恭听。
“不用刻意丰胸,我其实也不喜欢太大的,体重稍微上去一点自然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