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欢略有沉思,能坐到贤妃位上的人,定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尚未想明白,苏风铭的话语声又传了过来,“不过,贤妃现在要防着的人,可不知我母妃一个了。”语带讥诮,有几分隐隐看好戏的意味在里头。
“你是指……最近风头正盛的柳芳仪?”苏镜辞问。
苏风铭“嗯”一声,忽的住了嘴,似有几分若有所思。宋清欢抬头,能看到他的目光,正似有若无地落在苏镜辞面上,眸底神情闪烁。
苏镜辞忽的侧目看向他。
猝不及防撞上苏镜辞淡然如水的目光,苏镜辞有几分心虚,慌忙垂了头。
苏镜辞别过眼,淡淡开口,“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苏风铭讪讪笑笑,面上有几分小心翼翼,觑了苏镜辞好几眼方开口,“三哥,你……你听说了吗?这位柳芳仪,听说……听说……”
他支吾了半天,终究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苏镜辞却淡然地接过了话头,“听说……她与我母妃有几分相似是么?”
苏风铭神情一凛,略带尴尬地咧咧嘴应一声。
他要说的,的确是这个事儿。不过……苏镜辞的母妃离奇失踪一事,到现在也没有定论,到底成了他心中触碰不得的伤疤,哪怕两人熟稔如斯,要提起这个话题,仍需要些勇气。
倒是苏镜辞先看出了他想说什么,神情平静地接了口。
苏风铭摸不透他此时心中的想法,只得不住地拿眼去觑他。
苏镜辞淡淡瞥他一眼,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我能说什么?”嘴上虽然是混不在意的口吻,可宋清欢分明见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紧。
到底……还是在乎的罢?
宸帝此人,到底是痴情,还是无情?
打着喜欢的名义,到处寻找与她相似的容貌,这便是宸帝表达对锦妃娘娘爱意的方式?若这样,她倒觉得父皇的处理方式还能让人接受一些。虽然都是心爱的人失踪,父皇却从不做这种自欺欺人之事,顶多,只是不闻不见,见伤口藏起来独自疗伤。
思及此,忽然心神一动。
方才她在那宫殿外偷听殿内云雨时,也曾听到那殿中嫔妃说过一句,“不过是瞧着我这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罢了。”
现在想想,那妃嫔这话语中的她,大概就是指的锦妃了。眸光一亮,心中明白过来,也就是说,方才与人偷情的那名嫔妃,怕正是现下圣宠正渥的柳芳仪了!
这时,苏镜辞似乎意识到宋清欢还跟在后头,淡淡睨她一眼,朝苏风铭递了个眼神,两人便至此收了话头。
宋清欢知晓他心中到底对自己生了几分怀疑,越发不敢掉以轻心,只垂首恭谨地一路跟去。
又走了一小会,耳边的喧哗声渐大。
抬头一看,灯火通明的映月殿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前来赴宴的客人络绎不绝,内侍宫女穿梭其中,好一派热闹繁华的场景。
行到殿前,那队提灯的宫女内侍停了下来。
宋清欢眸色一转,也跟着停住步伐。
不想,正准备抬步上台阶的苏镜辞却转头意味深长望她一眼,道,“青儿,你随我一起进去吧。”
苏风铭跟着驻足,审视的目光看来。
宋清欢此时站在台阶下,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有几分看不分明。身上也只是普通的宫女服装,可穿在她身上,却生生穿出了几分自己的味道。明明是艳烈的红色,可她站在那里,却恍若那皎洁的白月光,带着温润的光华,淡而耀目。
苏风铭一怔。
他终于明白,为何苏镜辞会对这个小小的宫女另眼相看了。虽然她长相平平,可身上那种气韵和姿仪,却是旁的宫女身上没有的。
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永远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苏风铭下意识看苏镜辞一眼,却见他眼底有一抹浅淡的温柔,脑海中忽的浮现出一个想法:三哥他,不会当真对这个小宫女起了兴趣吧?
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一哆嗦,忙道,“三哥,殿里都有伺候的宫女,她不懂规矩,万一当真冲撞了什么人可就不好了。不如让她在殿外候着便是?”
听得她为自己说话,宋清欢颇有几分意外,却也没多说,只怯生生地站在那里。
可不知为何,苏镜辞似乎铁了心似的,淡淡开口,“无妨。”说着,睨她一眼,“斟酒会吗?”
宋清欢咬了咬牙,点头。
苏镜辞便道,“那便行了,待会进了殿,你只需站在本皇子身后替本皇子和八殿下斟酒,其他一概不用管。”说罢,不再多说,转身朝映月殿走去。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宋清欢哪里还敢拒绝,应一声是,匆匆跟了上去。
上了台阶走到大殿门口,门口的内侍见他们过来,忙朝他们行了礼。一人直起身子,对着殿内朗声唱道,“三殿下到!八殿下到!”
苏镜辞和苏风铭便抬步进了映月殿。
宋清欢低了头,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一进大殿,偷偷用眼角余光一扫,发现此时殿内几乎已经坐满,除了上首的两张坐席还空着,苏镜辞和苏风铭似乎已经是最后两个到的了。
他二人入内,引起的关注并不多,众人依旧在高谈阔论推杯交盏,少有人注意到这边。
宋清欢略略松一口气。
她不知如苏镜辞这般带宫女进殿的人有多少,原本还怕引起不必要的主意,此时见压根没人注意到这边,方定了心。
等除夕宴一过,她就找个机会溜出宫去。到时就算苏镜辞查起来,也最多会查到苏妍头上。至于苏妍如何向苏镜辞解释自己入宫的事,那就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问题了。
想到这里,神情突然冷了冷。
苏妍!
她此时也在大殿之中,若是骤然见到自己,会不会慌了手脚?
此时,苏镜辞和苏风铭已经在宫女的引导下入了座,宋清欢站在他们身后,恭谨地低了头,余光不动声色地四下望去。
左侧一列的席位上为官员及其亲眷之座,右侧,则是皇族众人的坐席。
上首是两张并排的龙椅和凤椅,正是宸帝和皇后之位。
龙凤椅稍下边的对方,一左一右各摆了张稍小的梨木交椅,根据方才苏镜辞和苏风铭两人的交谈内容,宋清欢猜测这十有八九是给苏风铭母妃阮贵妃以及那位不知是何来历的贤妃所留。
这二人如今也尚未到,看来架子也不小!
将目光从上首收回,宋清欢又不动声色地看回苏镜辞所在的这列席位。靠前的位置,自是给各位皇子帝姬所备。她从第一张坐席开始,一一望去。
据她所知,宸帝得三子两女。二皇子苏景铄,三皇子苏镜辞,五帝姬苏娆,六帝姬苏妍以及八皇子苏风铭。
这五位皇子帝姬中,其他她都见过了,唯一没打过照面的,便是这二皇子苏景铄了。眸光淡淡一闪,朝第一张席位望去。见那处果然坐了一位二十来岁的男子,一袭深蓝锦袍,背对宋清欢而坐,看不清容貌,正在自斟自酌,一脸怡然自得。看着侧脸模样,似乎也是位美男子。
想来这便是那位不曾见过的二皇子苏景铄了。
想到这里,宋清欢忽然眸色一动。素来能登上高位的妃子,无不有子嗣伴身。皇后暂且不说,失踪的锦妃为三皇子母妃,阮贵妃育有八皇子苏风铭,难道……那位与阮贵妃素不对盘的贤妃娘娘,就是二皇子苏景铄的生母?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明了起来。
宸国如今尚未立后,虽则上一世宸帝属意苏镜辞,然锦妃来历不明,如今又下落不明,苏镜辞在朝中并无母家支持,宸帝立苏镜辞为太子的想法遭到众臣反对,只得作罢。
那么,这太子人选,就只能从二皇子和八皇子中出了。
若贤妃当真是二皇子的母妃,那阮贵妃和这位贤妃娘娘争的,可不光是宸帝的宠了。
心底勾起一抹冷笑。
皇宫中果然处处是勾心斗角,但凡与皇位扯上任何关系的人事,都少不了各种算计。这个世上,如五皇兄那般对那个位子不屑一顾之人,想来也是凤毛麟角。
敛下心中讥诮的心思,继续望去。
苏景铄再下来,便是苏镜辞和苏风铭了。苏镜辞此时正坐在席上,神情淡然,若有所思地饮着杯中美酒。
坐在苏风铭身旁的,是方才见过的苏娆。
苏娆一手支在长几上,大红宫装裙摆在身后旖旎成云,一脸百无聊赖。耳边的红宝石耳坠在灯火中熠熠生辉,晃得宋清欢的眼有几分刺痛。
她垂眸,避开苏娆的艳色妖娆,却忽然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再次抬目,正撞见苏妍望过来的惊诧目光。
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
苏妍双目圆睁,一眨不眨地看着宋清欢,眼中写满了震惊和惊讶之色。
宋清欢无奈地笑笑,偷偷拿眼觑了觑前面的苏镜辞。
苏妍皱了眉头,也不知有没有领略她的意思,正要做口型问个明白,忽然感到旁侧的苏娆眼风一扫,朝她看来。
苏妍骇了一跳,忙收回目光,朝苏娆挤出一抹笑意,柔柔地唤了一声,“五皇姐。”
苏娆轻笑,眼尾的弧度愈发娇媚。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妍片刻,方懒懒启唇,“皇妹今儿打扮得,可真真是出挑。”
苏妍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心中浮上难以言喻的惊慌。那是种本能的反应,好像看到苏娆那双漆黑的眸子,就总觉的自己的魂魄会被吸进去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不愿输了气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朝苏娆柔和地笑笑,“五皇姐说笑了,有皇姐在,其他人哪里还有出彩的机会?”
她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听上去似乎在夸苏娆,但细细听去,却又带了几丝淡淡的不服气。
苏娆眼波一横,睨她一眼,慵懒开口,“你知道便好。就怕有的人,没有这个自知之明。”
说罢,不再看她。
苏妍心中一刺,眼底有怒意一闪而逝。
苏娆这明显的讽刺话语,她如何听不出?心底到底不服,暗暗一咬银牙,眼中闪过一抹阴鸷。说她不自量力?哼!那待会便走着瞧。
她心中惦记着如何抢苏娆风头之事,当下也顾不上宋清欢了,只低垂着头暗自思索,眉目间有怎么也掩不住的不甘。
宋清欢看着两人的表现,长睫一垂,心中暗自慨叹。
若论起来,苏妍的心思和段位其实不算低,只是在苏娆这样毫不掩饰的狂妄面前,登时便落了下乘。有的人,天生就有这样的资本狂傲。苏娆,确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也难怪她前世用尽手段想要得到沈初寒。
她这样的人,事事都要最好的,如何能忍受嫁给一个与自己父皇一般大的老头子?大概在她心目中,唯有有才又有貌的沈初寒,才足够与她匹配罢!
心中冷笑连连,不免也生出几分怒气。
既然她这么在乎她所拥有的一切,这一世,自己要将她所有在乎的东西,都一一毁灭。
眼神一冷,眸底有霜寒浮起,寸寸凝结成冰。
这时,苏娆似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回头望来。宋清欢飞快敛了周身的寒意,垂首而立,一副恭顺温和的模样。
苏娆清冷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顿,很快转回,没有多做停留。
这时,殿内的人声似乎安静了些许,紧接着,有殿外内侍宏亮的声音响起,“贵妃娘娘到——”话音落,又接着唱道,“贤妃娘娘到——”
原本小下去的议论声顿时又大了起来。
贵妃和贤妃素来不对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此时居然同时到达,众人皆生了看戏的心思,伸长了脖子朝殿门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