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妮说柳丞哲在骗她。
    陆橘并不认为这句话是真的，因为从她醒来到现在，柳丞哲并未特地营造任何谎言，也没有给她灌输任何思想，而且一直都是胡兰医生在给她做心理疏导，总不能胡兰医生跟柳丞哲也是一伙的。
    但是她身上有伤是真，年份对不上也是真，即便她能够暂时压下这些意外发现带给她的冲击，但这总需要一个解释。
    陆橘也不打算自己去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她要直接问柳丞哲。
    究竟是她真的忘记了什么，还是别的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这些，柳丞哲他一定知道！
    陆橘认真地看着柳丞哲，“柳教授，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
    柳丞哲心神猛地一震，手险些没能握住苹果，只是正在削皮的水果刀角度歪了一歪，在左手食指化开了一道伤口，伤口很快就溢出一滴鲜血来，沿着手指流到地上。
    “柳丞哲！”陆橘悚然一惊，急忙把水果刀和苹果都抢下来扔进一边的盘子里，扶住柳丞哲的手指，“手指流血了！”
    柳丞哲伸着手指，眸光落在上面却有些浮游不定，明显是心思都不在这个上面。
    “我这就去找药来！”
    陆橘却顾不得柳丞哲的心思现在绕了多少道弯，又跑到哪路天涯海角去了，心里满满堆砌的都是自责。
    是她偏要在柳丞哲为她削苹果的时候问这种话的，她本该知道这样的话轻易说不得，却还是自以为是地说了，结果害的柳丞哲心神浮动划破手指，都是她的错！
    陆橘放开柳丞哲的指，急忙转身要去拿医药箱，好在这里就是医院，药材什么的都很齐全，也不必去惊动其他医生护士。
    “等一下。”
    柳丞哲忽然反手拉住了陆橘。
    陆橘回过头，看见他拉着自己的竟然是那只受了伤的手，急忙不敢挣脱了，只能蹙着眉焦急道，“你快放开，我要给你找药！”
    “你出去之后……”柳丞哲抬起眼，一双渺如烟海的眸子里藏着许多陆橘不曾见过的神色，“是不是见到了什么人？”
    眼见他不得个答案就不会放开她的架势，陆橘只得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确见到了一些人，而且现在也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无论如何你先放开我好吗？你手指上的伤需要处理！”
    柳丞哲轻轻松开了握住陆橘的手。
    尽管心里一直在疯狂地叫嚣着：不想放！他一刻都不想放！
    可就是这样短短的一瞬，纵使他不放又能怎样呢？
    柳丞哲看着陆橘细心地给他伤口消炎擦药，又缠上一圈儿绷带，打了一个干脆利落的结。
    手指的细腻触感疏忽即逝，柳丞哲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现在又陷入了指尖温度的怀念，忽然恨不能将此刻的时间存档，以后也好时时感受。
    陆橘管外伤不管内平，满意地看了看自己打的结之后，又有些惭愧地看向柳丞哲，“刚才的问话是我太莽撞了，但是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说清楚。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是稀里糊涂地活着的，对吗？”
    柳丞哲勉强将注意力从手指上拔出来，闻言看向她，“你出去之后，碰到谁了？”
    “柳小妮。”陆橘毫不犹豫地把柳小妮卖了。
    反正她说过自己对她恨之入骨，还说她骗过自己，那卖一卖总归是没什么坏处的。
    陆橘这样想着，心里那一咪咪愧疚立刻都烟消云散了，义正言辞地补充道，“她说她是你妹妹。”
    柳丞哲幅度不大地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立即回答，起身走到窗前向远处眺望着，背影透出几分寂寥与落寞。
    陆橘从他的反应上也看出来柳小妮说的确实是真话了，当下心间微冷，几步追上去，还是不死心地想要确认一下，“她说的是真的？”
    柳丞哲久久地沉默着，窗外的雪地上反射着白色的冷光，倒映在他眼底，泛起一阵丝丝的凉意和无奈，他知道柳小妮一直都守在医院外面，本想着不准她进来也就罢了，谁成想陆橘会偷跑出去，大概正被柳小妮劫了个正着。
    陆橘又吃在‘失忆’的亏上，没被柳小妮给扣下，都已经是万幸的了。
    柳丞哲根本拿这个妹妹没有半点办法，外人见她聪颖伶俐大家闺秀，可她却实实在在刁蛮任性，又擅长胡作非为。柳丞哲也根本就不知道柳小妮究竟都跟她说了些什么，又怎么能回答？
    “她的确是我妹妹，”柳丞哲叹了一口气，“但她跟你说的话可不一定都是真的，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跟我说……”陆橘还是选择暂且相信柳丞哲，开口道，“她说你在骗我，让我不要相信你说的话。”
    柳丞哲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转眸看向陆橘，“你信她？”
    陆橘脸色平和地看着他，“如果我信她，还会回来这里？”
    柳丞哲沉默不语。
    “我逃出庄园赖在你家里的时候，你非但没有赶我出去，甚至在那些人闯进你家要抓我回去的时候保护了我，”陆橘垂眸道，“我真的对你很感激……”
    她千方百计逃出庄园，却也不敢远跑，毕竟父亲陆泽铭还在他们的管控之中，她只是想享受来之不易的自由，加上当时对腹中孩子的怨气，她那样的胡作妄为，柳丞哲竟然也都包容了。
    她明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被找出来抓走，也做好了准备，只是当那几个黑衣人忽然出现的时候，她还是难以自抑地畏惧、恐慌，可柳丞哲并没有顺势将她这个麻烦人物推出去，反而选择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她。
    这些陆橘都记在心里，无论将来如何，这都是她还不起的恩情。
    柳丞哲嘴角划过一抹苦涩。
    感激，所以她对他，只有感激是吗？
    胸臆之间忽然涌起一股想要什么都不顾，将一切想法都说出来的冲动，柳丞哲苦笑着抬起眸，眼底涌动着抑制不住的情意，“如果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没有怀孕，那我们之间现在是不是就不止有‘感激’了？”
    问出来了。
    话出口的瞬间，柳丞哲甚至觉得身体一轻，像是几年来一直压在心口压榨不去的巨石被倾吐而出，事到如今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会得到答案。
    陆橘脸上的表情却一凝。
    “我不知道，”陆橘忽然一把推开窗户，她仰头看着冬日里的满天繁星，或许是因为寒冷，星子闪动的光芒当中都透着一股子的寒气，她对着夜空呵出一团白雾，幽幽地道，“可是如果我那个时候没有怀孕，我们也就不会相遇了。”
    柳丞哲一怔，盯着陆橘看了好一会儿，像是醍醐灌顶般的清醒感觉方才凛凛地从四肢百骸涌上来，寒风从窗外呼呼向里涌，将他所有的混沌都一扫而空，他苦笑着摇头，“原来一直竟是我弄错了事情的因果顺序。”
    原来在最不适合相遇的时机能够遇见她，就已经是最大的幸事。
    一直心存执念的人是他，所以怨不得别人。
    他现在也可以理解小妮的做法了。他一直都冠冕堂皇地要求柳小妮不要为执念所扰，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奢求自己求不得的东西？
    五十步笑百步，还笑的坦然端庄，委实可恨。
    柳丞哲对着窗外的寒风吐出一团白雾，像是将这几年来一直郁结在心口挥之不去的执念也一同吐出去了一般，“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