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焕然一新,宫廊下垂着簇新的宫灯,就连脚下的白玉石阶,都擦拭得光可照人。
察觉到夜风的清凉,苏漓央才发现,自己在牢中已经呆了有些时日,而这些时日,除了苏家被抄没之外,并无新事,除了江心瑶,也无人来探望过她。
她愤恨地跟在心瑶身后,踩着泰仪殿前的台阶,盯着心瑶背后腾飞于后摆上的金凤凰,直恨得咬牙切齿。
她更恨自己前一刻映在镜子里的脸,浓妆覆在苍老蜡黄的皮肤上,似留在皮肤上的一夜残妆,盛极而衰的牡丹便是如此,她穿这一身簇新的孔雀绿袍服,又有何用?!
如此愤恨想着,她越看面前风华绝代的女子,越是妒恨地恨不能撕扯着时间向后挪几年。
心瑶察觉到她森冷的目光,疑惑回眸。
她凤凰衣摆被夜风吹拂,如挥展开的凤尾蝶翼,发髻高绾,凤冠辉辉,脸上淡妆合宜,眉心一点金箔花钿,在辉煌的灯光下,浅笑的一双眼睛明亮闪烁……
“江心瑶,你不用对哀家炫耀,也用不着得意,迟早有一日,你也会如哀家一样!”
心瑶失笑,“我这些,不是您曾经有过的么?我炫耀什么?我有必要炫耀么?”
“没错,这一切我都曾经有过!这皇宫里,没有常胜将军,从来都是见了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苏漓央说完,就强硬地挺着脊背,经过她身边,要走到前面去。
心瑶叹了口气,“祖母说,人老了,应求心境平和,没想到您老人家在牢里磨了这些时日,竟还有如此重的怨气!”
“你众叛亲离还被抄家,你没有怨气么?”
“你罪有应得,怨得了谁?!”长阶之上,砸下一个酷冷威严的声音,映下一道颀长俊雅的黑影。
苏漓央身子往前跌了一下,脚尖磕在台阶上,差点跌趴下去。
随在心瑶身后侧的宫女和长阶两侧的宫卫整齐跪地,
心瑶对上男子看下来的眼睛,一身疲累尽消。
不过一个时辰未见,总觉他比一个时辰前,又美艳了几分。
不,美艳这个词,也配不上他。
那雕刻似的身躯,长腿,窄腰,阔肩,一身明黄紫纹龙袍广袖束腰搭配龙首护肩,显得仙魔般俊美,又有军人的威严,被金色灯光应着,那光芒更像是他身上发出来的。
“景玄,你怎么出来了?晚宴还没开始么?”心瑶忙加快脚步,却刚走两步,眼前便突然一暗——慕景玄竟已飞身下来,手臂伸到了她后背和后膝下……
她看到自己的衣摆飘旋起来,划过一个弧度,然后他就抱着她一跃而上。
“不好好呆在宫里,乱跑什么?”慕景玄在她额角轻吻,“这种连自家儿孙们都忍心伤害的蛇蝎之人,你何必亲自去接?竟还赏给她衣服换!”
“若叫她穿着一身囚衣过来,你父皇母后看见难免又责怪你。”
“你跑出去就不怕我担心?”
他话温柔地掺了蜜糖,落在心口,心瑶扬起唇角,忙抬手臂搂紧他的脖颈,“你现在还担心么?”
“以后不准离开我,你若非要出宫,我陪你。”
“好!”
“景玄……景玄……”苏漓央忙追上台阶来。
慕景玄头也没回,“这种惯于恃强凌弱之人,你对她再好,她也不懂感激。”
“夫君放心,那新人笑旧人哭之类的笑话,我懒得听!”她说着,就在他唇角上啄了一下,然后红着脸笑开。“今晚家宴,夫君要多笑!”
慕景玄勉强扬了下唇角,眼睛凝在她脸上,忽然就无法挪开。
她在笑,眼底却还是难掩伤痛。
他明白,这种热闹的家宴,她会想起她的父母,会想起从前,他和祖母并坐在凤椅上的情形,她唯恐他难过才去牢里给苏漓央打扮这一身。苏漓央多年来犯下的罪,却已经叫人无法原谅。
他直接抱着她迈进大殿,直上丹陛,把她放在龙椅上,自己方才坐下。
一众臣子早已习惯帝后恩爱,见怪不怪地俯首低下头,起身跪拜行礼。
苏漓央气喘吁吁地走到宫廊下,就看到了立在殿门前的安金禄.
安金禄穿着一身皇后掌事太监的官袍,只是脸上挂着伤,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安金禄见她看自己,尴尬地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痛处,“是……是三长公主打的,当年的事,她都知道了。”
苏漓央心惊地向后退了,转身就想逃,跟随在她身后的四位宫女严实挡住了她的路。
安金禄也忙拉住她,“三公主伤心,今晚没来。所幸,奴才没有掺和您那些事儿,平日也对皇后娘娘不错,皇后娘娘就让奴才留在她身边伺候。”
苏漓央身子不稳地扶住门边,就见殿内,一众皇子世子也都在,甚至连慕昀修母子也在,“有罪的没罪的都来了,景玄这是到底想做什么?”
安金禄道:“从前太上皇执政,能揣测到圣意之人,必飞黄腾达。这位新帝陛下的意思,却谁也不敢猜,企图揣测的,都被塞进牢里了。”
苏漓央自嘲地苦笑,“真是一场笑话!活了这些年,哀家竟不及你这奴才活得通透!”
“您谬赞,奴才只是不敢做坏事罢了。”
安金禄念着昔日主仆之情,抬手扶了她的手肘一下,被她一瞪,就忙又垂下手。
殿内,无人给她行礼。
她静静站了片刻,顿觉索然凄凉。
龙椅上的慕景玄和心瑶都没有理会她。
太上皇慕怀渊正亲自宣旨,手上端着腾龙锦缎,眼睛也没有抬。
有功的臣子都得了晋封,席间有一半都是陌生的面孔,从前效忠苏家的已然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苏漓央见慕昀修左侧有个空位,便上前坐下来,注意到慕昀修和张姝皆是气定神闲,她忍不住狐疑,“你们竟也好意思安心坐在这里?”
张姝道:“昀修这段时日一直在养身体,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为何不能坐在这里?”
慕昀修也笑道,“今晚,新帝和太上皇封赏众人,这位新帝,是着急当一个赏罚分明的帝王呢!”
听到那个罚字,苏漓央心头又是一阵拧绞,冷声道,“刚才,安金禄对我说,所有揣测景玄心思的人,都被塞进了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