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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谢徽闹出这种事来,就够叫人忧心了,偏偏还有另一个,比她还要……
    卢氏越想越头疼,谢华琅坐在近侧,见状便轻轻为她推揉,略加纾解。
    二人回府之后,便见有仆婢匆匆迎上来,低声道:“夫人,三娘,老爷叫了二娘往书房去,二老爷、郎君与蒋氏也在,请您二位也去。”
    谢徽今日做的过火,然而她毕竟是大房中人,谢令作为二房主人,家主之弟,过去走一遭还说得过去,刘氏与谢莹却不好掺和,闻言便道:“嫂嫂且去忙,阿莹出嫁在即,我那儿也是一摊子事儿呢。”
    淑嘉县主也向卢氏行个礼,回自己院中去了。
    女眷们乘车,男眷骑马,后者归府自然要早些。
    谢华琅扶着母亲进了书房,又打发仆婢退下,手刚掀开垂帘,就听谢徽低低的抽泣声传入耳中,夹杂着蒋氏的哀求声。
    她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却不做声,上前去向父亲与叔父见礼,又在哥哥谢允身侧站了。
    谢徽身上仍旧是那身刻意挑选过的衣裙,人也清丽秀致,然而狼狈与惊惶,却从她含泪的眼眸中源源不断的透出来。
    谢华琅微觉疑惑,谢允见了,低声道:“叔父有位同年,在均州做别驾,父亲打算将二娘嫁给其子。”
    别驾官居从五品,即便谢徽是庶女,也算是低嫁,更别说那一家人是在均州,对于长在长安的谢徽而言,更是惊天噩耗。
    谢华琅想过谢偃会惩处谢徽,却不想这惩处来的这么快,又这般狠绝。
    谢徽低头拭泪,哀哀哭求,蒋氏也是如此,母女相拥而泣,倒真有些可怜。
    谢偃似乎未曾见到,转向卢氏道:“为二娘准备嫁妆,若是必要,也可请弟妹加以襄助,再过几日,宋家夫人回京探亲,便将此事定下,现下是六月,年底事多,婚期便定在十月吧。”
    卢氏微笑应道:“是。”
    “我不嫁!我也不去均州!”谢徽泪珠滚滚,已经哭花了脸,声音尖锐道:“阿爹,你不能胡乱把我嫁出去,世子说会娶我的——他会娶我的!”
    “世子可娶正妃一,纳侧妃二,不过,此事就连魏王都做不得主,只能等陛下赐婚,谁告诉你他能娶你?”卢氏垂头看她,微笑道:“二娘,你毕竟是谢家的女郎,难道打算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吗?”
    “我怎么能做侍妾?”谢徽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转向谢偃叩头,苦求道:“阿爹,我不去均州!世子答应我,会叫我做侧妃的——周王已经离京了,剩下的就是魏王世子,我若做他侧妃,将来世子位登九五,起码也可位居四妃,家中若肯襄助,未必不可一望后位……”
    她抬起头来,面有希冀,目光精亮:“阿爹,叔父,郑氏因郑后之故,何等煊赫,我若能——”
    谢偃面色铁青,没等谢徽这句话说完,便重重一脚,踢在她心口!
    谢徽闺阁女郎,哪里吃过这等苦?
    身体猛地侧歪,半晌没喘过气来。
    蒋氏惊呼一声,膝行过去,匆忙查看女儿现状如何。
    谢偃神情冷锐,眼底倏然闪过一抹决然,谢令也一样,卢氏瞥了眼,忽然道:“枝枝,你也累了一日,回去歇着吧。”
    谢偃回首看她,目光略微柔和了些:“去吧,我们几人还有些话要讲。”
    谢华琅心中微动,倒没迟疑,屈膝见礼,缓步出了内室。
    窗扉早就被人闭合,听不清内室言语,只有蒋氏的哭声,隐约传出一二。
    初夏的天已经有了几分热意,此刻却莫名叫人觉得凉。
    她在心底叹口气,带了采素、采青,回自己院中去了。
    蒋氏替女儿顺了半天气,才叫谢徽缓过来,又是垂泪,又是心疼,勉强将她搀起,连连叩头:“老爷,夫人,二爷,二娘昏了头,方才那些话,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
    谢徽也知道怕了,面如死灰,眼睫上颤巍巍的挂着泪。
    “你心气倒很高。”
    谢偃不怒反笑,道:“郑家昔年的确煊赫,郑后称帝之后,甚至赐诸皇子公主‘郑’姓,还曾动过将皇位传给郑家后嗣的心思,可你记不记得,郑氏如今是什么下场?”
    “让我来告诉你。”他半蹲下身,牙根紧咬,一字字道:“郑氏上下四代人,妻妾子女共计五十二人,三代亲族共计三百九十六人,事变当夜尽数被杀,人头滚滚,连襁褓中的幼子都未曾幸免!这样的祸事,你也想叫谢家来一遍吗?!”
    谢徽身体颤抖,慑于他声势,嘴唇动了几动,一字都不敢说。
    “从古至今,只出了一个郑后,”谢令叹道:“前无古人,以后或许也不会再有来者了。”
    他转向谢偃:“兄长,我与伯善有交,知晓其子非池中物,也愿谢家与他结为姻亲,但二娘心意如此,倘若真嫁过去,只怕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谢徽目光灰败,原是失意,听到此处,却微微亮了起来,直起身求道:“阿爹,叔父说的正是,求阿爹三思!”
    卢氏听谢令说罢,手中团扇略微停住,再听谢徽此言,却将团扇下移,遮住了唇畔那丝讥诮笑意。
    谢允有些不忍,劝道:“二娘,阿爹定这桩婚事,原是为了保全你。”
    谢徽一心只想摆脱这困境,哪里听得进?
    登时反驳道:“哥哥说的轻巧,这么好的婚事,怎么不给三娘?”
    “——你。”谢允心头一滞,别过脸,随她去了。
    谢偃惯来颖达果决,现下却少有的生了几分疑惑,眼睑微合,隐约间有些犹豫。
    “兄长,”谢令目有厉色,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谢偃垂首看谢徽一眼,道:“你真的不想嫁到均州去?”
    “不想,我不想!”谢徽面有希冀,哭道:“阿爹,求你了!”
    谢偃见她神情中毫不掩饰的抗拒,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就这么办吧。”
    谢徽听他这样讲,心中还觉欢喜,连声称谢,反倒是蒋氏,从其余人的目光之中,预知到了几分不详。
    有仆婢捧着木盘前来,她瞥了一眼,先自软了,谢徽望见,也是周身僵住,面色如土。
    这种时候,卢氏是不会开口,也不会沾手的。
    虽然都是彼此默认的结果,但若是谢偃将来再想起这个女儿几分好,为此埋怨起她来,便是得不偿失了。
    “你可以选择自缢,也可以选择服毒,”谢偃长出口气,定了心绪:“谢家会给你最后的体面。”
    第19章 决绝
    “不,不不不!我嫁,我嫁!”
    谢徽面颊僵颤,语无伦次,扯住谢偃衣袍下摆,颤声道:“阿爹,我不想,我……我嫁,我愿意嫁过去!”
    能给的退路都已经给过,谢偃不会再心软:“你若是不选,那我便替你选。”
    谢徽起身欲逃,身体却是软的,没几步便瘫在地上。
    她还正年轻,如同枝头将开未开的桃花一样,青春正盛,然而此刻,死亡的阴影已经弥漫在她身上。
    谢偃淡淡看她一眼,正待吩咐仆婢动手,却听室外有人回禀:“老爷,魏王世子来了。”
    谢令眉头猛地跳了一下,侧目去看谢偃,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还是谢偃颔首道:“先去见过他再说。”
    魏王世子喜好诗赋,府中很有些大儒名士,许是受此缘故影响,瞧着颇有些风度翩然的文气。
    谢偃上前去同他见礼,谢令与谢允跟随在侧,卢氏毕竟是女眷,不好出场,便隔帘而坐,静听前厅动静。
    魏王世子姿态谦和,极为客气:“冒昧登门,令君勿要见怪。”
    谢偃道了句“岂敢”,同他寒暄几句,方才问道:“世子殿下此来,是为……”
    “令君容秉,”魏王世子含笑道:“是来提亲的。”
    他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我与府中二娘情投意合,已有白首之约,决意娶她做侧妃。”
    “世子殿下相中二娘,是她的福气,两厢情愿,也是你们二人的缘法。”
    谢偃不置可否,温和笑道:“世子殿下乃是宗室,正妃与侧妃皆有陛下钦点,我也不愿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倘若陛下肯降旨赐婚,那自然是佳偶天成,再好不过。”
    魏王世子先是面露喜色,旋即又有些迟疑,为难道:“我贸然去提,委实是有些……还请令君助我一臂之力,在陛下面前说和一二。”
    “世子殿下,要娶谢家女郎的是你,主动去求的却是我,您觉得这合情合理吗?”谢偃作色道:“谢家的女郎,但凡有些颜面,便不至于自荐枕席。”
    他这话有些一语双关,倒像是在暗指什么魏王世子无言以对,面露讪色,再寒暄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临走前道:“令君请二娘稍待,我必去陛下面前求旨,请娶二娘。”
    谢偃含笑送他:“我在此恭候。”
    魏王世子走了,他面上笑意消失无踪,谢令见状,摇头失笑道:“兄长是打算,叫他去试探陛下心意?”
    “陛下既肯将太宗遗物相赠,终究是对枝枝有意,若真如此,绝不会叫魏王世子娶二娘,乱了纲常,”谢偃有些苦恼,头疼道:“此事真有些棘手。”
    有仆婢来奉茶,卢氏接了,又打发他们退下,关闭门窗,亲自为那二人斟上。
    谢令道一声谢,又笑道:“兄长该早做准备,倘若陛下无心,倒还简单些,若是有意……”
    谢偃道:“有意又如何?”
    “若是有意,谢家免不得要争一争,踏进那漩涡之后,要么生,要么死,没有第二条路。”
    谢令饮一口茶,面色舒缓,语气刚决:“枝枝务必要诞育皇子,谢家也要竭尽全力,令皇子平安长成,承继大统。”
    谢偃何尝不明白其中关窍,喟然而笑,感慨道:“任重而道远啊。”
    谢令笑道:“又不是没有走过。”
    谢家赫赫高门,也不是没有过倾覆之危,谢偃与谢令的父亲早逝,兄弟二人也曾有过极难熬的时候,现下回首,当真是沧海桑田,弹指之间。
    兄弟二人一时感慨,卢氏却笑道:“枝枝怕已经知道陛下身份了。”
    谢偃微怔:“怎么说?”
    “今日枝枝遇上江王府二郎了,那时阿莹也在,见她神情不对,悄悄同我说了一嘴,叫仔细些,”卢氏笑道:“我猜,她八成已经知道了。”
    “儿女们大了,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罢了罢了,告诉二娘,魏王世子回复之前,她的性命暂且保住了。”
    “再则,”谢偃转向卢氏,轻笑道:“且看枝枝怎么打算吧。”
    ……
    魏王世子原以为谢偃会反对自己娶谢徽,甚至于事先准备了满腹说辞,哪知一句都没用上,便被客气的请出了谢府。
    他有些不解,还有些忐忑,却还是定了神,打算入宫去,请求赐婚。
    这机会千载难逢,谢偃方才又是和颜悦色,若是拖延久了,他改了主意,那可大大不妙。
    夕阳西下,在太极殿的窗棂上洒下一层绚烂金光,顾景阳便坐在窗前,望着不远处那从洁白如雪的芍药出神。
    许是那余晖太过温情脉脉,连带着他神情中,都透露出一丝恬淡的温和。
    衡嘉上前去,低声道:“陛下,魏王世子来了。”
    顾景阳头也没回,淡淡道:“他来做什么?”
    衡嘉答道:“说是来向您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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