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玑不停地摇头,脸色青白一片,柳清萏又冷笑一声,“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装得真好,瞧瞧,纳兰崇不是被你骗得这样惨,却还执迷不悟?”
“沈天玑,与你识得这许多年,是我柳清萏瞎了眼,现在才看到你的本性。”
她声音苍凉,一字字将沈天玑的心戳得千穿百孔。
“清姐姐,对不起……”她颤抖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慌乱地想去拉她。
“别碰我!”柳清萏心里一阵嫌恶,难堪和痛恨已经将她的理智烧的精光,快要将她炸开的愤怒和厌恶疯狂地寻找一个突破口,望见她虚伪做作的模样时,她伸手狠狠一个巴掌!
灌满了十分力道,“啪”的一声,落在沈天玑的脸上,登时雪颜一片红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那些姑苏相携嬉戏的美好时光,那些同榻而眠的静谧夜晚,她们比真正的姐妹还亲,无话不谈。
过往一切的欢笑画面在这一刻都成为天大的笑话。少年时期的单纯沉澈,再也回不去了。
周边狂风欲盛,黑云翻滚。
沈天玑被打得偏过头去,发间一只松散的碧玉簪子,叮叮然落在地上。
这个簪子,当初还是与柳清萏一同买的。柳清萏也有一副一模一样的。
“姑娘!”远远看着她们不敢近前的碧蔓再也忍不住,上前来扶住沈天玑。方才她看见安亲王世子匆匆离开了府,满目苍白,她便回来看沈天玑,不料见到这样的场景。
“沈天玑,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柳清萏一字字吐出,“是明宣。”
她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清姐姐!”她哭喊出声,“清姐姐!”
“不要再喊我姐姐。”她顿下脚步,声音仿佛自天际传来,“沈天玑,我恨你。”
骤雨终于落下。倾盆暴雨,来势汹汹。豆大的水珠打在小院的粉白片片的梨花木上,地上的落花登时碾成泥水,一片脏污。同样脏了的,还有那只碧玉簪。
柳清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沈天玑挣开了碧蔓的手,不顾漫天暴雨,追了出去。
京中一片晦暗,压顶的黑云浓重地让人喘不过气来。路上行人找寻躲避之处,无不惊叹这场暴雨的来势汹涌。
禁中重重的殿宇楼阁,亦掩在一片暴雨之中。
周宁福将殿中的烛台都点亮,登时,晦暗的宫殿通明起来。殿中御案上的男子,半边侧颜照得明亮,眸光专注地落在案几奏章之上,眉宇沉静。
周宁福忍了半刻,上前回到:“皇上,安亲王世子殿外求见。”
他微微一顿,“让他进来。”
在沈府外站了一夜,终于肯进宫来了。
纳兰崇进了大殿,望了一眼座上男子淡漠面容,叩拜行礼之后,未曾起身。
纳兰徵望他良久,忽然淡淡开口:“你可知朕为何忽然将你调离出京?”
“臣知道。皇上对臣的爱护,臣感激不尽。”
前有苏云若,后有柳清萏,这年春日里,纳兰崇的桃花消息接二连三,他身为翰林清流,又忝列礼部试副考,实在不成体统。
他暂时离京,便可避开风头。他对两人本就无意,纳兰徵这样做亦是保护了他。
纳兰崇顿了顿,续道:“恕臣直言,皇上此举只怕还有别的目的。”
沈天玑生辰之日,皇上只怕早料到京中风云,刻意将他调开,不过是让他鞭长莫及。
周宁福心头一跳,这安王世子今日是怎么了?这样屡屡犯上,莫不是不要命了?
视线投上上首男子,纳兰徵神色丝毫未变,淡漠疏冷的声音响在大殿上,透着难掩的威仪。
“朕今日看在安亲王两朝事主都忠心不二的面上,暂不追究你这犯上之罪,”顿了顿,他又续道:“你猜的不错。是朕一力逼她入宫,你,莫要怪她。”
☆、第073章 风雨满倾情落散(下)
殿外风雨大作,殿内烛火摇晃。
御座上的男子青凛含威,与生俱来的威势卓然,高不可攀。暗沉而寡淡的目光扫过座下跪地之人,语间却带着几分极其罕见的缓和。
纳兰崇心头一震。
他不曾料到,这位素来处事铁血狠戾雷霆之势的天子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恍然间暗藏了几分叹息。
“很久以前朕就与你说过,”纳兰徵从座上起身,椅背上雕刻的金龙图腾气势凛然,傲然睥睨着整座大殿。
“朕欲立她为后。”他醇厚的声音落在大殿里,清冷而肃然。高大的身形一步步走下白玉阶梯,停在他面前。
“朕未曾将她召进宫中,是怜她尚且年幼,不欲让她忍受父母分离之苦。朕既已有言在先,你却丝毫不知收敛。”
纳兰崇望着落在眼前的一角朱黄衣袍,边沿上精致的夔龙暗纹,透着几分森冷。
“皇上,沈天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您想要就要的物件!”他低低言道,“她与臣在姑苏时就已定下终生,您……”
周宁福狠狠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纳兰崇的话。
纳兰徵淡淡瞧他一眼,他立刻低眉敛目,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
“私定终生?”四个字,仿佛冰霜刀箭,泛着重重冷意,直直砸在纳兰崇的耳边。
“朕的女人,你竟敢说私定终生?!好大的胆子!”
纳兰崇即使未曾抬头,也深刻感觉到落在身上的森冷目光,带着倾盆的压迫与威慑。
殿中一片静谧。周宁福一动不敢动,心头思忖着,皇上素来狠戾严苛,也只得安亲王世子才敢如此胆大妄为,若是换了其他臣子,早就死了多少遍了。
安亲王与先帝和皇上都一向亲厚,皇上对安亲王府也十分信任。可是,再如何信任,也禁不住安亲王世子这样的消耗啊。说起来,安亲王世子也是自小伴着皇上长大,皇上对世子一向如长兄般的照拂,世子对皇上的性子了解不比他少,怎么这会子脑袋就是转不过弯儿来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纳兰崇忽然叩拜道:“皇上,臣有幸自小伴驾,一直恪守君臣之道,也一直引皇上为圣主贤君,甘愿效力左右。臣虽身不在谏院,但亦有谏议之责。为帝王者当以天下社稷为重,沈家在朝有沈相、沈都护等诸多重吏,若是再立一后,沈家过于昌盛,终会后患无穷。”
顿了顿,又续道:“臣未曾疑过沈相等的耿耿忠心,只是皇上素来对权衡之术知之甚明,焉会不知其中道理?前朝多次动乱,皆因世族之祸,皇上此举,无益于给大昭江山树立隐患,皇上慎思!”
周宁福犹自冷汗涔涔,纳兰徵却是忽而缓下容色,冷哼一声,清淡一句,“脑子总算是清楚些了。说了句能听的话。”
纳兰崇一怔。
纳兰徵低头扫他一眼,“给朕起来。”
“进京不曾入宫面圣,如今甫一进宫就是来质问朕。你如今愈发出息了。”
纳兰崇不愿起身,又恭敬道:“臣的罪责过失臣自会领受,可是臣方才之言,求皇上三思!”
纳兰徵见他不愿起身,便也让他跪着。忽然想起,小时候纳兰崇和另外几位世子入宫伴读,旁人在他面前谨小慎微,大气也不敢出,只有纳兰崇,将他当成大哥哥看待,眼里有着亲厚,亦有仰慕。他生为太子,亦生来称孤道寡,能得此情分,心中甚是珍惜,故此这些年,他对他颇多照顾,甚至亲教其骑马御箭之术。但因他更善文辞巧辩,才未曾入军中任职。自入翰林以来,他从未让自己失望,才能颇著,顶住一干顽固老臣的压力,为他办了不少事。
“明宣。”他声音犹自寡淡,却透着几分亲近,“你既非要与朕说沈天玑,那朕便如你所愿。”
他转身回到座上,抽出案几上数本奏章,直直扔到纳兰崇跟前。
纳兰崇一一翻开,迅速掠过其中字句,登时心头一震。
这些奏本,多数是各王府公爵求娶沈天玑的,有两本是提议欲册立沈天玑为后,还有一本竟然是提议把沈天玑封为公主,嫁去夜凌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