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
这话时隔四年,到如今再说出来,中间添了多少岁月风霜,添了多少夜的辗转,陆橘都不可能知道。
但是,柳丞哲却依旧想说,不论陆橘是否能理解,但他还是打心眼儿里希望,她不要理解,最好一辈子都不要体会到,一辈子这样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但在这一切之前,他的喜欢,还是要说出口的。
细雨朦胧,南方的雨水不若北方,温温软软如同爱人的呢喃,落久了却也潮湿厚重,逼得人心底都快要长了蘑菇,陆橘一双漂亮的眼睛缓缓放大,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疑惑,再从疑惑到不解,再从不解到手足无措。
丰富多彩。
再不复单调的黑白。
柳丞哲于是笑得更加灿烂了,“我以为你本知道的。”
“我……”
陆橘神色复杂地开口,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知道吗?
兴许是知道的吧,所以才央求他带自己出逃,自私地利用了他对自己的这份感情,做出旁人都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被人问知不知道又是另外一回事,现下要被逼出作出反应,又是更复杂的事。
陆橘纠结着,就差抓着自己的头发了。
“你不必感到为难,我只是知会你一声,怕你以为我变了,”柳丞哲笑得温和随意,他想掩饰自己的时候,便总是这样笑,笑得弯起眼睛,隐藏了眸中的细碎情绪,只将笑容露在外面。
“你还是,不要再继续喜欢我了。”
陆橘脑子当机了半天,好容易憋出了这么一句。
虽然不够漂亮,但是如果不能给他结果,那又何必吊着人家继续苦守?
“为什么?”
柳丞哲微微偏头,笑意有些凝固了,眼底的璃光一点点消逝,却仍是固执地,不想要退缩。
他当然知道会被拒绝。
当然知道。
“因为……”
陆橘的脑子又开始当机了。
从小到大,她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因为身边有齐娜的存在,所有对她有一丁点儿想法的人都会被扼杀在摇篮里,否则就等着在放学的路上被齐娜打哭。
在那些青春正华的年龄段,陆橘还笑着说齐娜挡了自己的桃花,齐娜一本正经地,“小橘子,你可千万别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言情书给骗了,什么校园里的爱情是最纯洁的?如果真的喜欢,那就更不该在这种时候不自觉地打扰了,为了对方把自己变得优秀,才算是真爱呢!红口白牙地拿着情书漫天送,花着父母给的钱买贵重礼物,这样的爱,不要也罢!”
陆橘那时并听不懂,但是隐约觉得齐娜说的有道理。
这方面,也就更冷淡了。
因此,对于如何拒绝别人,她并不能处理的很好。
怎么说?
说什么?
脑子里隐隐约约是有个答案的。
因为心里已经装了人了,偏那人又极其讨厌,将她的心塞了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所以,对不起,不能接受你。
“你要是不说出来理由,我是不会放弃的。”
柳丞哲笑着。
他像是在逼迫陆橘,又像是在逼迫自己。
真是不服气啊。
陆橘的脸色有些泛白。
咬着牙,磕磕巴巴地挤出一句,“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墙根处,一汪积了水的泥坑。
半隐半现地映出一双鞋的倒影。
柳丞哲的眸光闪了闪,“喜欢谁?”
陆橘:“……”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逼得一退再退,退到无路可退的可怜虫。
还要她怎么说?
非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吗?
直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不能算完吗?
真是……
柳丞哲向陆橘走了两步,而后便看见不远的墙根处,那汪水像是不安分地晃了晃,嘴角露出一抹笑,既悲伤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好笑。
他看着垂头如同鸵鸟一般的人,“你若是说不出来,便是没有喜欢的人。”
陆橘终于有些脑了,气急败坏地抬起脸来,“非要我说?”
“嗯,”柳丞哲点头,“非要你说。”
“好……”陆橘咬了牙,像是对自己发狠一样,“好,我说!”
于是,那个名字从心里一路滚到了喉头,眨眼间便要被逼得倾吐出来,缠绵在南方的雨丝里。
“我喜欢的人是……”
说到是,陆橘又一次卡壳了。
柳丞哲眯了眯眼,“说不出来?你根本就没有喜欢的人,你在骗我。”
他抬手,就要去拉陆橘,“既然如此,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有,有的!”惊得陆橘向后跳了一步,那个名字终于滚到了舌尖儿,“我喜欢的人是慕倾袂!”
这一声吼出喉咙,像是积郁在心头许久的东西终于清扫而空,雨过天晴,天地间霍然一片开朗空旷。
柳丞哲的手停在半空,僵硬了一秒钟,却又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良久,他才收回手,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有史以来最为难看的笑脸,风轻云淡地道,“哦,是这样吗?”
陆橘几乎想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一张脸也涨红了,一个是再也说不出来了,眼圈儿也开始泛红,有晶莹的泪滴在里面滚动着。
柳丞哲下意识地想去擦,最终也只是垂了头,又笑了一声,带了嘲讽的意味。
而后便潇洒地转过身,挥了挥手,走了,“那么,我这就走了,祝你幸福。”
他走的这么痛快,倒是令陆橘有些张口结舌。
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逼得她亲口说出喜欢的人是谁,她说完了就走,究竟是在虐她,还是在虐自己?
柳丞哲头也不回,走的干脆利落。
从认识她,喜欢她,爱上她,零零总总算起来,快要五年了,命运好像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他仍然停滞不前,她却早已跨越一个世纪,到了时间的另外一个彼岸。
他跟她的时间,明明远比她跟慕倾袂的时间多得多。
可见,这世界上的一切何其不公。
从古至今,这句话大抵也被许多人怨愤不平地念叨过。
他错了,他们都错了。
他们错误地把‘公平’当成了世界的法则,却忘记了,这世上的一切,本来就不是公平的。
正如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人生来就在罗马。
正如他喜欢他这么多年,却也敌不过他们短短的三月时间。
哪有什么时间长短,公不公平,输了,就是输了。
既然陪她到最后的那个人终究不能是他,那就让他,最后帮她一件事,推她一把。
接下来,就看那个人的了。
陆橘站在原地,看着柳丞哲的背影消失在南方灰色的天幕里,而后愣愣地抬起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而后,她忽然发现,雨好像停了。
不,雨没停。
而是……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夹带着压抑的情绪,如滚滚波涛,又如惊雷般炸响在她的耳畔,“你,刚才说什么?”
陆橘瞬间瞪大眼睛回过头。
慕倾袂!
陆橘惊得连拐杖都扔了,更是忘了自己还是个半残人士,直接向后跳了一大步,而后,华丽丽地便要栽倒。
慕倾袂第一次当偷听人说话的贼,听到了那些令他难以压抑情绪的话,因此很是激动,过来便要询问,结果没料到陆橘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激动得更多。
而看着她栽倒,他竟然没有及时伸手拦住。
而且整个人也扑了出去。
于是,他也华丽丽地,跟陆橘一起双双倒在了南方被雨水绵密浸湿的土地里。
顾不得身上的脏污,慕倾袂急忙去扶陆橘,她的腿还有伤,可不要又伤到了!
“快起来?腿磕到没有?”
他紧张地伸出手要去扶陆橘,打算将她抱回救助站。
伸出去的手,却忽地被陆橘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