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人斜睨了她一眼,片刻后薄唇轻吐,冷冷说道,“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宋奕嘴角微微抽搐。
她可是一月内失了七成功力,还有旧伤在身,哪里闲了?
言语上一来一回之间,就到了石桥,马车停在一间写着“花苑”的店前。
慕修寒先下车,宋奕紧跟其后,看到这装扮的花红柳绿的场所之后眼神明暗飘忽,站在她身前的人没有回头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唇瓣微弯说道,“四爷我是来办正事的,你跟着进来就是。”
说着他缓缓走进店内,宋奕跟着走进去,站在门口,一双冷目波澜不惊,眼看着慕修寒被老鸨迎上了二楼,她也不得不跟了进去。
这地方平常来的都是满肚肥肠的油腻官吏或客商,今日突然来了两个俊秀非常的富家公子,别说春心荡漾的姑娘们,就是老鸨都笑的花枝乱颤,喜不自胜。
“公子哪里人?平日怎么没见过?”老鸨笑着为他们斟满酒杯问道。
“卞城人,来这儿做生意。”慕修寒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说道,“你这里有什么消遣的?”
“当然是有的!”老鸨朝着外间一声招呼,呼啦一下子涌进来十几个姑娘,包房都被挤满了,一个个含羞又眼巴巴的看着坐着的两人。
这种地方宋奕从没来过,别说被人看着,就是满屋子的脂粉味也熏的她头晕。
即使她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不适。
一张俊秀的脸紧抿着双唇和刚进来时一样的不苟言笑,在外人看来是最不好讨好的那个。
慕修寒端着酒杯,一双凤眸暗暗打量着身侧的人。
这次他叫宋奕同行,一来是暗访,二来就是试探她。
外界传言宋将军不喜女色,在军中六年从没有过床伴,而且军中人在河里洗澡时她也都从不参与,如果是寻常男子哪里会这样?
加上她眉目清秀胜过女子,也让人不得不起疑心。
今日他倒要看看她的反应。
“两位爷看喜欢哪个?这个是我们的……”老鸨话还没说完,那一袭白衣的人就站了起来,神色冷毅委婉的说道,“四爷,我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我去找找。”
说着迈开步子就要出去。
“站住!”慕修寒磁性浑厚的声线响起,端着酒杯一双凤眼盯着她的背影,语气淡然却不可违背,“你回来好好坐着,丢了什么爷回去赔你。”
一句话让她没了退路,宋奕不得不重新坐回去。
一众姑娘里,慕修寒留下了两个长得还算清秀的,一左一右陪伴在身侧。
妓馆的女人即便再清秀,骨子里也会些手段,一人坐在慕修寒怀中,身子柔若无骨一般依偎在他肩头,葱白的手指似猫抓般在他心口撩拨。
宋奕即便不有心去看,眼角余光也不小心看到不少。
平日里冷若寒冰的人此刻唇瓣微弯,那女人送上酒盅他就喝下,与朝堂上杀伐决断的模样截然不同。
宋奕微微侧身不去看他们,端着酒杯仰头就喝,可今日这酒似乎不够劲儿,怎么喝她都不醉,旁边调笑的声音依旧清晰。
或许男人都喜欢千娇百媚的女人吧,哪里像自己,整日素净的如同白纸一般枯燥,不会讨好也就算了,还总是惹他发怒,宋奕心中突然有了一丝苦涩。
“前些日子去南锣鼓巷,碰见了旧友,竟然身穿官服,以前一起倒卖绸缎的人,竟然摇身一变做官了,真是稀奇……”慕修寒磁性的声音响起,声音中满是不甘和艳羡。
一旁的宋奕眸光明暗变动,骤然清醒,想起他此次来似乎是有目的的。
她侧耳听着,慕修寒怀中的姑娘娇俏的笑了笑,看着一旁的姐妹神秘的说道,“公子要是想做官也很简单……”
“此话当真?”慕修寒惊讶的声音传来。
宋奕手端着酒杯放在唇边,脸上表情淡然,眼色讳莫如深的看着杯中涟漪。
当今圣上也是个会演戏的。
坐在宋奕身边的女人笑笑说道,“公子有所不知,咱们这店是朝中大臣开的,想做官的去三楼赌坊,输上个几千两银子就是了。”
慕修寒脸上寒气一闪而过,继续追问道,“是哪个大臣?”
他怀中女子葱白玉手搭在他肩头,一双杏眼波光涟涟,痴情的说道,“这是店内机密,我也是妈妈说漏嘴时隐约听到,不过不能告诉你,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那棱角分明的男人仰着脸,茶色的眼眸专注且蛊惑,语气漫不经心可不容人拒绝,薄唇微动,说道,“你说,我护你周全就是了。”
这是宋奕听到的最好笑的话了,他连功绩无数的安候都不曾留,又怎么会让这两人活着?
不过是天子的随口一说罢了。
只是这两个青楼女子还不知道实情,以为自己遇上良人,为难了一阵之后吐出几个字,“是吏部尚书严嵩。”
慕修寒眼中顿时杀气四溢,平日里总对人哭穷的严嵩竟敢干这种勾当!
这花苑的人嘴可是够紧的,难怪朝廷多次派人查这件事都查不出来……
这帮狗东西一个都活不了!
走出花苑时天色已经全黑,慕修寒一身青色绸衣走在前面,基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宋奕也能猜到他有多生气。
只怪那个严嵩监守自盗,身为吏部尚书最清楚天烬国刑法,却被钱财迷住了双眼,敢在慕修寒眼皮子底下买卖官职。
“宋奕,是不是朕做的还不够?”男人身影突然停下,转过身来眼神幽暗的看着她问道。
他做的又怎么会不够?也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天烬国在他手中才平定战乱,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何必如此苛求?
可想到前安候,想到差点遭到同样命运的宋家军,宋奕嘴唇微动,疏离的说道,“在百姓眼里,您是个好皇帝。”
这话似乎别有深意。
一晃神慕修寒清醒了,在他面前的是宋奕,他们是站在天平两端的人。
凤眸中迷惑的神色褪去,又恢复了一贯的晦暗难懂,他紧抿着薄唇继续一人在前面踱步。
宋奕一如既往的跟在他身后,在她眼中那宽阔的背影格外孤独,可并不是没人愿意站在他身边,而是他自己不要别人站在他身边。
夜晚的石桥人头攒动,一大波刚看完花灯的百姓朝他们走来,这时一人撞在宋奕肩上,是个穿着粗布短衣的普通百姓。
可他打量了宋奕一眼,竟然拔腿就跑,觉察到异常宋奕发现,自己的锦袋被那人拿走了!
第22章 玉碎瓦全
她哪里来得及多想,脚步一抬就径直追了上去。
只是她身上有旧伤不比以前稳健,用不了轻功,眼看着就要追上,那个小偷回头看了她一眼,竟然把锦袋远远的抛了出去。
“扑通”一声,做工精美的锦袋掉进了河里。
宋奕平日沉着的脸瞬间变了颜色,睁大眼睛隐隐燃着怒气,可那小偷已经消失在人海中了。
她脚尖一转,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
“宋奕!”慕修寒没想到她会为了一个锦袋就跳进冰冷的河中,一双剑眉紧紧皱在一起,袖中的手不受控制的动了动。
河水不深,可这黑灯瞎火的也要找上好一阵,宋奕在河中摸索了半天,衣袍湿了一大半,发丝也沾上了水,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
实在看不下去,慕修寒冷冷喊道,“宋奕,你给我上来!一个锦囊有什么了不起,你上来我给你百个千个!”
可河中的人好像聋了一样只顾在河底摸索,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慕修寒薄唇紧抿,脸色铁青,在宫外他不好发作,这人竟然就敢大着胆子违抗他的命令了!
而河里的人,也早就浑身冰冷,就在她手指发麻快要没知觉的时候,终于触到了那个软软的锦囊,她提着囊袋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了笑模样。
宋奕平日很少笑,这次真是难得一见,慕修寒把她的模样尽收眼底,即便她此刻全身湿透,几缕被沾湿的发丝贴在脸上,可五官清秀,鼻梁挺直,笑起来唇红齿白,和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模样有天壤之别,却在这一刻仿佛女子一般,特别好看。
宋奕手中拿着锦袋缓缓上岸,到慕修寒身边时,俯身拢了拢被水泡了的衣袍,哗啦的水声把出神的慕修寒思绪拉了回来。
“你好大的胆子!”他看着她动作麻利的拧衣服,冷冷的说道,“宋奕,平日里大将军的俸禄不够多是不是?你就为了点碎银子跳河?!”
在一国之君面前装穷?
宋奕不回应,也不争辩,拧掉了水后她直起身,重新把锦袋挂在腰间。
慕修寒眸光一闪,猝不及防抽出她手里的锦袋,在宋奕还没来的及阻拦时解开了袋子,往手心一倒,身形一怔。
不是什么碎银子,是一块儿翠绿的玉佩,可是只有一半,看着有些眼熟。
“哪家姑娘给的?”他冷冷问道,见她不答话,板着一张脸把玉佩重新装进锦袋,硬生生的塞给了宋奕,他往前一步,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说道,“我告诉你,不管是哪个姑娘,云萝都得是正室!”
还没等宋奕说话,那人就不再理她,独自走向桥尽头的马车了。
这玉佩,他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宋奕嘴角微动,唇边浮起一抹苦笑。
这是去漠北前他赏她的,他曾说“玉碎瓦全”,要她做为天烬国遮挡风雨的瓦,所以给了她一块碎玉,寓意她能平安归朝。
原来这些他都忘了,想必当初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九五之尊,又怎么会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能记住的,只有对他来说分外重要的人罢了,比如云萝,比如徐莲儿,却不会是她宋奕。
男人已经上了马车,宋奕打量了一下他背影,又把那锦袋依旧系在了腰上。
她刚走到马车前,夜空中璀璨的烟火升起。
一朵又一朵,灿如星河。烟火不停的燃放,像是一场五颜六色的的雨。
宋奕放眼望去,原来这石桥早已挂满红灯笼,一盏接一盏,从桥上一直延续到对面的小巷中,这种万家灯火的热闹在漠北可体会不到。
宋奕正在出神,马车前的帘子被掀开一角,慕修寒凤眸间暗光流转,一袭青色的长袍被烟火映成浅红,他左手拿着一壶酒,偏头对着她不耐烦的说道,“你是不知道这夜里冷,非要穿着湿衣服站在风里,就怕自己落不下寒疾是吗?”
宋奕怔怔的上车,坐在侧位上接过他给的酒壶,她看着酒壶上刻的字,竟然是花苑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的。
再抬头看看对面坐在主位的人,他脸上依旧是冷淡不耐烦的表情,可那双眼里此刻平静无澜,没有平日里的算计,茶色的眸子里甚至有一丝迷蒙。
宋奕打开壶盖,把那一壶酒都灌了下去,果然暖和多了。
波光流动间,马车已经远离了嘈杂的石桥,回宫的路寂静却幽暗。
宋奕不胜酒力,只喝了一壶,就觉得头脑昏沉,车缓缓前行,车轮轱辘轱辘的压过青石板,车厢内一片静谧,宋奕只闻到身边人衣袖间淡雅的龙涎香,她眼神迷离,只觉得昏昏欲睡。
马车里一片昏暗,慕修寒怎么也没想到宋奕身子一软,竟然枕在了他的腿上。
三月的风带着寒意,马车帘子一角被吹开,借着一道月光,他目光讳莫如深的看着睡的香甜的人。
宋奕眉目如画,肌肤如玉,睫毛纤长如扇,如墨的长发散在身后,一袭白衣衬的她愈发通透,仿佛入了画一般的好看……
不知哪里飘来的淡粉色桃花瓣落在了她的唇上,显得那一抹红唇更加诱人,慕修寒鬼使神差似得,凑近了宋奕。
正思忖间,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外面的人说,“皇上,到将军府了。”
慕修寒恍然如梦一般清醒过来,他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