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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他把箱子塞进了最里面。
    岑曦问道:“你看过阿姨的日记了吗?”
    林延程从凳子上跳下来,摇摇头,“我不敢看。”
    “为什么不敢?”
    “我想我现在是看不懂的,等以后长大了,我再看吧。”
    岑曦二年级的时候写过日记,无非是记录一天做了些什么,开心不开心,比作文简单多了,怎么会看不懂呢?更何况,林延程那么聪明。
    “延程,曦曦,吃饭了!”楼底下传来蒋心莲的喊声。
    林延程环顾了一圈卧室,空荡了不少。去世的人的东西不能留,昨晚也都烧了。
    林婉最爱看《西厢记》,家里的书柜上有三四个版本,林延程昨晚烧给她了。
    他环视过后,目光落在岑曦身上,说:“下楼吧。”
    岑曦点点头,也不再问了,跟在他身后走。
    …….
    宾客少了许多,所以只摆了四桌,菜肴也是这两天吃剩下的,也都是最亲近的亲戚和旁边的邻居。饭桌上,大人们谈工作,谈趣闻,他们没有一丝一毫要安慰人的意思,仿佛这是一场聚会。
    岑曦用笋汤泡饭,呼噜呼噜一会就吃完了,她看向林延程。他吃饭的时候慢条斯理,不会像她那么猴急,可今天岑曦觉得他不是慢条斯理,而是心不在焉。
    林延程没有吃多少,象征性的吃了几口。
    小孩子吃的总不是很多,同桌的大人询问几句也就不管了,其他年龄更小一点的孩子早就握着鸡腿跑了。
    岑曦打量着他,缓缓说:“老师这两天布置的作业我都帮你记好了,还有我们新学的东西。对了,上个星期劳动课做的木头风车颜色已经干了,今天我帮你拿回来了,老师说你颜色上的最好,整体最好看。你跟我去拿吧。”
    林延程无声的点头。
    岑家和林家之间就隔了一条小河,小河中间有一条两家人合做的水桥,虽然蒋心莲不允许她走水桥,但岑曦总是不听话,走这条近路。
    穿过水桥,迎接他们的是一条由黑色塑料垫子铺成的歪曲小道,边上是石头堆和羊棚。
    前面那户二层楼的红砖房子就是岑曦的家。
    岑曦熟门熟路的推开没锁的门。她刚刚回来直接把书包扔在了地上,着急的就跑去找林延程了,这会才开始心疼起她的粉色书包,拍拍灰,把书包放在长凳上,掏出作业本和风车。
    “你看,你的风车是不是很好看?”
    林延程接过这只七彩风车,嗯了声。
    岑曦看了他两眼,夕阳余晖从后窗照射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光,明明是温暖的颜色,可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是黯淡的,没有生气的。
    她不知怎么,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林延程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子。
    第3章
    他们住的地方叫靑水镇,坐落在南方,这个城市没有山没有泉,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小桥流水人家,覆盖面积最广的是成片的农田和纵横交错的河流。
    他们住在靑水镇的边缘地带,一条一百多米长的泥路两侧住着七八户人家,岑家夫妇算是比较年轻的住户,其余的都是比他们年龄大一轮的。
    岑兵年轻时是做保安的,后来有了岑曦后就从城里回到了靑水镇,当了个泥水匠。而蒋心莲做过很多工作,服装厂,娃娃厂,口琴厂,生了岑曦后就没上班了,在家带孩子。
    岑兵性格冲动,容易上火着急,但铁汉柔情,他都打算领养一个孩子时却有了岑曦,为此他对岑曦十分疼爱。
    但岑曦稍微懂事一点以后就开始对他产生了畏惧的情绪。
    岑家是两兄弟,岑兵还有个哥哥,岑超。两兄弟本来感情不错,但耐不住岑超老婆挑唆,两家人大吵了几次,就不怎么往来了。
    小小的岑曦看着爸爸吵的面红耳赤,爸爸不仅和大伯吵,还和奶奶吵,各种难听的词汇都往奶奶身上扔。
    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岑兵的气还没消,在饭桌上把那些她听不懂的事反反复复的说,那语气吓得岑曦不敢喘气。
    她觉得爸爸是个陌生又恐怖的人。
    岑超有个女儿,比岑曦大九岁,按道理,岑曦得叫她一声堂姐,可是人家压根就不喜欢和她一起玩,从来都不理睬岑曦。
    在这样的环境下,岑曦小时候是没有小伙伴的,更多时候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自娱自乐,性格也没有自闭,反而开朗的很。
    岑曦几乎整个幼儿时期都是蒋心莲照顾的,所以她自然而然和蒋心莲最亲近。比起偶尔怒火冲天的父亲,她当然更喜欢柔软的母亲,虽然她也挨了蒋心莲不少打。
    当时,蒋心莲带她带到三岁,她不得不去上班了。
    原因也是岑曦成年以后才得知的,据蒋心莲说岑家老太好吃懒做,还嫌弃她没钱赚,她受不了这种说三道四就打算去上班,在附近的五金厂找了份工作。
    没办法,她就把孩子托付给岑家老太带。
    那老太太,也就是岑曦的奶奶,根本没什么耐心带,隔了两个月就还给了蒋心莲。
    岑曦五岁时,蒋心莲依旧让老太帮着照看一下,但是仅限于白天,其实这时候已经比较轻松了,因为小孩子已经吃喝自理。
    就因为带孩子的事情,岑兵又和老太吵了一顿,与其说吵倒不如说是辱骂,发泄。
    蒋心莲也心生不满,要知道,岑超女儿出生的时候老太太带了整整五年,那么疼爱。
    大大小小的梁子就结那了。
    可岑曦不懂这些,没遇见林延程之前,白天多数都是和奶奶在一起,她也没觉得奶奶不疼爱她,反而挺开心的,并且她自娱自乐的有一套。
    老太太白天去田里干活,她也跟着去,抓西瓜虫,在管道里探索,捡河边别人捞上的水草摊里的小鱼小虾米。
    老太太犯懒在家休息,她就安安静静在家看电视,偶尔翻箱倒柜探索这个家。
    她翻到过一袋五颜六色的纽扣,她会把它们都分类好,用线串起来做帘子,或者拼成蝴蝶。那袋纽扣是蒋心莲曾在服装厂打工时拿回来的。
    她在床底下找到过一套西式茶具,瞒着妈妈偷偷拿出来使用,还偷偷泡了点爸爸的茶叶,学着电视里人的样子,小小的抿一口,并老气横秋的说:“嗯,好茶。”
    她也尝试过登那个楼梯。
    岑曦家原本是一户三间屋子的平房,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岑兵才开始盖二层。在那之前,预留给二层的楼梯一直是岑曦的阴影。
    楼梯口正对着一楼卧室的门口,从亮到黑,两侧堆满了杂物,最高处更是漆黑的看不清轮廓。
    她时常望着这个阁楼一样的楼梯想象,想象上面到底有什么。
    她只敢爬上去两层,再往上腿就发软了,她会胆小的跑进卧室锁门,大口大口喘气,仿佛有人在后头追魂索命。
    这些大概是她遇见林延程之前所有的自娱自乐。
    岑曦第一次见到林延程是在六岁。
    2001年7月13日,北京赢得2008年奥运会的主办权,那个夏天为此沸腾。
    但岑曦不懂,也浑然不知,她只看得到满田野的野花和纷飞的白蝴蝶。
    夏日清晨,她穿着别人送的黄色格子吊带裙蹦跑在后院的石子路上,乐此不彼的追逐着蝴蝶,白茫茫中偶尔会有几只罕见的黑色蝴蝶。
    石子路上传来汽车轮胎摩擦的声音,她扭头朝左边看去,是和黑蝴蝶一样罕见的黑色轿车。
    那辆车就稳稳停在她面前,正对着她邻居房子的路口。
    邻居是一个和她爷爷同辈的老人,名叫林守方。
    林守方听到车子声音,挺着硬朗的身板,一步步走到路口。
    七月盛夏,河边杨树绿荫浓密,树上蝉声阵阵,淡紫色的扬花在晨光中慢慢盛开,清风一扬,花瓣纷飞,香味清幽。
    岑曦看到一个穿着碎花无袖连衣裙的女人从轿车里下来,脚上穿的是一双带有花瓣吊坠的凉鞋,黑亮的长发干净整洁的束在后面,面孔白的发光。
    而女人还牵了一个男孩子。
    岑曦眯了眯眼。
    那男孩子穿着最简单的t恤和中裤,身高和她差不多,皮肤和那女人一样,白的让人羡慕。
    男孩似乎也注意到了她,转头看向她。
    岑曦一愣,但也直勾勾的看着他。
    男孩没什么表情,那目光甚至看起来黯淡无光,和这清爽朝气的夏天早晨一点都不一样。
    等他们三个人进了院子,岑曦才回过神,踩着一双塑料水晶拖鞋,踢踢踏踏的跑回家里。
    岑家院子是泥地,门口铺了一圈砖头当水泥地使用,几年过去,砖头地上都滋生出了青苔,被人踩得又实又平。
    她跑得急,差点滑了一跤,磕磕碰碰跑进了家门。
    蒋心莲在厨房忙着,把一碗粥和鱼干端在桌上,说道:“别乱跑了,快吃饭,等会妈妈去上班了,自己在家乖一点。”
    岑曦噢了声,爬上长凳,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粥,她下意识的朝敞开的后门口望去。
    后门口正对着林老爷子家,只是两户人家之间隔了条小河。
    岑曦咬了口小鱼干,“妈妈,林爷爷家来的是谁啊?”
    蒋心莲正在煎荷包蛋,是她要带去的午饭。她歪过身,在后门口朝林老爷子院里巴望,一眼就看见了那辆黑色轿车。
    蒋心莲口叹气,关了煤气灶,说:“是林爷爷的女儿和外孙。”
    岑曦稚声道:“林爷爷的女儿?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你小时候见过的。”
    “那他们来干什么?”
    “回家还能干什么。”
    岑曦满肚子疑问。比如她多小的时候见过呢,是一岁还是两岁?比如为什么回家了到底能干什么?比如那个小孩,他或许喜欢玩过家家吗?
    小孩子之间总是熟悉的很快,晚上大人们串个门的功夫,岑曦就和他打成一片了,虽然多数是她在讲。
    林延程话不多,甚至有点冷冰冰的,但他偶尔会笑一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特别好看。
    岑曦很乐意和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她带着他去摘芦苇顶端的嫩条,剥开后可以吹出声音;她带他去折番薯叶,把叶茎撕掉一层皮,再扭断成断珠似的长条,可以挂着当项链,可以连接成超长的小绳子;她教他用红砖碎石在水泥地上画格子,然后说明跳房子的规则,也没有规定谁输了就要怎么样。
    她新奇的发现这些东西林延程都没有接触过,并且他似乎很喜欢。
    当然,他一点都不喜欢她家的楼梯,岑曦怂恿他上去,他不敢。
    那天,岑曦和她在她家一起看动画片,放的是《大头儿子小头爸爸》。
    电视机搁在那套淡木色的柜子中间,正对着床,而这张婚床前面有一块挡板,岑曦最喜欢屁股坐在床尾,双膝荡在微微凸起的挡板上。
    她双手后撑在竹席上,晃悠着双腿,忽然问道:“诶,你的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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