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自取其辱了,她一脸灰败地坐在那动也不动,直到李让再次飘出,张近微被迫迎上去强打起精神,继续说些四六不着调的话。
单知非和女朋友好像很快敲定一款,然后,先她们离开。
最终,李让在送她回公寓的路上,忍不住问她:“喂,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那个男人,就是帮我泊车的那位,你认识?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我特地留意了下,那个男人走之前,好像看了你一眼,你们到底认识不认识啊?”
说实话,单知非给李让留下了极其深刻的良好印象,尽管只是偶然邂逅,男人很有气质,很有教养,举手投足间极具一种迷人的风度,说话不疾不徐,但很有力量感,一出口,就镇住该死的大奔。
张近微矢口否认,她岔开话,谈论起今天的婚纱。
李让奇怪地瞥了瞥她,想了想,没再多问。
回到公寓,本来按习惯,她会和曾寒通话,平时两人聊天是一如既往地乏味,像报告工作,说着流水账一样的话,大概在十五分钟左右。曾寒在和她商量,要不要周末一起看装修,等房子搞好,她就可以搬过来住了。
“再说吧,明天晨光康寿要签协议,今晚我想早睡些。”张近微想尽快结束对话,她不想说话。
曾寒已经很会说情话,他十分配合:“好的,微宝晚安,早点睡,明天一定顺顺利利。”
微宝,张近微一直对这个称呼感觉别扭,她在挂掉电话的瞬间,突然就倍觉烦躁。
然而,还是坚持把合同又对了一遍。
她躺下时,莫名想起简奥斯汀来,说来奇怪,她和很多人一样,阅读量最大的时刻,是在高中。为了考试,她和同学们一样,努力读英文原著。她没想起什么《傲慢与偏见》,而是《劝导》,那是讲一个女孩子如何后悔拒绝曾经落魄男人的心意,后来,男人发达,两人又重归于好的故事。
好像一切错误,都能有个完美的结局,这是简奥斯汀的仁慈吗?
那时候,老师很不厚道地说,简奥斯汀没能结成婚,所以在自己的书里反复结婚。
当时教室里哄堂大笑,现在看,这话太刻薄,这世上从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青春期时就深刻地明白这样的道理……张近微忽然一咕噜爬起来,她趴窗口那,看能不能看到月亮。
没有,只有满眼的灯火俗世。
事实上是,单知非从来都不是什么落魄男青年,张近微苦涩想到这点,她奢侈地想,再尽情忧伤这一个晚上吧,明天,我就彻底忘掉这件事。
张近微的衣服,基本都是yyyy、xxxx这些平价品牌,搭配好了,看起来同样十分适合职场。她也穿白色衬衫,挽袖口,配黑色半身裙,再踩一双稍微鲜亮点的高跟鞋,匆匆赶往会议室,刚出电梯,接到晨光康寿创始人江晨光的电话。
“近微,”他语气低沉,“高达刚通知我们,他们要退出天使轮融资。”
张近微一下愣在原地。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她不能相信:“怎么会呢?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
江晨光跟她简单解释几句,张近微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办公室。
“江总,到底是为什么?绝对不可能是资金的问题,高达资本这样的巨头,不存在拿不出资金的问题,我再去找他们……”
“近微,”江晨光摇摇头,他戴眼睛,三十余岁,人看起来是那种典型的理工男,气质不像什么老总,倒像个程序员,也许是因为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专注这个筛选技术,太忘我,他的样貌,都有点苦行僧的味道了。
他情绪低落:“别去了,高达撤资肯定有他们的理由,本来都铁板钉钉的事了,突然改变计划,真实原因未必告诉我们,或者,是懒得说,总之是退出了这轮投资。”
“该争取的,我都争取了。”江晨光揉揉太阳穴,“先这样吧,我跟父母那边联系下,看能不能先搞到点流动资金。”
张近微呆呆站了片刻,她想不通,她性子里一直都带着点异常的执拗,所以,在和江晨光沟通几句后,她把合同收好,交待千万别急着扔碎纸机。
她火速下楼,打了车,直奔高达资本。
在这里,上演过创业者疯狂拦住投资人的事情,当然,最后还是没成。张近微以为自己会被拒绝,没想到,对方有人出来接待她。
张近微问是不是项目哪里有问题,对方委婉说没有,只不过高达最近在高端制药和精准医疗以及医疗机器人方面投入很大,所以,只能忍痛割爱,放弃对晨光康寿的投资计划。
看她要再开口,对方更委婉了:“张小姐,你之前跟我们分析的已经详实,我们都清楚,现在社会老龄化趋势明显,大众对癌症这种大病预防的观念也已经慢慢普及开来,你们的项目非常有潜力,只不过,我们真的有自己的原因,同时,更不想耽误晨光康寿的发展。”
说的够多,或者说,高达资本愿意出面解释,已经算很给面子。创业大潮中,等着高达资本投资的公司,大概可以填满黄浦江。张近微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上来,她一路跟进电梯,还不肯放弃,执着地说晨光的生物技术有多优越,是真正造福社会大众的企业……对方对着她那张巨漂亮的脸蛋实在不好说出什么太生硬的话,只能笑着摆手:
“张小姐,别再盯着我了,我要是有决定权,你不这么追,我也答应的。”
张近微脸热了下。
她目送电梯门缓缓关上,仿佛几个月下来的付出和所有期待也都在这一瞬间跟着--消失。
当然,还有江晨光和公司所有人的希望。
我不信这个项目就这么完了。
她默默跟自己说。
张近微没时间丧气,她很快拨通李让的电话,把事情说清,李让安慰她几句,没想到,张近微说:
“我不是要安慰的,你看,浮石资本会不会有这个意向,投晨光?”
第33章 玫瑰(6)  你依然锁定我的目光……
“姐妹儿, 太高看我了,我要是浮石大佬,我铁定投你进娱乐圈包装你, ”李让人在茶水间, “要我说, 死磕这个干嘛, 科学家都被高达放弃了,你觉得, 浮石会接盘?还是业内谁敢再接?”
被头部放弃, 高达这么做,简直是直接给晨光判了死刑。
张近微沉默几秒, 李让的话她没办法反驳, 但她还是用坚定的语气说:“帮我一次吧,我知道, 这个要求可能太过分了,毕竟你也刚入职,死马当活马医, 你看, 能不能给我牵个线什么的。”
“行吧, ”李让痛快答应,“我尽力, 你把资料发我邮箱,我先了解下。”
张近微没有把所有希望都押在浮石上,相反,她跑了家小机构,那是她投资人名单上的最后一个,这家专注于行业聚焦, 恰好是医疗这块,不是那种什么都投广撒网作风。之前,张近微雄心万丈,用李让的话说,就在死磕高达,因为高达确实释放出了一定的信号,这种巨头,风险承受能力极强,什么陪伴伟大的创业公司共同成长,如此鸡汤风的话,张近微却经常满脑子跑的都是。
华灯初上,张近微疲惫地回到公寓,摸黑进来,她甩掉高跟鞋,光着脚,一个人静静地往沙发上一躺,什么都不做。
休息够了,屋里的陈设渐渐浮现出具体轮廓,她起来开灯,被手机铃声刺激地立刻去抓,在看到“曾寒”两字时,她那颗紧悬的心,忽然松弛下来。
“微宝,今天怎么样?”
张近微一点倾诉的欲望都没有,她很累,但又不得不把发生的所有简单陈述了一遍。
那头,曾寒先是意外,接着用男朋友的标准语气安慰她,“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不用,我想早点睡。”张近微声音低沉,她用嗓过度,一面说,一面给自己弄了杯温和的蜂蜜水。
曾寒欲言又止,他对张近微这种一点都不需要自己的语气感到郁闷,不知不觉,夹杂着低气压的不满。
大学的时候,两人也算有过甜蜜,被人看见,曾寒内心深处有种不能言说的骄傲,因此,也更珍惜她。
后来,两人分开,他为此像很多失恋的普通男生一样,情绪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后来,虽然张近微答应了复合,但两人的距离,反而变得好像更远了。
因为不再是学生身份,曾寒比以往成熟,对待人事的看法改变很多。心理上,不知几时多出我带这样漂亮的女朋友出去倍有面子的想法,而且,他还多了隐隐的焦虑--张近微在投行圈。
这个圈子,总是以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出名,他的女朋友太漂亮,而大大加剧了这种风险。想到这,曾寒有些坚持:
“我还是过去一趟吧。”
张近微温吞地喝着水:“真不用,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
“微宝,你有没有想过不要做这行了,我觉得,对于女孩子来说太累了。而且,你们这行动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我觉得有投机成分。”
曾寒忍不住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他想劝她转行。张近微身上有种令人吃惊的,对金钱的渴望。她对消费欲望的克制,也令人吃惊。曾寒在地铁上第一次见她,真的以为她是那种很会花钱的女生。
电话这边,张近微心里已经有些反感,她像狗一样奔波,自问勤勤恳恳,比最敬业的工蜂还要能吃苦,怎么在曾寒嘴里,就是投机了?
她皱眉说:“我不想转行,虽然辛苦,但我挺享受这个过程,我喜欢看人家愿望实现的那个瞬间。”
曾寒很自然地吐槽接话:“嗨,有些公司根本不是冲着上市去的吧,倒腾钱而已,这里面内幕我还是了解一点的。”
他差点没说出你们就是群拉皮条的。
这种语气,在张近微听来可以称得上刺耳了,她压制着自己的不高兴,说:
“我觉得,你好像变了,没以前那会儿那么……”
纯真?干净?斟酌半天,张近微没找到合适的词语,转头说,“可能大家进入社会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改变吧。”
这就是个悖论了,既然这样,那她张近微不也变了吗?
曾寒来了精神,对这个问题死缠烂打,一定要张近微说出到底想问什么,他有什么缺点,她尽管提,他一定会按她的要求去做一个好男友。
张近微潦草应付,挂掉电话,一阵强烈的空虚和痛苦袭上心头。她换了条睡裙,寂寞而又孤独地坐在沙发上,对面是一块一块明亮的灯火。她突然就想到了母亲租住的那个小区,她站窗前洗碗,看对面万家灯火,有家长在陪孩子写作业,气的鸡飞狗跳。
当时,她却很羡慕。
如今,她还是没有真正拥有自己的灯火--房子是租的,里面坐着一个孤孤单单的女孩子。
她把腿收上来,顺便捞起茶几上的纸笔,低下头,一面撩开垂落的长发,一面无意识写下一串英文:
when you feel alone, just look at the spaces between you fingers, and remember that's where my fingers fit perfectly.
夜色渐浓,风有点凉意。
单知非刚洗完澡,他继续回复邮件。
父母搬来上海,已经有足足三年,单暮舟工作调动至此,而李梦,依旧靠着强大的自身能力在律师事务所打下一片新天地。他落脚上海,却不到一年。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高管合伙人身份负责香港地区事务。
美国的老同学们,选择继续深造做研究的很多,教授也挽留过他。单知非不为所动,坚持回国,他从没有幻想自己是下一个荣誉加身的数学家或者物理学家。十年过去,他面对的是一个彻底被互联网改变的世界。
最终,他选择运作资本来见证那些科技牛人们是如何从零到巅峰。无论如何,这也算变相的改变世界?但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变得更好,单知非觉得自己其实并不知道。
他收到女友暗示性十足的一条信息,她说想让他过来陪陪自己。
单知非回复她,周末再聚。
对方一直没有什么黏糊糊的毛病,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事去做,丢来“回见”两字,再没动静。
以前,在一中读书时,单知非不喜欢熬夜。后来去美国,不得不熬夜,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熬夜熬地厉害,大家都比着谁能熬……直到近两年,他才逼自己尽量少去熬夜,英年猝死这种事,他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今天晚上,他迟迟无法入睡。
这些年,他有几段不咸不淡的恋情,都非常短,短到女方无法忍受又哭又闹,单知非发现自己真的无法投入进去。他学了素描,被女朋友们要求画个自画像什么的,但都在成品出来后,一致质疑:
这是我吗?
在香港的最后一年,认识jessica,她是空降,据说家庭背景很不一般。不过,两人都有留美经历,很多投资理念趋同,又都是那种做事效率高脑袋瓜极聪明的一类人,很快,两人成为还不错的异性朋友。
表白,是女方提出的。那时候,单知非已经有所察觉,但他装傻,并没有越线的打算,于是婉拒。jessica这个时候选择离职,在父亲的帮助下跟一群男人混一起创业,回了内地。
直到他也被调回上海,两人事业上依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合作渐多,jessica再度追求他,半开玩笑半认真:
“我其实,从来没谈过恋爱。不过,你放心,如果你答应我,我一定是最佳女友,”她自嘲地耸下肩,“我从小比较独立,单知非,你要知道一个年龄比你大五岁的女人追求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是很需要勇气的,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喜欢的人,但我真的不希望自己在绝经前居然没谈过恋爱。”
单知非当时被说的忍俊不禁,也许,她笑起来很真诚,又或者,是别的一点什么东西,他在考虑一段时间,或者说,在等待一段时间后,选择答应。
他一直知道张近微在上海。
所有的消息,都是从陈老师那里得来。
但他从收到播放器后,从来没有一次主动打听过,都是老师在那一厢情愿地说。而陈老师,二七的老班,直说到张近微有次过年回一中探望自己,主动提自己和男朋友的事,老班那些本藏在心里的话,再没说出口,同样的,他也不再和单知非说起张近微。
从陈老师戛然而止断掉的热情中,单知非猜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