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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拐着拐着就拐到了一家理发店。
店面装修的现代气十足,而进门就看见墙上一张巨大的海报,上头有几个美男的照片,乍看之下还以为进了鸭店。
范童童一向都是在老家那种小店里剪得头发,开刀的都是认识的人,基本上是一间临街的屋子,里头乱七八糟一通,地上堆满了剪下的头发,而那些毛巾什么的都是洗的褪毛发黄。那种理发店里的头发能选择的就那么两三样,短发,学生头,要么就是全剃光了。
不过便宜,一次三块钱,加五毛钱给你用海飞丝的洗。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架势,范童童适应不过来,舒婕的脚都踩进了玻璃门,范童童就开始往后退。
“进来。”舒婕跟范童童说,范童童摇摇头,说:“我是来剪头发的。”
“这里就是剪发的。”
“这里搞的跟鸭店一样。”当然那个词是含在嘴巴里嘟囔着说出来的,范童童压着声音没让旁边的人听见,否则几个站立着的理发师定要拿着剪刀和剃头用的刀子冲出来,把范童童修理一顿。
舒婕听到了,轻笑,说:“你以为剪发该去哪里剪?好好的头发都被糟蹋的跟稻草一样,亏你还有胆子出去见人。”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师傅还说这个在上海非常流行。”范童童冲着镜子,摸了自己的头发几下,说的话让舒婕和旁边的人都笑出了声。
“那是几百年前的流行。”舒婕把范童童按在椅子上,有一个穿黑色衬衫打扮的小白脸理发师走过来,被舒婕挡住,叫了个人名,说是朋友需要他帮忙。
那人点了下头,往后头走去。
范童童坐在椅子上,眨着眼睛,不知道这是哪出戏。
“会不会很贵?”范童童在舒婕的耳边小声的问。
舒婕拍拍她的头,说:“不贵,两百左右。”
范童童瞪大了眼,说:“这还不贵,宰人也没这样要价的。不干,我回去那把剪刀剪了就是了,我的头发都不值两百块钱。”
范童童要起身,被一只大手按下去,看那手的样子,是个男人的,顺着手腕往上看到一张平凡无奇的男人的脸。
手中拿着剪刀,看样子是个理发师,却没有海报上那些人来的好看。
打扮的也不突出,直接就是干净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平头。
“你这是什么头发,简直是不堪入目。”那人说出的第一句话几乎和舒婕一摸一样,如果不是范童童和舒婕一起长大确定舒婕没有兄弟,否则真的会以为这人就是舒婕她哥,说话也没有这样的相似的。
范童童被他说的面子大伤,求救似的看向舒婕。
舒婕说:“乖乖坐着。”
“你好像她妈哦。”那男人取笑道。
“才不是。”范童童提高了声音反驳。
“知道不是,乖。等下叔叔给你剪一个美美的发型,出去迷惑众生,要男人就有男人要女人就有女人,连什么猫啊狗啊都不放过,一出门就是金光闪闪……”
那人说的滔滔不绝,范童童在他的口水射程范围内,感觉到有很多唾沫星子都洒到她的脸上。去看舒婕,舒婕却已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远远观望。
“想剪什么头发?”理发师终于想起自己的本职,却是对着舒婕说。
舒婕指点着范童童的头发,说:“头发剪到能露出耳朵,前面刘海剪的短些,打散,最好能翘起来,剪完后做一些染色,染成紫红色。”
“酒红色会好看点。”理发师拨弄着那稻草颜色的头发,提出自己的意见。
“看起来像红灯。”舒婕一本正经的说。
在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中,他们的中心,拥有独立人格和思维的成年人范童童同学始终没有发言权。
民主是相对的民主,范童童不属于有发言权的那个阶级。
范童童开始自暴自弃,想,算了,你爱把我折腾成什么样就折腾吧,大不了我在你家里躲上几个月把头发养成了再出来。到时候说难看的还是你。自己不照镜子就是了。没什么影响。
这样自我安慰后,范童童的心情显然好了,起来,看向前面的镜子。镜子里自己的头发被理发师抓着,一根根竖起来,自己像一只被抓着头发的鸭子,无比的可笑。
理发师拿过剪刀就开始剪,范童童忙说:“不洗头么?”
“不用洗。”
“可是……”
“小妹妹,你不相信我是不是?”理发师站直了身,甩着那把崭新的剪刀,银光闪烁,而范童童只有摇头的份。
“听他的,他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理发师。”舒婕出声安抚了范童童不安的情绪。
那男人听到这句话像得到了一块骨头作为奖励的狗,冲到舒婕身边,手托在她的肩膀上,拨开刘海,说:“终于承认了是不是。”
“因为他是那么多理发师里最丑的。”舒婕拍开搭在她肩膀上的男人的手,说。
范童童不解,那理发师的脸长的是不好看,但是这个不好看跟这个剪头发的手艺有什么相关的地方么?
理发师灰溜溜的从舒婕身边走开,跑到本该是属于他的位置上,剪着范童童那头发,对上镜子里范童童的好奇的眼睛,说:“小妹妹,如果我没好手艺,就凭我这张脸怎么在这里混下去。”
“这个世界对美丽的事物都是宽容的。而对丑的东西近乎苛责。”舒婕说。
“下次你要找一个真心的人呢,记得别找太好看的,好看的人总是被宠坏了,比如说像舒婕这样的女人,仗着自己好看,就不把别的放在眼睛里,性格恶劣,偏偏有人就是看着她那张脸,冲上去找死。”那男人说的仿佛有千般感触,活似那故事里的人就是他自己。
“舒婕性格很好啊。”范童童说。
那在耳朵边的剪刀差点剪偏,把她那白白的小耳朵剪出一个血口子。
镜子里的理发师的表情奇异而夸张,范童童和他对视三秒钟,最后,是那男人败了,说:“你们真配,结婚吧。”
“啊?”
“……”
气氛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只有头发在被修剪的时候发出卡擦的声音,像一只毛毛虫蚕食着叶子。
眼前的布上很快便掉满了金黄的头发,黄的像杂种的土狗的毛,看久了真的觉得难看。
那理发师好像剪上了瘾,照他这样的速度下来,没几分钟,这颗脑袋上将只有一片地衣,寸草不生。
范童童很为自己的头担心。
旁边的电视机在报道着杭州文二路上那起交通事故,范童童扭头去看屏幕,被理发师硬是拧了回来。
“那人真惨。”范童童说。
“那帮乌龟王八蛋都该去死。”理发师气愤的说。
“你认识他?”
“不,不过都是湖南来的。我是初中毕业后就到这里来打工,要是那人是我,辛辛苦苦了那么久,终于快要成为一个杭州人,就这样被一群王八蛋给撞死了,做鬼都不放过他们。不就是开跑车的,仗着家里有权有势,除此之外,连垃圾都比不上。”那剪刀卡擦一声,把范童童脑袋上最后一束长的头发剪去,男人将剪刀往自己的裤袋里一塞,用海绵扫去范童童脖子上的碎发。
“法律一定会给他一个正义的答复的。”范童童坚定的说。
“你够傻的。你问舒婕,问她相不相信。”
“舒婕,你相信么?”范童童忙转头去问舒婕,舒婕不动声色,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怎么可以不相信?”范童童反问。
“相信。”舒婕终于是开口说话了,她走到范童童的椅子边,范童童的脑袋已经被剪的像一颗小男孩的头,把那张干净的脸露了出来,更显得秀气俏丽,比之前邋遢的模样不知道干净了多少倍,没了那些凌乱的头发的遮挡,气质也清爽起来。
“不错。真的干净了。”舒婕对着男人说。
男人的手摸着范童童的脑袋,刚刚剪完的头发刺手,男人把那些头发摸的东倒西歪。
范童童歪着头,躲过那只手的骚扰。
“看样子你不是杭州人?”在调制药水的时候,理发师跟范童童开始唠嗑。范童童托着下巴,回道:“有那么明显么?我一看就是乡下来的?”
“你身上的味道还那么新鲜,跟野草似的,呼吸惯了这里浑浊的空气,就会觉得完全不一样。”
“怎么连你也说我身上有味道。”范童童低头嗅着手臂和衣服上的味道,除了舒婕的那块肥皂香香的味道外,什么都没有。
“傻小子。”男人朗笑着,把范童童的脑袋按下去。范童童怪叫着抗议。
舒婕看着他们打闹,带着淡淡的笑。
刺鼻的药水涂到头发上,范童童再度经历了前一段时间刚刚经受过的折磨,被这样刺鼻的药水包围着,连呼吸都不自然。
百无聊赖的时候,舒婕给她递过去一本杂志,叫她看,而自己离开了理发店,把范童童一个人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范童童望向舒婕离去的方向,表情惆怅,像一只被遗弃了的狗。
男人的屁股坐到椅子的把手上,说:“怕她把你丢了就不回来了么?”
范童童点头,说:“我身上没带够钱。”
“多少钱?”
范童童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从口袋里掏了一张五十大钞出来。
男人抢了那五十块,塞自己口袋里,说:“够了。”
“可是……”
“你怕你骗你钱不成?”
“嗯。”
“这店都是我的,我说了算。以后你过带着舒婕过来,光顾下生意。你的头发大概两个月要剪一次,算下来你能便宜多少?算你赚到了小妞!”
范童童欲哭无泪。
舒婕过了片刻才回来,手中拎着一盒子,里头放着桑葚。这个季节桑葚才刚刚上市,在街上有外地来的人挑着担子到处叫卖。
在家的后院就种了几颗桑树,年年都能结果子,满树都是紫红的桑果子,不需要出去买。而离开家的那日子还吃了几筐。
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杭州,看到这种根本就不值钱的桑果子卖的那么贵,范童童有些心疼,想着要是从家里多带几斤过来那该多好。
舒婕打开盒子,里头的桑葚都非常饱满,颜色深暗,接近黑色,看起来就是非常甜的样子。
“张开嘴巴。”舒婕的手指捏着那桑葚的柄,抵到范童童嘴巴边。
范童童自动张开嘴巴,让舒婕把桑果子塞进去。
“甜。”范童童说。
“我也要。”理发师也跟着舒婕讨要,舒婕指着外面说:“外面有卖。”言下之意,别抢我的。
男人拿着范童童给的那五十块钱去外面买桑果子,舒婕和范童童两人分着那盒桑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