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橘醒了。
    她醒的很突然，柳丞哲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陆橘靠坐在床上，侧头看着窗外。
    他楞了一下，眼前的画面好像和四年前在国外的时候重合了。
    只是这一次，并不一样的。
    柳丞哲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笑着走进去，“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五位医师都跟他说过，如果陆橘醒过来，那么最严峻的一关就算是挺过去了，柳丞哲自己也是学医的，对这方面十分清楚，陆橘醒过来他也不需要再去叫别人过来，唯一需要做到的，只有克制自己的心情，以免影响了陆橘。
    陆橘听到了声音，转过头来望着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答。
    柳丞哲看着她的眼神，眉头慢慢蹙了起来，“你……”
    这样的眼神，有些奇怪。
    陆橘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眼神也是波澜不惊的，第一眼望去会让人错把眼前这个大活人当成一个精致的布偶，就像是被抽掉了灵魂。
    她盯着柳丞哲，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些许波澜，轻声开口，“我的孩子呢？”
    柳丞哲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你想起来了？”
    从那一次柳小妮的那把枪伤了陆橘之后，柳丞哲就知道陆橘迟早有一天会想起这些事情，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她把一切都想起来了，后果会是什么？
    柳丞哲没有来得及思考，眼前的状况也容不得他再去思考。
    “陆橘，”他敛去眼底的紧张，走过去，“你记得我是谁吗？”
    “我的孩子呢？！”
    陆橘没有回答柳丞哲的话，反而提高了声音重复着问题。
    她刚醒过来，声音还有些沙哑，这样嘶声喊叫，像是嘴里含了一把沙子，听上去无比令人心疼。
    柳丞哲的眼神一点点变了。
    胡兰进来之后，柳丞哲守在门口。
    他在门外徘徊着，心满满堆砌着不安，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陆橘的状态很奇怪，就像是……
    回到了四年前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才重新被打开，柳丞哲几乎是踉跄着过去，“胡老师，她——”
    “冷静！”胡兰瞥了他一眼，眼神颇有些不满，旋即转身往科室走。
    柳丞哲定了定神，转头看了一眼病房，犹豫了片刻后抬步跟了过去。
    胡兰是帝都大学附属医院顶尖的心理学教授，她把陆橘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跟柳丞哲说了一遍。
    “记忆覆盖？”柳丞哲拧着眉，抓住这个重点词汇，又问了一遍。
    “是，胡兰一遍在纸勾勾画画，一边道，“她曾经有过精神受创的经历吧？”
    柳丞哲眸光闪了闪，叹了一口气，“是。”
    “那就可以解释得通了，”胡兰放下笔，双手交叉搁在桌子上，“因为精神受创造成的应激反应，让她把关于某件事的记忆暂时遗忘了，直到若干年后的某一天，另一份刺激会重新将这份记忆唤醒，但是相对的，会有短期的混乱情况发生，也就是记忆覆盖，现在的她，只是刚刚经历过精神受创之后的她。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如果是平时的柳丞哲，当然能够听得懂，更何况胡兰老师为了能让他听明白，摒弃了许多心理方面的专业词汇，但是此刻他的大脑有些混乱，一时竟然难以反应。
    胡兰也不着急，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也就是说……”良久，柳丞哲才道，“那段因为应激反应而被遗忘的记忆，暂时覆盖了她精神受创之后的记忆？”
    胡兰点点头，眼底终于浮现一丝满意的神色，“是这样。”
    柳丞哲立即问道，“这样的情况会维持多久？”
    胡兰挑眉，“一般情况下来说不会维持太久，记忆覆盖只是短时间发生的，大脑还来不及理清时间的先后顺序而导致的，或许几天之内，这种情况就会消失。”
    几天之内就会消失……
    柳丞哲垂下了头。
    胡兰敏锐地发现了柳丞哲的低落情绪，拧了拧眉心，有些严厉，“你似乎很失望？”
    “我……”柳丞哲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有一丝迷茫。
    刚听明白胡兰老师说的话时，他竟然有些兴奋。
    如果记忆覆盖能够长久维持，那么是不是陆橘就不会记得慕倾袂的存在，相反的，是不是就能弥补他从陆橘身边消失的这几年。
    听到这种现象会很快消失之后，他有些控制不住的失望。
    会失望是当然的，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我们作为医生，救死扶伤是天职！”胡兰盯着他，“丞哲，你虽然不是心理学专业，但是我给你们上选修的时候，第一堂课我就教过你，将私人感情排斥在外！如果你不能做到，我就要对你进行心理疏导！”
    “哎呀，怎么了嘛怎么了嘛！”方琴推开门走进来，身后跟着另外三个男医师，“我们刚过去检查过陆橘的身体状况，回来就听到你在吵吵，胡兰，你可是个心理医师，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胡兰看了方琴一眼，没说话。
    柳丞哲立即站起身，“她怎么样了？”
    “我不是说过，人能醒就没事了？”方琴对他挤眉弄眼，“一定是上天感受到了我们小哲对她的一片痴心，人才没事了呢！”
    林志祥叹了一口气，“方琴，你还好意思说胡兰，你好歹也是个医生，能不能别总满嘴跑火车？”
    刘大壮点头，“就是就是！”
    赵明站在一边默默看着。
    “就是那姑娘情绪有点儿不对劲啊，一直跟我吵吵着什么孩子啊，猫啊之类的，”方琴看向胡兰，“胡兰，剩下的可就都是你的工作了呦！”
    胡兰拧着眉，看了柳丞哲一眼，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方琴笑着走过去，“嗨呀，叹什么气嘛，下班我请你们吃火锅去！”
    林志祥插了一句，“吃火锅容易三高……”
    方琴道，“你现在就挺高的！”
    刘大壮笑着附和，“就是就是。”
    赵明：“……”
    科室里的吵吵闹闹没有再入柳丞哲的耳中，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记忆覆盖’，他不能确定陆橘全部都想起来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留给他的时间，可能只有短短几天了。
    柳丞哲离开科室的时候，胡兰看了他一眼，拧着眉叹息了一声。
    “我不想看到你，”病房里，程泽明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病床前，陆橘靠坐在床头望向窗外，语气冰冷得不可思议，“你走。”
    陆泽铭苦涩地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接到柳丞哲的电话之后就急忙赶了过来，所以还不知道陆橘的‘记忆覆盖’这回事，只是从陆橘的反应上也可以判断出来，她很有些不对劲。
    “陆叔叔，”柳丞哲走进去，站在陆泽铭身边，“我来跟她谈谈吧。”
    陆橘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转回去继续盯着窗外的景色，或许是因为这里与庄园不同，她看窗外的时候，眼底带着一点浅浅的好奇，只是依旧被压在浓重的沉郁之下，如果不仔细注意，根本就看不出来。
    陆泽只好先走出去了，柳丞哲站在病床前，还没等说话，陆橘就开口道，“我们回国了？”
    “……是，”柳丞哲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现在的陆橘是‘四年前的她’，恍惚中有种跨时空对话的错觉，“你觉得怎么样？”
    柳丞哲心底有些不能确定，但是最起码此刻的陆橘没有再一心只念着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了，应该是胡兰老深谈过的结果吧？
    “怎么样？”陆橘笑了一声，眼底皆是冻人的冷意，只是未及冻人，先冻了自己，连声音都有些空洞，“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