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辙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还是夏天,易辙只在包完伤口以后,套上了那件被剪掉了一只袖子的T恤。伤痕累累的黑色T恤,配上肩头的白色绷带,看上去真的有点狼狈。许唐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他开始考虑,到底是使用武力把这个重伤人员拽进去简单,还是要继续晓之以理。对比了两人的身高之后,许唐成还是选择了后者。
“不管我父母……”
“唐成哥。”
许唐成刚刚开口说话,忽然被易辙打断,困倦使得他的反应也慢了半拍,他呆了呆,回道:“啊?”
易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他对着眼圈微红的许唐成,匆忙扔下一句“不用管我,你早点休息”,便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梯。
他这一系列的动作,让许唐成措手不及。时间实在太晚,他在楼道里不敢大声喊,只压低嗓子叫了他一声,然后匆匆关上家门门,追了出去。可下了楼,茫茫的夜色中哪里还有易辙的影子。
第二天晚上,许唐成碰上了向西荑。她穿了一条酒红色的连衣裙,正一边骂着一边用尖尖的高跟鞋奋力踹着门。看见许唐成出来,她笑了一声,手夹着烟送到嘴边,大呼出一口气:“小兔崽子把锁换了?”
大红色的指甲,大红色的嘴唇,惨白的烟卷和轻飘的烟,若是放在电影里,该是一帧充满了厌世美感的美人画面。
美人。即使是许唐成,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向西荑这种让人退却的气质,不是每个上了年纪的美女都能有的。无论好坏,她都太特别。
许唐成垂眼,客客气气地说:“不知道。”
一直到下楼,他还能听到楼上巨大的踹门声响,掺杂着愈发难听的骂声、诅咒声。
说来也奇怪,那天之后,许唐成又回家了好几次,都没有再碰到易辙,对面就像从来不曾住人一般安静。许唐成并不知道易辙有没有手机,所以虽然担心,他却没办法联系到他。倒是有一天上午,他买菜回来,碰上了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正小心翼翼地趴在易辙家的大门上听里面的动静,见到许唐成,立即站直了身子,不好意思地笑着朝他点了下头。
许唐成走上去,看到她敲了敲门,似乎是在确认里面没有人之后,才摸出一把钥匙。
他奇怪地看着她,犹疑了一下,还是礼貌地开口问道:“请问,你是易辙的朋友吗?”
女生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猛地回过身,看向眼前这个拎着一兜菜的男人。
“啊,对……是,”女生结结巴巴地说,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忙摆手强调,“不是小偷,我帮他拿点东西。”
许唐成点点头,稍微放下心来,又问:“他怎么了?”
“他……”女生刚要说话,又猛地打住,她紧紧地抿住唇,“嗯”了一长声,“没事,周末嘛,我们要出去玩。”
女朋友?
“早恋”一个词在许唐成的脑袋里冒了个泡,然后被他迅速戳破了——谁还没点小情愫,谈恋爱总比打架好。
许唐成没再多想,应了一声。
赵未凡拎着易辙要的东西回到医院,看到他还躺在床上,身残志坚地举着胳膊做理综卷子。
“东西给你拿来了,钥匙,”赵未凡把钥匙递给他,又不放心地叮嘱,“收好了,别再丢了。”
易辙哼了一声,眼都没斜:“放那吧。”
几分钟之后,他把最后一道生物大题做完,闭上眼,将卷子甩给赵未凡。赵未凡从兜里掏出根红笔“刷刷”地判完,然后把256分的卷子抖到易辙面前:“少年,继续努力。”
易辙睁开半眯着的眼,看了看那卷子,问赵未凡:“你多少?”
赵未凡微微一笑:“288。”
易辙扯过卷子,闷声开始看错题。
赵未凡看见他一脸不服气的样就想笑,她挪了挪凳子,笑眯着眼睛凑到易辙脑袋旁边:“来,让你敬爱的学习委员给你讲讲。”
易辙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别找抽啊。”
赵未凡一点也不惧他的黑脸,好脾气地接着笑:“哎哟,256就256嘛,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的。”
赵未凡能和易辙成为朋友,任谁都不敢相信,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也就奇了怪了,易辙就坚定不移地罩了这么个平凡姑娘许多年。甚至有人传,易辙还曾经冲冠一怒为红颜,把几个嘲笑赵未凡胖的男生揍了个底朝天,还列成一排,挨个鞠躬,挨个给赵未凡倒歉。
易辙错的题不多,而且大部分是生物化学中需要记忆的部分。赵未凡三言两语点拨完,看着正皱着眉头,姿势很别扭地在书上勾勾画画的易辙,忍不住说:“你说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咯,有你这么找架的么?”
那天早上她到学校,就听说易辙和七中的一帮人干了一大架。新闻都传进了一中这个与世隔绝的实验班,自然是十分劲爆的。赵未凡抱着一摞数学卷子,听着班里几个算是比较淘的男生一人一语地议论着易辙。
“我靠,单挑了一帮啊,虽然还是被揍了个半死,但是也太牛`逼了吧,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啊。”
“看这回老杜怎么弄吧,不是说上次他打架,年纪主任要把他从实验班弄出去,结果老杜没同意么,这回……我看悬了,你们说老杜还扛得住么?”
“我看够呛……要是他成绩特别好没准老杜还能更坚决点……”
赵未凡木着脸走到他们旁边,把手中的卷子往桌上一拍:“101。”
几个男生的讨论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他们将目光凝在她身上,不知她在搞什么鬼。赵未凡没理他们,坦坦荡荡地走到易辙空着的座位旁,在桌上放了另一张卷子。她其实很想把上面的分数念出来,让旁边的几个人听听,谁是那个成绩不“特别好”的。但她又知道,有些人根本听不懂你的言外之意。
易辙自然知道别人是怎么议论他的,甚至他还知道没被传播出去的部分。那天干完那惨烈的一架,易辙躺在医院的急诊病床上,一直挑他事的那个一直坐在一旁死瞪着他。易辙实在看得烦,就跟他说:“别瞪了,不说好刚才结了吗。”
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把那人弄得蹿火。
“你他妈到底是不是傻`逼啊?啊?”那人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上次台球厅一架,易辙他们也算是赢了一面,他怎么就没事找事上来找架了呢,要找也该他们去找啊,轮得着他么?
他呲牙咧嘴地忍着护士并不轻柔的动作,骂骂咧咧地问:“老子的伤刚他妈好点,又他妈跟你干了一架,懂不懂规矩啊你?都不他妈给人喘口气?”
易辙越听越烦,心想,他妈的他妈的,你他妈的累不累。
他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说过了,我不混了,一次解决清了,省得麻烦。”
那人被酒精杀得直流汗:“不混个屁!”
“是不混了,”易辙看着天花板,忽然认真地说,“高三了,我该学习了。”
那个人愣在那,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易辙。
估计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半晌,他啐了一声,骂道:“靠,傻`逼。”
这回易辙没像以前一样,用拳头让他闭嘴,他现在也动不了,也不想再争这些个。他没什么感情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