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这一次是一整个家族，与二婶那样的市侩小民到底不同，陆橘不想凭空再给慕倾袂惹什么麻烦。
    既然这二十多年都没见过，也都没有什么影响，那就继续当彼此都不存在过吧。
    “大小姐？！”
    沈桃像是不相信这样冷漠的话是陆橘说出来的一般，不可置信地瞪着陆橘。
    陆橘听着她这样难以接受的语气，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她与沈桃在慕家相处也很愉快，按照她过往的作风，沈桃势必认为她会愿意回沈氏家族。
    但是，现在的陆橘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陆橘了，或者说，现在的陆橘，才是一个完整的她。
    见惯了世事丑恶经历了人心变幻之后，更加懂得处世为人艰难，步履维艰不敢出丝毫差错的陆橘。
    一个很现实，也很冷酷的人。
    是谁说过我们总会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陆橘现在简直想要把他给揪出来鼓鼓掌。
    好！说的真是好！
    然而沈桃却是绝对不会这么想了，脸上一阵诧异的神色之后，竟然咬了咬牙，屈膝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石砖地面上，登时砰的一声。
    陆橘震惊得急忙去扶，“沈桃，你这是干什么？！”
    医院此刻已经有不少人来来往往，虽然这边树木丛生偏了一些，但还是有几个人看见了，都十分好奇地打量着。
    沈桃却好像对那些眼神浑然未觉，跪地之后脸上闪过一道不堪承受的痛苦之色，便恢复了坚毅，“大小姐，如果您执意如此，那沈桃就只剩下求您回去这一个办法了！”
    虽然最落魄，却也是十分有用的办法。
    陆橘简直就是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沈桃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不行不行！”陆橘手忙脚乱地硬架着沈桃的身体想要将她扶起来，沈桃腿上的伤还是因为她而有的，这腊月寒天，地上积雪未消，正常人都难以忍受这样冰冷的刺激，更别说沈桃！
    “大小姐，如果你不肯回沈家，就不要管我了。”沈桃梗着脖子跪在地上，像一头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牛。
    陆橘又气又急，沈桃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来威胁她！更难以奈何的是，她用尽浑身解数也拉不起沈桃，最后只能筋疲力竭地低声叹息，“沈桃，你这样，叫我怎么不管你？”
    “大小姐不能放任沈桃不管，难道就可以放任夫人的遗愿不管了吗？”沈桃抬起眼来，一双原本温和平静的眸子，此刻里面盛满了激动。
    这一瞬间，陆橘几乎错以为沈桃才是沈蕴宜的女儿，而她不是。
    陆橘又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沈桃，我们这样没法说话，你能不能先起来？”
    沈桃不语，甚至偏过了头看向别处。
    陆橘咬咬牙。
    行，体力杠不过，她还没有脑子吗？
    陆橘忽然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挡住那些好奇的人望过来的视线，拼命地摇撼着沈桃，做出很努力要将她拖起来的样子，“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快起来啊！”又偏头喊道，“护士！我姐姐摔倒了！她腿上有伤！”
    沈桃惊异地瞪着陆橘，像是有些不明白她这是忽然唱的哪一出。
    正有几名护士路过，闻声急忙过来配合陆橘将沈桃架起来。
    众人七口八舌，“她怎么了？”
    沈桃有些反应不能，张口正要说话，陆橘便抢道，“我姐姐的腿有伤！刚才忽然摔在地上起不来了！”
    有经验老道的护士摸索着敲了敲沈桃的腿，沈桃的脸上顿时露出痛苦之色，原本准备要辩驳的话也都尽数咽了回去。
    陆橘的确没说错，沈桃腿上的确是有伤。
    此刻她只能感谢齐娜没事儿就跟她爆演技，让她也能学到了一点精髓，要不然还真是拿沈桃没辙。
    好一番检查折腾，沈桃才算被放过了。
    陆橘坐在沈桃旁边，看着她腿上重新被缠上的纱布，叹了一口气，“我如果不想做什么事，你就算跪下来求我，也是没有用的。更何况我近期是真的不能离开慕家，九儿因为我忽然消失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不理我了，我如果再要跟你去东南亚，从此以后也就真的不用回去见九儿了。”
    沈桃沉默着，半晌开口，“可是夫人的遗愿……”
    “我妈没说她要回去，”陆橘道，“况且就算我回去了，也并不算是完成她的遗愿吧？那也只能是另外一种遗憾。”
    沈桃的眉头皱的极深，明显十分不赞同陆橘这句话。
    但是陆橘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道，“沈桃姐，你救过我和九儿的命，我很感激你，如果可以报恩，我希望能够尽所有力量来补偿你。”但是只有这件事不行，陆橘认为沈桃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
    “我救你们，是因为夫人。”沈桃的目光望向窗外的远方，眼底波光粼动，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又把话题打了回来。
    陆橘心中微微叹息，她早就猜到了沈桃和她母亲应当是关系匪浅，只是当年沈蕴宜离开沈氏家族的时候，沈桃也就才七八岁的样子，陆橘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深厚的感情。
    像是为了给她解释，沈桃道，“我父母都是沈家的人，他们死了之后我就被沈家抚养长大，虽然只是个刚刚六岁的孩子，但也就是个仆人的身份，本来也得不到什么优待，可二小姐她对我很好，她说我不能继续这样胡乱过下去，要送我去读书，但是受到了家族的阻拦……”
    陆橘眯了眯眼，这个二小姐指的应该就是她的母亲，只是为什么沈桃不能去读书呢？陆橘撇了撇嘴，心想大概是家族那些繁文缛节一般的规矩。
    沈桃继续道，“二小姐真的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女子，她开始亲自教我念书习字，我贪玩懒学的时候，她也不责备，只是伤心地哭，她一哭，我就没辙了，只得认命好好学习，二小姐就又笑起来，我才知道她是故意诓我的……”
    陆橘挽起唇角。
    这样从旁人口中听到有关于母亲的事情的感觉很奇妙，心底丛生出毛茸茸的温暖，只是……又有丝丝的妒忌。
    母亲没有督促过陆橘的学业，那时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成日与病榻和成堆的药物为伴，日以继夜地昏睡咳血，每天能够踏踏实实地睡一会儿都成了奢侈，又哪里有时间去管她的学业？
    “我也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她跟我说，小桃，你以后就不能叫我二小姐了，要叫我夫人。”沈桃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轻，陆橘知道，这大概就是母亲要离开沈氏家族的前兆了。
    陆橘像是能想象到当时母亲脸上的容光焕发。
    她是那样温柔的女子，和风婉月般，说这话时一定是满脸带着骄傲的幸福。
    只是，后来到底变得灰暗了。
    “二小姐很聪慧，又机敏能干，那个时候就已经接手了许多家族内务，”沈桃还是称‘二小姐’，像是要找回当年的感觉一般，幽幽地道，“老夫人很疼爱这个女儿，但是你知道，疼爱往往就代表着更高的期许和更多的重担，她甚至允许这个女儿喜欢的男人入赘，就这已经受到了不少反对的声音，”沈桃吸了一口气，“更别提，二小姐根本就不愿心上人入赘。”
    陆橘沉默着，温柔也会是一种错吗？
    陆橘没有听父母详细讲过当年的事情，只是记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的身体还没有患病，时常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给她说一些十分温暖的故事。
    现在想来，那些故事里多多少少都有他们相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