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满脸的古怪和嫌弃。
艾朗的爸爸最听不得这种话,生怕被别人推断出艾朗哪里不正常似的。尽管在他眼里艾朗就是哪里不正常。
一顿吵闹而压抑的年夜饭后,艾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去管熊孩子们在外头打闹。他抱着被子坐在床头,翻了翻手机,看着回家过年的同学们在朋友圈晒年夜饭,晒家族大合照,他一一点了个赞。
大概是看到他在朋友圈里冒头了,邢璐在三人群里艾特了艾朗和马翩,还发来一个共享实时位置,说是好姐妹就算分隔三地也要一起过年。
艾朗也信了她的邪,截了一张标注三人分隔三地的截图。艾朗是个极其感性又特别害怕寂寞的人,他特别想找人聊聊天,可是除夕夜人人都跟家里相伴,谁又能闲得顾得上他。
除夕夜,他也只能靠一张位置共享的图汲取一点点慰藉。
艾朗下意识地点出庄临的聊天框,庄临倒是没少给他发消息,至少每天一句,隔天发消息都算得上是稀奇,最新消息也只在半个多小时前——庄临不能免俗地给他发了一句“除夕快乐”。
艾朗看着庄临的头像都觉得心里发紧,他真的太寂寞了,寂寞到他可以将过去一笔勾销,只想找个人和他拥抱接吻。庄临是第一人选,毕竟艾朗的性经验都只与庄临有关,一闭眼就是庄临的脸。
艾朗当天收到的除夕祝福有很多,他也挑着回复了几句,其他人都是例行复制黏贴“除夕快乐”四个字,只有回复庄临的是——
“我不快乐。”
庄临不是为了要得到他的原谅费力讨好他吗?邢璐不是说他要尝试相信别人,不要总是把自己封锁起来还把爱拒之门外吗?
他把自己的心脏撕开一道口子了,庄临快来哄哄他呀,真话假话都无所谓了,只要能跟他说说情话哄哄他就好。
……
冬天是一个多情甚至滥情的季节,人人渴望温暖,有人渴望拥抱。艾朗汹涌而出的崩溃情绪在两秒内得以自愈,他冷静过来,又把屏幕里的“我不快乐”四个字撤回,机械地复制粘贴另一句:“除夕快乐。”
·
艾朗回家已经快一星期,这才过门赴了几个高中老同学的约。艾朗本是没跟任何人提起自己回家的事,但是邻里统共就那么多张面孔,同学间的父母辈也都认识,传来传去,也就有高中的老同学约上他。
大年初二晚。
唱k撸串喝酒三管齐下,有个男同学喝高了,原本正拿着话筒唱歌唱着男儿当自强,一回头,就把话筒怼到艾朗脸上,说:“你真的喜欢男人啊?对男人硬得起来吗?怎么可能硬得起来啊?你是不是构造跟我们不一样啊?”
其他人见状,忙把那发酒疯的同学拦了下来,可他被别人拉开了,还拿着话筒嚷嚷:“在学校我妈每次打电话就都跟我唠叨,说学学人家艾朗,他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挣来的,今天一听我要出来见你又唠个没完没了,还叫我跟你取经。哈,我就好奇一个事,你的钱是不是都是找男人赚来的?这个我还真学不来。”
这同学是包厢里几人中高考考得最好的一个,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上了拔尖的顶级学府,学业压力巨大,还被家里人念叨:“怎么连个奖学金都拿不到,你看看艾朗,他从来不跟家里拿一分钱生活费!”
酒精将压抑在人心底里的阴暗情绪释放出来,恶意也被肆意放大。
艾朗看着那个老同学,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无奈地笑笑,起身推开k房的房门先走了。
小镇上过年的气氛比大城市浓烈,具体体现在从早到晚响个不停的鞭炮声和满大街的大红色鞭炮纸屑。
艾朗独自在街道上走着,脚下踩着红艳艳的鞭炮纸,小地方上有个说法,鞭炮纸要留到第二天再清扫,否则留不住福气。今天又下了雨,红纸碎屑紧紧的粘在地上,红纸浸水易烂,一脚踩上去,印出一个鞋印。
艾朗今晚出门赴约就是想逃离家里坐满客人的场面,不想这么早就回来。他还不想回家,附近又无处可去,索性去小时候常去的小卖部买了几盒五毛钱一盒的小摔炮,外加二十支捆成一把的烟花棒,自己一个人坐在家附近一个荷花塘的空地上,捏着摔炮的蝌蚪尾巴摔在地上,稍显空旷的空地时不时传出声响。
这个位置有点僻静,偶尔有一两辆车开过,也偶有三、两行人路过,艾朗独自一人坐在荷花池的矮石围上,轻轻哼着歌。
若不是艾朗穿着打扮很干净,长得又好看,怕是会被司机当成傻子。但即便艾朗看起来并不疯癫,大冷的天自己坐在这里玩摔炮的人也不大正常,过路的行人还没看清艾朗的长相就都匆匆走了过去。
所以,当一个挺拔的身影走到艾朗面前时,艾朗刚侧过身拆了另一盒小摔炮,也没能提前预料到,失手将手里的小摔炮摔到那人脚边,“噼啪”两下落地响干脆又利落,他刚抬起头想说“不好意思啊”,恍然间才意识到庄临就这么站在他面前,在他开口之前先说道:“学长,我能和你一起玩吗?”
艾朗愣在原地,愣得发直的目光紧紧盯着庄临的脸,看了好几眼才确认这是货真价实的庄临。
艾朗当下甚至都说不出话来,更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很微妙,有点甜,也有点发涩。
艾朗回过神来,又从上到下扫了庄临全身,他的衣着依旧干净清爽,一只手拉着一个行李箱,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看地图。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艾朗等到二次回神才记得问出口的话,震惊之余,语气都忘了带上冷战间期的冷淡漠然,声音也软了。
庄临把行李箱立在一旁,走到艾朗的旁边,不用踮脚就轻松坐到石围上。他和艾朗靠得很近,大概留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身子一动就能轻轻蹭到肩膀。
他转过脸,眼神温柔的不像话地看着艾朗,说:“因为学长说不开心了,所以我来找你。”
艾朗后来撤回的那句话,庄临还是看到了。
艾朗和他对视,也没觉得两人的距离太近。艾朗对于庄临的突然出现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半晌才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庄临直接跟艾朗坦白道:“我问学姐要了你的地址,在这附近转了几圈,没想到真的遇见你。”
艾朗一听就明白了,邢璐除夕夜所谓的姐妹情深要共享位置一起过年,根本就是帮庄临打探情报。
庄临从艾朗手心里拿起一颗小摔炮,摔在地上,摔出“噼啪”一声脆响,他低头看着小摔炮砸在地面爆破时一闪而逝的小火花,说:“我希望是因为我运气好才能碰见学长,而不是学长这几天经常自己来这里。”
庄临的说话声很轻,他刚才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艾朗,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石围栏上面,背后的荷花池全是枯枝败叶。
他在那一刻产生的第一个想法是他这一趟来得很值,第二个想法是他来晚了。
前一个想法是因为他知道这是讨好艾朗的大好时机,后一个想法是因为他想到艾朗是不是不止一次独自坐在这里,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催生出一种自我谴责的情绪——他在心疼艾朗,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出现。
艾朗听了,轻轻扯动唇角一笑,笑得风轻云淡,说:“我是坐在这里等人的。”
庄临问道:“等谁?”
艾朗捏起一颗小摔炮砸到地上,说:“谁来都好。”
是k房的朋友追过来道歉也好,是父母无意间看见他也行,只要有人出现在他面前,有人能找到他就足够了。
庄临一时摸不清艾朗这话是什么意思,试探性地问:“那……学长是等到我来了吗?”
艾朗眼睛微微一眯,打量起庄临来,他盯得庄临心里没底,眯着的眼睛忽然就弯成两弯月牙。他若无其事地扔出手里的最后一颗小摔炮,低头拍掉手心里的碎木屑,应道:“你来也行吧。”
第75章
庄临微微张着薄唇, 茫然不解地眨着眼睛,就见艾朗朝他皱着鼻头笑了一下, 笑得他心里头一痒,艾朗却往他的手里塞了两支烟花棒。
艾朗拿起小卖部店主赠送的一小包火柴棍,拿出一根火柴在盒子侧面的涂层划了一下,红色的火柴头滋啦一声燃起火光。艾朗不再避讳与庄临肢体接触, 他抬起庄临拿着烟花棒的右手,点燃烟花棒,灿金色的烟花从烟花棒的顶部喷射而出, 明艳的火光照亮了艾朗和庄临的脸。
艾朗拿着另外一支烟花棒去续燃, 他的双脚稳稳踩在矮石围的镂空雕花上, 心情愉快地轻轻晃着,手里发光发亮的烟花棒在半空乱甩。
庄临侧过脸看艾朗,绚丽明亮的烟花不及艾朗唇边的笑, 艾朗也好久没有在他面前这么随心随性。
庄临问道:“我能给你拍张照片吗?学长。”
艾朗转过头看向他,没回答, 但是直接就歪着脑袋摆出最上镜的角度,他见庄临没有动, 还催道:“拍呀!”
庄临没想到艾朗会这么干脆,有些手忙脚乱地打开相机。手机自带的后置摄像头堪比照妖镜,庄临给艾朗拍了几张, 无修图也无滤镜, 艾朗的眉毛甚至都被烟花棒发出的强光给曝掉了。
艾朗翻了个白眼就抢过手机删光照片。
夜里的风冷嗖嗖的, 尤其是雨后更冷, 今天一直是阴雨天气,惹人厌烦,但艾朗却觉得雨后的空气更清新。
二十支烟花棒,在接连不断的续燃中烧得很快,艾朗手里拿着最后一根刚点燃的烟花棒,他心不在焉地在空中画圈,抬起脚横过去搭在庄临的小腿上,鞋尖点了一下搁在庄临旁边的行李箱,问:“你准备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住下呀?”
庄临扶了一下行李箱,微微笑着应道:“学长还记得我们约定的30天吗?还剩下9天哦。”
艾朗微微睁大眼睛,左腿还搭在庄临的小腿上,闻言又踢了下庄临的行李箱,惊讶地问:“你还要住9天啊?”
庄临应道:“我跟父母关系不好,在家过年也不开心,留在这里陪学长更好。”
艾朗淡淡一笑,问:“有多不好,还能比出柜更差吗?”
庄临一听,联想到同居的时候在公寓也从来没见过艾朗跟家里通电话,当下就懂了,想了想,说:“再多一个出柜大概也没差多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庄临家的这本更像是互相衡量商业价值的财经。他父母也没对他尽过什么责任,在他还小的时候,庄父因为生意场上不顺心,回到家看到庄临在院子里用左手写字就迁怒于他,平白无故撕了他的作业本,还在拉扯间无意中推庄临一把,害得庄临的脸上磕了个小口子,留下的疤也变成了他之后装乖卖傻的小梨涡。
艾朗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你住哪儿?”
庄临来得匆忙,并没有提前订酒店。
而在艾朗这个小破地方,方圆百里就只有一家勉强看得上眼的三四星酒店,过年订房都是翻倍的价格,常常爆满。
果不其然,酒店的客房已经全满了。
没有酒店,只能退而求其次找旅馆,艾朗拿过庄临的手机搜索附近的小旅馆,一颗豆大的水珠就砸在手机屏幕上,接着,雨点便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艾朗他们所在的荷花池无遮也无挡,这场雨来得又大又急,直接把路人淋成落汤鸡。艾朗拉着庄临跑回自己家时,两人被淋得狼狈不堪。
这个是庄临始料未及的情况,他没有料到全镇只有一家有规模的酒店,没有料到客房爆满,也没有料到骤然下雨,更没有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艾朗的父母。
庄临:“……”
他们跑到家就碰巧遇到艾朗爸妈送客人下楼,许是刚好被这一场雨拦了下来,一群人站在那里闲聊。
人多,话也杂,艾朗匆匆介绍庄临:“这是我大学里的学弟,过来r市玩,太晚订不到酒店了,今晚暂时在我们家里过一夜。”
艾朗爸妈还没发话,一个富态的胖阿姨就说:“看看这两孩子浑身都淋湿了,快去洗个热水澡,可别感冒了。”
庄临不好意思地对艾朗父母说:“叔叔阿姨打扰了。”
艾朗妈妈有些不在状态地点头,她跟艾朗爸爸这位主心骨相视一眼,艾朗爸爸也没有多说什么。
艾朗带着庄临到三楼,艾朗也不客气,给庄临丢了条毛巾,自己就先进卫浴间冲了个热水澡,匆匆洗完,这才催庄临去洗。
庄临洗完了澡,回到房间,就看到艾朗正站在窗前看烟花。庄临走过去,站在艾朗身后。
庄临今天下了飞机,辗转了两趟车才到这里,他的脑子到现在都是懵的,原因不是舟车劳顿,而是因为艾朗对待他的态度——最近一次艾朗对他和颜悦色的时候,是艾朗跟他把接吻上床都明码标价化。
艾朗看着烟花,庄临看着艾朗看烟花的背影,谁也没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艾朗说道:“有点冷。”
庄临嗯了一声,但这声“嗯”的尾音轻微上扬,带着疑问语气,表明他的反应还慢了一拍。庄临回过神来,伸手将半敞的窗户关得缝都不剩。
谁知道艾朗不满地回头道:“你就不会抱抱我吗?”
看似不满,但艾朗的语气更多的是撒娇嗔怪。
艾朗的反应让庄临更懵了,他反应迟钝,动作有些僵硬地走上前,环住艾朗,让他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
艾朗轻轻挣一下,抬起头,水亮亮的眼睛含笑看着庄临,问道:“想接吻吗?”
庄临眨巴着眼睛,眉心微不可察地一动,眼里都是惊讶和困惑,他轻而又轻,慎而又慎地点头,低声道:“想。”
庄临低垂着目光,一见艾朗浅粉色的薄唇微微张开,他就“识趣”地主动问道:“亲一下……要多少钱呢?”
庄临已经受够了气氛正好,正准备亲下去却被艾朗的报价打断的糟心体验了。
“……”
艾朗扑哧一下笑出声,笑得靠在庄临的肩颈处,眼含戏谑地说:“我现在的心情挺好的,今天的第一次都免费送你了要不要?”
庄临当然要。
艾朗侧过身,抬起手臂挂在庄临后颈上,指间摸着庄临的短发,记不得是谁先主动的,反正两人都挺主动也都很享受。
庄临唯一记得的是,他们亲了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