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在信中,交代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果然是玉衡岛上扶澜一族的圣女,扶澜族避世隐居,岛上族人无故不得出岛,便是圣女也不能例外。
偏生母妃少时心性烂漫,对外界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并不想做那成日循规蹈矩的圣女。便带了自己的婢女——也就是重锦姑姑,给族中长老留下一封信后便偷偷溜出了岛。
她虽不想做这圣女,却也知道,圣女一职在扶澜族人的眼中是无上神圣的存在,是上苍选定的,不能轻易更改。就算她逃出了岛,长老们也会派人来把她抓回去。
不过她心道无妨,想着若是能看遍这世间的山川美景再回去,便也不枉来人世走这么一遭了。
出岛之后,她一路游玩,看遍四国风景。期间,扶澜一族的人自然没有停止过寻找她的脚步,但青璇夫人是圣女,灵力远在常人之上,每次都堪堪躲过了他们的追踪。
最后一站,她到了聿国的江南。
说实话,这么多月玩下来,她也有些腻了,况且成日里东躲西藏,滋味确不太好受,所以渐渐也起了回去的念头。
当时她便是从聿国上的岸,若要回去,便还是从这回去吧。
她心里这般想着,便去了之前未曾去过的江南。
却不想,在这里,她遇到了她一生的劫数——聿帝宋承麟。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
暮春时节,杏花微雨,她带了重锦去当地最有名的西湖游玩。
许是因着下雨,湖边人并不多。
烟雨朦胧下的西湖,雾气缭绕,显得格外迷人。
她站在湖边看了一会,雨却越下越大,她和重锦出门时都未带伞,无奈之下,重锦让她先寻个地方躲雨,自己则去了西湖不远处的集市上买把竹纸伞过来。
重锦去后,她视线一扫,瞧见西湖旁的柳树下站了两人,一人侍卫模样,正替另一人撑着伞。
伞下之人,一身锦衣华服,面容在雨帘下看不真切。
青璇夫人妘璃在玉衡岛上长大,虽已及笄,却被保护得很好,性子天真烂漫,对男女大防并无概念。见四下再无他人,只得以手遮住额头,匆匆跑了过去。
后来的事,便如同聿帝曾同她说过的一样。
聿帝对妘璃一见钟情,想办法打探到了她下榻的客栈,并在江南又多待了半个多月。
在这半个月之间,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
后来聿帝要回京,临行前同妘璃摊牌,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当时的妘璃被突如其来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并不了解一国帝王会有怎样的苦衷,权衡之下,答应了同他进宫。
聿帝将妘璃带进宫后,因早已立后,便封了其为三夫人之首,封号青璇,废其他两位夫人之位,并赐未央宫为居所,极尽荣宠,一时风头无两。
妘璃虽不喜聿帝又那么多的后宫嫔妃,但见他待她自己一如从前,渐渐也就看开了去。
她心知自己一日不回,扶澜族就一日不会放弃寻找自己。她将自己的灵力隐藏起来,又将云歌带入了宫。
原本当初上岸之后,她们将云歌安顿在了聿国临近无妄海的一个小渔村里,想着让她日后过着平静的生活。只是她既已不准备回去,为了不让云歌受到牵连,便将她接到了建安。
皇城之中,扶澜族的人总该收敛着些。
日子平静地过了几年。
聿帝待她一直很好,他们还生下了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就在以为日子就会这么细水长流地过下去时,她却察觉到了扶澜族人逼近的气息。
她是圣女,就算灵力被自己封闭,还是能敏感地感觉到扶澜族人的气息。
而且,这一次,来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五大长老中灵力最强的金长老和木长老。
两大长老联手出动,便是她恢复灵力,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们,更何况,她不想牵连到聿帝和刚出生的女儿。
如果聿帝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带兵攻打玉衡岛夺回自己。
可扶澜族人天赋异禀,玉衡岛又轻易不现世,先不说聿帝能不能找到玉衡岛,便是能,他手下的将士也打不过扶澜族人。
她不想因她之故而生灵涂炭。
权衡之下,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便悄悄离开了建安,只留下了重锦和云歌照顾她年幼的女儿。
只要她回了玉衡岛,再谎称重锦和云歌已死,两人不是什么重要角色,长老们或许会放过她们俩。
她离开了建安,长老们也随着她的气息追了过去。
后来的事,宋清欢便都知道了。
母妃离奇失踪,父皇震怒,连带着冷落了自己,却不想,母妃为他们,也牺牲了太多。
母妃被抓回玉衡岛上后发生了什么,宋清欢如今无从知晓,但她猜测,扶澜族的长老一定发现了母妃怀孕生子的事情,而自己这么多年的平安顺遂,不定是母妃用什么代价换来的。
母妃知道,一旦自己踏上玉衡岛,自己是她女儿的事情便瞒不住了,所以前世才千叮咛万嘱咐沈初寒不能让自己再次上岛。
她眸中雾气笼罩,眸光沉沉,思绪汹涌。
母妃在信中所说的事,她之前猜到了一些,可看着母妃的亲笔字迹,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母妃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她知道,自己如今的平静生活,是母妃牺牲了很多换来的。
可惜的是,父皇已经去世,母妃再也没办法对父皇亲口说出她的苦衷,父皇也再也没办法再见到他最爱的阿璃。
情绪一时有些低落。
见宋清欢神情不对,云歌小心翼翼开了口,“殿下,您还好吧?”
宋清欢端起茶盏喝一口,温热的茶水下肚,才觉得汹涌的情绪压下去些许。她点点头,扯出一抹笑意,“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她仔细将紫竹笺叠好,收入信封中,看向云歌道,“你说得没错,母妃果然是扶澜族圣女,当年她之所以会离奇失踪,是因为扶澜族人找上来了,她为了不连累我们,才偷偷离开了皇宫。”
云歌闻言,面露唏嘘之色。
“重锦姑姑在信中也说到,如果有一天奴婢见到这封信,十有八九就是扶澜族的人已经发现了她的行踪。”
宋清欢“嗯”一声,点点头。
重锦的情况,或许与母妃又有不同。
母妃灵力高,提前发现了扶澜族来了人,可这一次,重锦分明走得仓促,十有八九是扶澜族的人亲自到了皇宫将她抓走。
之所以自己安然无恙,大概是母妃从未泄露过自己的行踪,重锦与自己明面上又无任何交集,所以扶澜族的人才未查到自己头上。
可她有预感,总有一天,她的身份也会瞒不住。
与其被动等着那一日的到来,倒不如,主动出击!
想到岛上不知情况如何的母妃和重锦,想到沈初寒体内随时有可能会恶化的蛊毒,她就知道,玉衡岛这一趟,她是非走不可了!
只是如今昭国形势不明朗,这个时候抽身去玉衡岛,前头所做的一切就都付之东流了。唯一合适的时机,就是在沈初寒夺得大权,被立太子之后。
可如今看来,因着上一次的教训,这一世,沈初寒似乎想徐徐图之。
她心中思量半晌,决定还是将此事向沈初寒和盘托出。
对她而言,江山社稷,都比不上沈初寒的健康重要。
“这件事,暂且不要同嫂嫂说起,尤其你是扶澜族人这事。”她想了想,看向云歌开口叮嘱。
从今日的情况来,君熙的五皇兄的思念之情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反倒越发强烈起来,她有种预感,君熙一定还未放弃复活五皇兄之事,否则,也不会执意要将五皇兄的棺椁停在这宋府。
可,据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玉衡岛不光难找,就算上了岛,也是艰险重重,君熙一人上岛,绝对讨不到好处,更别说还要找到母妃替她复活五皇兄了。
云歌虽有几分不解,但想着此事牵扯到青璇夫人,殿下大概是不想太多的人知晓此事,便没有多问,点头应了。
宋清欢舒一口气,“嫂嫂如今在哪里?”
“在小公子房中。”
“带我去看看。”宋清欢将信件收入袖中,起身站了起来。
“是。”云歌温声应了,前头带路,引着宋清欢到了后院君熙和宋念住的房门前。
房门半敞,宋清欢上前敲了敲门。
很快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君熙掀帘走了出来。
“阿欢。”她笑着迎上前。
“阿念睡了吗?”宋清欢压低嗓音。
君熙点了点头。
宋清欢抿了抿唇,沉默一瞬,忽又抬头,“嫂嫂,我想去看看皇兄。”
君熙的笑容淡了淡,眼中水波涌动,片刻,她点点头,“跟我来吧。”又看一眼云歌,“云歌,你在此看着阿念吧。”
云歌点头应一声,侧身将路让了出来。
君熙带着宋清欢继续往后院走去,一路上,两人俱是心事重重,都没有人说话。
方才知道了自己和母妃的身世,宋清欢心中到底有些乱。如果母妃是扶澜族圣女,她也是扶澜族人的话,是不是代表复活五皇兄真的有希望?
当然,这些打算和猜测她暂时还不打算同君熙说,如果能救活五皇兄固然好,若是不能,现在给她的希望,只会让她日后更绝望。
走了一会,君熙终于停了下来,转头朝宋清欢笑笑,“阿欢,到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方小小的院落,位于后院最深处,四方栽种着长青的柏树,翠叶森森,无端有股凉气袭来,虽然头顶阳光热烈,在这里,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雾。
君熙朝她笑笑,“里头有些冷,待会就出来吧。”
宋清欢点点头,看着她将院门推开,回头朝她莞尔一笑,“阿欢,进来吧。”
宋清欢跟在君熙身后走进了院子。
出乎意料的是,院子里反倒没有她想象中森然的气氛,院中一架葡萄藤,虽然此时已枯萎,却仍显得生机勃勃,除此之外,院中还栽了几棵枣树杏树,一旁还有一口水井。
若不是扑面而来的丝丝冷意,丝毫看不出这里面停了一架棺椁。
君熙见她面露诧异之色,笑笑道,“我不想把这里布置得太过清冷,我想,他也会不喜欢的。”
宋清欢理解地点点头。
君熙走到正中一间房门前,伸手推了开来。
一股冷意蓦地朝宋清欢扑来,让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君熙回头朝她歉意一笑,“里头堆积了很多冰块,可能会有些冷。”
宋清欢摇摇头,示意不碍事,跟在君熙身后走了进去。
房中很空,正中一口乌木棺椁,四周果然如君熙所说,堆放了许许多多的冰块,让人如同置身冰窖。
君熙走到棺椁旁,目光微垂,神情动容。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也走了上去,垂首看向棺椁中的宋暄。
棺盖并未合上,所以宋清欢一低头便瞧见了躺在棺材里的宋暄。他的身旁堆了许多药材香料,都是为了保持其尸身不腐而特意调配而成,因保养得当,宋暄的面容依旧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