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橘往咖啡里加糖包搅拌的时候，门外又进来了一家三口，看上去也是因为忽然下雪进店来坐坐的，小孩子手里还拿着一个氢气球，十分快乐的模样，笑声宛若一串银铃，身旁大人很快示意她小点声。
    那孩子倒也听话，乖乖地跟在父母后面朝里走。
    孩子很小，看着也就四五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粉色的毛绒外套，帽子上还带着两只兔耳朵，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小靴子，看得出来大人都是十分懂得时尚的人，因此照顾得孩子都十分有范儿。
    很可爱。
    陆橘多看了几眼。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小女孩儿朝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陆橘一怔，下意识地也回了一个微笑。
    就在这时，脑海里忽然有个声音一闪而过，她几乎控制不住要念出声。
    九儿。
    陆橘的眼睛迅速被泪水笼罩。
    这泪水来的突如其来，莫名其妙，就像是开闸泄洪一般，等陆橘终于意识到脸上的湿润时，那个兔帽子小姑娘已经走了过来，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她，“姐姐，不要哭了。”
    “……”陆橘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双手胡乱擦了擦脸，然后才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纸巾，“谢谢你，小朋友。”
    “姐姐，你没事吧？”兔帽子小姑娘歪着头看她，纯真的脸上写满了关心，大眼睛张大很大，像是生怕看不清陆橘的表情，“为什么哭？”
    兔帽子的妈妈也走过来，关切地看着她，“你好，你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我让我老公送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陆橘急忙站起来，朝她们鞠了一躬，“我没事，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明明最近几天的心情都已经慢慢平复了，明明都已经开始逐渐将那段黑暗不堪的记忆当做梦境了，可到底不是梦境啊，那是真真切切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是剜心彻骨的痛啊！
    “姐姐，这个送给你！”兔帽子小姑娘拿出一个成年人巴掌大的小本子递给陆橘，竟然是一个迷你的日历，封面上画着一只简笔兔子，墨水看样子还是很新的，估计是幼儿园的课堂作业，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老师说了，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等新的一年到来，我们大家就都会好好的了！很好很好的那种哦！我把这个送给姐姐，姐姐也会很好很好的了！”
    “哈哈，这孩子！”孩子的爸爸揉了揉兔帽子小姑娘的头，堆满笑容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色。
    陆橘接过那个日历。
    看到那只简笔画兔子下面的日期时，她的目光猛地凝住了。
    “姐姐，姐姐？”
    兔帽子小姑娘见她盯着日历久久不说话，还以为是她画的兔子不够好看，有些忐忑地对着手指，“姐姐，我画的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
    陆橘回过神来，在衣兜儿里掏了掏，最后想起旁边的购物袋里有一直毛绒的小兔子，她拿出来，小兔子只有巴掌大小，但是毛摸起来很舒服，是刚才那个商店的赠品。
    陆橘将这只小兔子递到兔帽子小姑娘的手上，“谢谢你送我的日历，我很喜欢，这个小兔子就作为回礼送给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甜甜！”
    小姑娘看上去很喜欢这份回礼，捧着兔子玩偶露出甜甜的笑容。
    “好，谢谢甜甜。”
    陆橘露出一抹微笑，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揉揉小姑娘的头发，手伸出去，却在半空顿住了，她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这样的动作纯粹是下意识的，但感觉却如此熟悉，就好像她曾经做过千百遍。
    她的手僵在半空，甜甜以为她是要跟自己握手，学着大人麽样伸出手来一本正经地跟她握了握，“大姐姐，那你叫什么？”
    “我叫陆橘。”
    陆橘说完，又是一怔。
    “陆橘……”甜甜念着，或许是因为还是个小孩子，嘴型做的很用力，念完这两个字之后嘴巴都撅了起来，然后就笑了，拍着手笑，“姐姐的名字好可爱！”
    甜甜的爸爸去了柜台点单，妈妈在旁边弯下腰捏了捏甜甜的脸蛋，“你是不是在跟这个姐姐卖萌呀？”
    “不是，”小孩子的笑声好像银铃，“姐姐的名字真的好可爱哦！说着说着就撅起嘴巴来了！”
    陆橘听着，隐约脑子里又有什么东西疏忽而过，刺得脑仁一疼。
    她的脸色微僵。
    但是她硬撑着，尽量维持平静。
    甜甜跟她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坐在了隔壁的卡座里，期间还不停地跟陆橘说话，甜甜妈似乎是怕甜甜会打扰到陆橘，一直拉着甜甜的衣角叫她老实坐好。
    陆橘看到甜甜妈举着手机给甜甜爸看手机，手机上似乎在播放着一段视频，甜甜妈一边举给甜甜爸看，一边悄声说着什么，说到一半儿，还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这些小动作陆橘都能够注意到，但是她不知道那手机上播放的视频是什么，离得太远了也看不清，事实上，她现在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思考太多。
    她的手边还放着甜甜给她的那本日历。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那封面的兔子并不只是简笔画，而是生肖。
    明年是兔年。
    兔年……
    陆橘扶着咖啡杯的指尖有些发抖，今年难道不是狗年吗？
    那么明年应该是猪年啊，为什么会是兔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那孩子画错了？
    她很想随便找个谁问一句，今年是公元多少年，但是这样问出去的结果，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被当成骗子。
    住在医院的时候，病房里也并没有日历或者电视电脑之类能让她获得日期的东西。
    更何况她平时也根本不注意这些，毕竟人们大多数都只关注今天是几号，星期几，不会有人每天都刻意去查看年份，确认一下今年是什么年。
    她身上也没有手机，出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带了一张卡。
    陆橘环顾四周，在店里可以看见的地方，都没有任何有关于日期的展示。
    “不是很像啊……”甜甜爸爸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明显视频里的……更漂亮，而且怎么可能——阿不是不是，你最漂亮……亲爱的别生气，我说错话了！”
    最后一句话声音大了一些，陆橘这才回过神来，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空如也的杯子看了一会儿，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口气，也没能让她的心情有任何改善。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站在山巅上的人忽然一脚踏空，向下是白茫茫一片的空虚，什么都没有，不停地坠落。
    陆橘站起身，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不清醒，想出去让风雪吹一吹，冷静一下。
    陆橘觉得自己能够维持现在表面上的淡定，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姐姐！”甜甜见她起身，立刻跳了起来，“姐姐再见！”
    “再见！”
    陆橘跟她挥了挥手，扯出一丝有些僵硬的笑容。
    咖啡店外面的雪已经堆的很厚了，脚踩在上面的时候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周围人来人往不少，咯吱之声连绵成片，有很多年轻的小情侣打打闹闹笑的开心，陆橘却越听越觉得头脑混乱，晕头转向里愈发的心烦意乱，于是随便挑了个方向，准备往人少的方向继续走。
    看到一条小巷的时候，陆橘立刻转了进去。
    在她的身后，一道身影跟着她的方向，也转进了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