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错哭笑不得:要是想做得标准,他感觉自己简直就要往高术脸上亲过去了。
……好吧,他心想,既然这样就把高术的脸当做目标吧。于是每一次卷曲腹部起身,他也都直直看着高术的眼睛,尽可能地靠近他,然后在几乎就要碰到高术鼻子的时候,再慢慢放松躺下来。
“……很好。”高术赞他,“动作很到位,非常标准。”
唐错:“……对不起。”
标准到位的动作让他的反应突破了抑制剂的药效,今天第二次淌出了鼻血。
唐错中止了课程,一个人坐在休息区里,沮丧又失落。已经傍晚了,高术见他情绪不高,知道他因为流鼻血的事情而害羞紧张,于是也不好继续逗他玩儿,便问他要不要上天台透透气,一会儿再回来继续练。
“透气放松对你的状态有好处。”高术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一开始锻炼都这样,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要不然怎么我们还准备这么多抑制剂,是吧?”
唐错:“不用了。我……我还是回去吧。”
他起身揉揉鼻子,片刻后转过身,鼓足勇气说:“教练,能退钱吗?我不上课了。”
高术心想当然不行!
但他脸上仍旧带笑:“我是老板,这个可以商量的。方便聊聊吗?天台就在楼上,视野很开阔,很漂亮。”
唐错一听他说可以退钱,防备心立刻就松懈了,糊里糊涂跟着高术上了楼。
“你住这里?”唐错大吃一惊,“你不是高主任的儿子吗?我听说高主任家是豪华别墅,你怎么不回去住?”
高术脸色忽然一沉:“你知道我是高天月儿子?”
唐错正在看墙上的挂的条幅,没注意高术话里的阴沉之意:“一开始不知道,但我同事后来告诉我了。”
高术:“……所以你不来上课?”
唐错一滞,尬笑两声:“也不完全因为这个。”
高术的脸色缓和了,低声说:“我是我,他是他。”
唐错看着朱敬一写的“赚钱慢是一种罪”发出傻笑,指着那幅字跟高术说:“我也挺喜欢他的字。”
他没听清楚高术的话,高术冲他笑笑,显然心情松快了许多。唐错心想,教练情绪也很善变,跟白小园似的。
“这儿都是我自己布置的。”高术带着他走上铁质楼梯,推开了门,“天台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暮色四合,偌大的北京城被苍黄橘红的晚霞笼罩。一群归家的鸽子在天边飞掠而过,轻巧转了个弯,擦着杨树高高的树梢往远处去。树梢上原本搭着个鸟窝,此时已经被绿色的枝叶彻底护拥起来,彻底看不见了。
人声与车声远远传来,不知谁家孩子在看小猪佩奇,乐声很大。一个彩色的风车插在对面楼的窗户上,随着晚风一圈圈转动。
高术扭头看唐错。唐错俯身趴在栏杆上,年轻的脸庞被夕晖照亮,笑吟吟的眼睛里闪动着金色的亮光:“这儿比跑步机那边的视野好太多了。”
能得到他的赞赏,高术不自觉地笑了笑。
“我跟我爸关系很恶劣。”高术忽然说,“他不喜欢我出来住,也不同意我做这个生意。不过归根结底,最大的原因是他非常讨厌我的精神体。”
还在看风景的唐错一愣,心想我上来不是为了散心的吗?怎么突然谈起了这么沉重的话题?但谈话的人是高术,唐错很有兴致接话和探问:“为什么?”
“我的小鱼很丑。”高术笑了一声,手肘撑在栏杆上,和他站得很近,“我很少听人赞过它,就连我的妈妈也不喜欢它。”
你的小鱼……你的小鱼到底是什么东西?唐错自从见识过毕行一那头变异的章鱼之后,觉得世界上所有正正常常的精神体都好看得不得了。
但想到小鱼,他紧接着想起了那头巡弋夜空的巨鲨。
“我见过一个精神体。”唐错凑过去,很热情地跟高术说,“长得确实不算好看,它的鼻子特别长……那个是鼻子吧?脸也是皱巴巴的,但它是一条很大很威武的鲨鱼。”
他抬手在布满晚霞的天空里比划着。
“我觉得它非常漂亮,它是一条大鱼,或者你也见过的。”唐错看着天空,落日沉入了楼群之中,夜色从东方爬入天幕,“它游动的时候很美,很优雅,像统领天空和海洋的王者。”
高术侧头看他,唐错一时间分不清他是笑或是怀疑。
“我对它的主人很好奇,它总是在晚上像巡游城市一样出现,晃荡一阵就消失了。”唐错不得不竭力解释,他恨自己的表达能力太拙劣,无法跟高术传达自己心中震撼之万分之一,“我跟你说过的,它救过我一命。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它难看。”
高术:“看来你很喜欢那条大鱼。”
唐错抿了抿嘴,遗憾地低下头:“但是见它需要很大的运气。”
“所以,你想见的是它吗?”高术指着自己头顶。
唐错一愣,立刻抬头。
充沛的雾气从高术身上腾跃而起,似兽,也似一条大鱼。雾气被落日光辉照成了灿亮的金色,那团蓬勃金色,最后在天台上方的天空中,凝聚成为一条唐错曾见过两次的巨大鲨鱼。
它被一个透明的水性保护罩笼在当中,小眼睛看向唐错,冲他轻巧地甩了甩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小剧场:
熊猫:我打滚给你看!
鲨鱼:我游泳给你看!
熊猫打滚打滚,鲨鱼游泳游泳……
白小园:你们不是谈恋爱吗!搞什么马戏团!
第43章 亲爱的仇人07
唐错惊得立刻后退两步, 半晌才在震愕中回过神:“它是你的?!”
他后退的动作被高术捕捉到了, 高术眸色一沉:“是我的,怎么样, 不喜欢?”
唐错只觉得高术这个人又奇怪又烦, 同样一句话不知要自己反复说几遍他才能记住。
“喜欢啊。”他看着头顶正在水性保护罩里转圈的鲨鱼, “它真漂亮。”
无意识地绷紧了全身肌肉的高术,在唐错的这句话里忽然松了劲。他转头走到天台的角落, 坐在琴叶榕边上的一把椅子上, 双手捂住了脸。
唐错:“你哭了?”
高术立刻否认:“当然没有。”
他心里堆满了轻快的气体,像这一天的傍晚烟霞一样色彩万千。这当然是不值得哭的, 他只是有些激动, 为自己, 为自己遇到的唐错。
“……它是剑吻鲨。”高术说,“如你所见,它的长相确实比较可怕。”
唐错看看他,又看看隔着透明水膜盯着自己的鲨鱼:“不可怕啊。”
高术:“……”
他现在怀疑唐错可能是个弱视。
“它的吻部, 它的长相……你是不是在睁眼说瞎话?”高术心想, 因为我是高天月的儿子, 或者因为我长得帅你要闭眼吹?他在脑子里过了很多种理由,每一种无疑都能让他生气。
唐错根本没注意他在想什么,只顾着盯着头顶的巨鲨。
剑吻鲨的体型很少超过4米,但这头巨鲨可能有30多米长。唐错知道这不是高术精神体原本的样子,它巨大化了。而正因为巨大化,剑吻鲨过分突出的吻部和口中锐利的锥形牙齿显得异常具有压迫感。它只是悬停在空中就已经足够震慑人心。在唐错见过的鲨鱼之中, 论长相它显然是最称不上“好看”的那一类。剑吻鲨突起的吻部破坏了整体鱼身的线条流畅性,让它看上去仿佛一个生活在深海之中的古怪异形,很不讨人喜欢。
但唐错所说的“好看”,却不是指长相上的漂亮或者舒服。
这条剑吻鲨通体泛出柔和色泽,这是因为它的皮肤是特殊的半透明形态,皮肤之下流淌的血液让它呈现出新奇的粉红色。当日在夜里见到它,灯光与星光在水性保护膜和鲨鱼皮肤上的反光让唐错无法分辨它的色泽,此时在夕阳之中,剑吻鲨正晃动着它狰狞的面孔,用一种美丽且富有节律感的方式,在浑圆的水性保护罩里自得其乐地打转。
唐错是真心觉得它好看。无论是当日驱赶毕行一的章鱼时缓慢游移在城市楼群之中的巨鲨,还是在疲累的时候出现在他眼里的、如同星夜王者一般的巨鲨,它本就是这样的长相:安然且庄重,仿佛对人世间的所有评语全都不屑一顾。
……当然这些都是自己的脑补。唐错很快提醒自己:剑吻鲨之所以安然与庄重,完全是因为高术的精神世界也同样安然庄重。
“造物真奇妙。”唐错对着高术笑,“美和丑都是人类的标准,自然界不会用外表筛选自己的子民。”
高术:“……这不是《哨兵通识》里精神体那一章的结语吗?”
唐错:“我学的是《向导通识》,不过这一段两本书都一样。我很喜欢这句话,我还抄在小本子上了。”
高术:“莫名其妙,你很习惯背书吗?”
唐错冲他咧嘴一笑。
但高术理解了唐错所谓的“好看”是什么意思,那一点儿无端生出的郁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兴起了要跟唐错仔细聊聊自己这条剑吻鲨的念头。
“它还可以变小。”高术控制着内心的雀跃,冷静地说。他知道这一定能让唐错激动:可以细小化的精神体比可以巨大化的精神体少,而同时两者兼备的,更是异常罕见。
唐错睁圆了眼睛,先是诧异,随即便是狂喜:“可以巨大化也可以细小化的精神体?我只在书上看过,从来没真的碰到过过!”
高术抿着嘴,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觉得高高兴兴的唐错比对着自己流鼻血的唐错还要有意思。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看。”他最终还是笑了笑,虽然很快又绷紧了脸皮,摆出了一副对眼前人的狂喜显然习以为常的姿态。
朝着剑吻鲨招招手,巨鲨轻巧地打了个转,朝着高术靠近。唐错为了更近一点儿地观察剑吻鲨的模样,连忙跑到了高术的身边。
“哇。”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它的牙齿太漂亮了!”
高术认为唐错这人的缺点里可能要再加上一项“眼神不行”。
他举起手,冲着剑吻鲨亮出自己的手心。巨鲨缓慢靠近,尖长的吻部轻轻触碰了高术的指尖。
烈风瞬间从天台顶上卷起,吹得人摇摇晃晃。高术下意识攥住了唐错的手,唐错完全没发现他的动作,一双眼睛全程都紧紧盯着在旋风中逐渐缩小的鲨鱼。
剑吻鲨最后缩小到20厘米长短,唐错连忙挣开了高术的手,双掌掬成碗状,让剑吻鲨正正落在自己手心。鲨鱼不能贴紧他的皮肤,但冰凉的水性保护膜触到了唐错的手心。小小的剑吻鲨就在他手心里打转,偶尔张开大嘴,装作正在吐泡泡或者捕食猎物。
高术:“……”
为了把唐错的注意力从自己的精神体那里强行扯回到自己身上,高术对他说起了自己第一次触碰剑吻鲨的事情。
那时候他才三四岁年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能让精神体定型,每次释放精神体出来的都是一团朦胧的雾气。幼儿园的老师说这是因为家里的亲戚小孩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或者高术还没有触碰到自己喜欢的动物,于是高天月和妻子带着高术,跑到澳大利亚旅行。
目的地选择澳大利亚是高术母亲的强烈建议。她决定让高术摸一摸、看一看树袋熊。
高天月提醒她,与其摸树袋熊,更适合自家小哨兵的明明是可爱的肉食性动物袋獾。高术当时对父母的计划完全一无所知,他摸了袋鼠,摸了树袋熊,摸了袋獾,还摸了鳞片冰凉的蛇。
但临回国的前一天,释放精神体是仍然是一团没有形状的雾气。母亲失落至极,唉声叹气,愧疚的高术不敢和父母说话,沉默地跟着两人在海滩边行走。
“摸鱼吧?”高天月提议,“我的精神体也是水生动物,水生动物没什么不好。对不对,儿子?”
高术点点头,但母亲却没有同意。她不喜欢冰凉的水性保护膜,想要一个能够时刻抱在怀里的小东西。
码头上有渔船靠岸卸货,一家人过去围观。渔船后还拖着一张大渔网,网里有东西翻腾。
高天月抱着高术过去看,一条粉红色的剑吻鲨被渔网困住了,正在奋力挣扎。
“爸爸,它受伤了。”高术看着那条比自己还大的鲨鱼说,“流好多血,我们救它吗?”
高天月询问过渔人之后告诉高术,那是因为剑吻鲨只在深海活动,一旦被捞上浅海,因为气压和水压的变化,内部的血管和肌肉都会爆裂。
母亲捂着耳朵连声称太可怕,高术根本听不懂这些话,只是看着那鱼在网中翻腾,觉得它很可怜。
“放了它吧?”高术冲着渔人喊,“叔叔,把它放回海里好不好?”
没人听得懂他说的话。码头上聚集的人渐渐多了,有人出钱买下了这条剑吻鲨让渔人直接拉上来,他和朋友要亲眼验证这鱼是不是离开水面就真的会自己爆开。人们推推搡搡,高天月把高术放在岸边,叮嘱他不要乱跑,自己则钻入人群去拉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