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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形的门虽开着,但是无形的门却把两边的人隔绝着,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谁都不愿意跨出一步。
爹还是穿西装,一脸严肃,而娘穿着旗袍,外面套着大衣,画了妆,似乎是为了掩饰憔悴的神情。
贾宝玉一早就听见敲门声,开门后不是要等的人,却是这样两个长辈。
贾宝玉想关门,她爹严肃的说:“让我们进去。”
她开门让他们进来,招呼他们坐下,端茶送水,然后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发呆。
“王熙凤还没回来是么?”贾政问。
贾宝玉才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像干枯的泉水,说:“你既然知道还问什么?”
“这是你对我说话的语气么?好好反省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贾政气的不轻,送来杭州前,贾宝玉听话温顺孝顺,现在眼前的人到底是谁,贾宝玉,不可能,他没有这样的女儿。
“对不起。”贾宝玉道歉。
贾政不心疼女儿,王可卿心疼,按住贾政的手,说:“别怪孩子了,我和她说说。”
说完,起身走到贾宝玉身边,坐在她的旁边,和她膝盖挨着膝盖坐着。
这样的亲昵持续了很长的岁月,从小到大,娘都是这样的接近她,让她觉得自己是备受宠溺的。
“娘。”
“玉儿,什么都不用说了,娘都知道,娘心疼你现在这样子,我好好的养了你二十几年都舍不得让你痛苦,你现在这样子,简直是让娘的心都碎了。”
“对不起。”
“玉儿,别想太多,我想凤儿只是一时间想不开,出去散心了,女人家都这样的,想我当年和你爹闹别扭的时候,还一个人出走到云南,在丽江度过了整整三个月。”王可卿回忆起这件事情。
倒是贾政不喜欢听她那么说,说:“你老糊涂了是不是?”
“老糊涂的是你,闭嘴,我和女儿说话你没有插话的余地。”一向温和的王可卿突然固执起来,和贾父闹起别扭来,几句话就让贾政无话可说。她对贾政的沉默感到满意,按着贾宝玉的手,说:“我犯规了,结婚前保证绝对不发火的。”
“娘,你真好。”贾宝玉感动的说,王可卿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心疼这原本细腻的脸颊变的粗糙,贾宝玉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她小心在调养的,现在变成这样,就跟自己的宝贝被毁了一样心疼。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王可卿叹息。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我的孩子,我的心肝肉。”王可卿把贾宝玉搂进怀里。
温暖的母性怀抱让贾宝玉心头的空旷充实了许多,尽管怎么都填不满那多余的,至少已经让她觉得不再冰冷,她回抱住娘的腰,两人在她成年以后就逐渐失去的亲昵又回来了。
小时候,娘也是那么抱她的,让她相信自己是被春天拥抱着。
想到这里,贾宝玉的眼睛湿润了起来。
“都是你把她给惯的,你看看把她养成了什么样子。”贾父暴跳如雷,对贾母的纵容无法认可。
她的女儿不仅与一女人相爱而且那人还是她的亲表姐,三纲五常,伦理之上的禁忌让他万万不能接受。
这是败坏门风,而这更是一种耻辱。
贾父愤怒的看向贾宝玉,贾宝玉与他平静对视,说:“我相信你不愿意承认我是你的女儿。”
“如果可以的话。”
“贾政,你疯了?”王可卿瞪着贾政。
贾宝玉不为所动:“但是我依旧当你是我的父亲,我还是您的女儿,会听你的话,孝敬你,除了离开表姐这件事情。”
“除了这件事情,我什么都答应你。”贾政站起身,俯视着坐在沙发上的贾宝玉,而贾宝玉高仰着头,无所畏惧:“我的回答也是,除了这件事情,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你要气死我是不是?”贾政伸手一个耳光就要过去,却看到贾母挡在他面前。
贾政收回手,在他的妻子面前,他万万不能使用暴力,一个拥有力量的男人以对弱女子使用暴力为耻辱,即使,再愤怒也不该。他失控了。
“我不相信到现在你还袒护着她。”贾政对王可卿说。
“她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她再如何不对,也是我的血肉,何况她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维护我的女儿。”愤怒的母亲像一只老虎,守护着自己的幼子。
“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贾政咬牙切齿。
贾宝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果然是一双什么都不能做的无用的手,如果再有力一点,就能握住王熙凤的手,让她不能离开。
“爹,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了,我送你们去车站。”贾宝玉站起身,收拾大衣,要送他们离开。
贾政没想到她拒绝的姿态那么明显,一时间语塞,最后松了一口气,拿起西装外套,拿起自己妻子的手,要拉着她走。
王可卿的手却没有抬起来。
贾政皱眉,说:“怎么了?”
“我想和女儿多聚一会儿,你先走。”
“什么?你……好,你们都留下来,我回家。”贾政不需要贾宝玉送她走,直接摔门离开,贾宝玉看着那猛然关上的门,久久无语。
王可卿拉住贾宝玉的手,让她坐下来,说:“和娘好好说说话好么?娘都忘记上一次我们对话的内容是什么?是你第一次觉得困惑,对不对?”
“娘。”贾宝玉挨着王可卿,温暖的怀抱始终为她敞开,她相信自己是被人爱着的。
夜里,贾宝玉和王可卿挨着睡,贾宝玉转头看到娘的眼睛,闪闪发光。
“玉儿,你爹其实很想你,过年的时候都在念叨着你在杭州有没有觉得孤单,你一个人住他乡,他每天都要牵挂着。别以为他一副气你的样子,实质上,心里还是想你的。”
“我知道。”贾宝玉眨了下眼睛,眼睛里热乎乎的。
“你和你表姐……”王可卿叹一口气,说:“说接受,那是不可能的,娘也是个平常人,经不住这打击。”
贾宝玉把脸埋在娘的怀抱里,开始哭泣,抑制不住的想要流泪。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要求大家都体谅是不可能的,是她太任性了。
“但是在你离开以后我想了很久,与其说要原谅你,倒不如说,决定放开。”王可卿的声音严肃起来,带着风雨欲来的味道。
贾宝玉坐直了身体,看向王可卿。
“以后,如果你真要和你表姐在一起,就别再回家来了。”王可卿说完,贾宝玉眼前一阵白,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她的嗓子眼里已经干涸,无法说话,她试图发出声音组成完整的话,但是只是无谓的破碎的声音。
“我是说如果在一起,玉儿,我希望你想明白了以后回来,我和你爹养你一辈子也好都无怨无悔。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原谅娘的自私。”王可卿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贾宝玉的脸上满是泪水,满手都是她的眼泪。
除了小时候,贾宝玉什么时候那样哭过,从来没有。
一生的泪水似乎都要在现在此时此刻流淌干净。
王可卿的心也跟着流泪。
贾宝玉流的是泪,也许她将流血。
“别哭,孩子,娘相信你会想明白的,你还会回到娘的身边来。到时候我们把过去都给忘记,你爹会原谅你的。”
“娘,对不起。”贾宝玉只剩下这句话。
她会回去,只有当王熙凤决定这辈子都不再要她的时候,否则,她会紧紧握住王熙凤的手不放开。这辈子都不放开。
“你倔强,这点真像你爹。他当初也是这样执着,说一定要娶我,我是幸福的,而你们却是可怜的。”王可卿轻声叹息,叹息的声音消失在黑夜里,贾宝玉看见王可卿脸上的眼泪,也和她一样。
谁说在爱情里受伤的永远都只是当事人。
爱不是两个人的小事情,牵扯太多,有那么多人陪着他们一起哭。
她心中怎么过意的去。
早上送娘离开家,家里的屋子空空荡荡,一个屋子一个人在这里等待归人。王可卿回头看了一眼那屋子,里面有两个人的味道,却只剩下一个人的影子,也跟着惆怅起来。
“等待是痛苦的。但是你必须经历。”王可卿对贾宝玉说。
贾宝玉点头,把门关上。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只能想,她明天就回来,我要等到明天。”
明天永远比自己的生命多一天,它是挂在一只驴面前的萝卜,让那只驴不停的往前追赶,以为可以得到却遥遥无期。
冬末春初的早晨还未亮透,晨光昏沉,早起的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我知道,他是个口是心非的人。”王可卿说话的时候往向不远处,不远处有一个人站在车站等着她们。
他是贾政,没有离开杭州,只是落下了脚歇息一晚。
他远远的注意着这里的发展,看到人过来,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女儿,都是他这一生中重要的女人。
他站起身,手中拿着外套。
王可卿最后一次抱过贾宝玉,往贾政的方向走去。
贾政把大衣披上她的肩膀,没有朝贾宝玉的方向看一眼,车子在这个时候赶来,他们从车站消失。
贾宝玉望着无人的车站,望着你扬长而去的车子,说不出的悲伤。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往前一步是独木桥,往后却是深渊。
除了前进,她没有别的法子。
人总要不停的往前走,即使前面,是一片荆棘海,也要走出一条血路来。
虽然,家里人和自己不再联系,说了不再来往,而钱还是源源不断的过来,银行账户里的钱不会少的,贾宝玉还是需要家里养着的人。
她到了这个学期就可以带班级教课,赚点钱,硕士给的那些生活补助对她来说养活她是足够了。
她一个人,吃的少,穿的也不多,也没有业余活动。
唯一的爱好就是坐在家里看书。
这种接近沉默的等待让她变得与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