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父皇真心疼爱我,到头来才发现,疼爱或许是有的,可也敌不过太子,敌不过嫡庶之别,敌不过万里江山。”
萧桦将头埋在叶笙的肩头,滚热的泪水湿透了叶笙肩头的衣裳。
“他若是告诉了我,让我自己选择,我也会如他所愿,做他手里的刀,反正我这一生也没想过生儿育女。可他不该问也不问一句,就擅自替我做了决定。”
“马院使问他:若想要英王殿下的功力更上一层楼,就得绝了香火。他听了,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香火断了便断了吧。”
“你听,多轻松多随意的一句话,断了就断了吧,有什么要紧的呢?一个儿子的香火断了,他还有九个儿子,孙辈也已经有了,他的香火是不会断的,一个儿子的香火,哪里比得上除去心腹大敌重要?能成为他手里的刀,也是这个儿子的荣幸,不是吗?”
“从来就是我的错,我早该知道帝王之家,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偏偏还盼着像寻常百姓之家一样,父慈子孝,骨肉至亲,真可笑啊!连十月怀胎生我的亲生母亲,都那样憎我恨我,我居然还期盼着有无数宫妃无数子嗣的父皇,真心疼爱我?”
“这皇宫深苑,看起来富丽堂皇,华丽无比,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才知道,太冷了!这偌大的皇城,就是一个偌大的冰窟窿,要生生的把人的心冻僵,冻硬,冻得麻木无情。”
“很快,我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和这宫里的每一个人一样,快了……”
萧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叶笙红着双眼,看了刘太医一眼,刘太医走到叶笙身后一看,朝叶笙压低声音道,“睡着了。刚醒身子还虚着呢,就折腾了这么久,也该累了。”
他说着,便要来帮着叶笙把萧桦放下去,却见叶笙轻轻摇了摇头。
等了足足有两刻钟,叶笙感到萧桦已经睡实了,才扶着萧桦的脑袋把人放了下去。
她刚把手从萧桦的脑后撤出,萧桦就睁开双眼,死死抓住叶笙的手,眼神迷茫,光芒分散,像是还没清醒,只是睡梦中感到叶笙要离开,就下意识的抓住了叶笙,“瑟瑟别走,我只有你了,别走,别离开我……”
我没有父皇,没有母妃,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朋友,我只有你了。
叶笙没有动,任由着萧桦抓着她的手。
“瑟瑟,瑟瑟。”
萧桦含糊不清的唤着叶笙的名字,像是在做梦,可眼睛却是睁着的,只是目光却没有望着叶笙,而是放空的,不知望向何处。
“我绝了香火,你也不能生育,我们算不算天作之合,谁也别嫌弃谁,不如你嫁了我可好?”
叶笙目光一闪,没有言语。
萧桦迷迷糊糊的笑了一声,慢慢松开叶笙的手,阖上眼皮,嘴里含混不清的嘟囔着,“是我睡糊涂了,胡言乱语了,你别恼我,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直到萧桦彻底沉睡过去,叶笙才把萧桦的手放进被子里,替他掖好被子,起身离开。
一出门,叶笙立马变成那副孱弱不堪,摇摇欲坠的模样,刘太医默契的扶住她,“叶小姐小心。”
李成英一脸笑容的迎了上来,“下头的人已备好了轿子,请您上轿。”
“多谢。”
叶笙道了谢,在刘太医的搀扶下,往停在乾宁宫宫门口的宫轿走去,李成英也一路送到轿前,直看着叶笙跨过轿拦,掀起轿帘子,才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您和英王殿下多日未见,想来有许多话要说吧?这才耽误了出宫的时辰。不过您请放心,我已让人前去知会一声了,守皇宫正门的御林军,知道您会晚些时辰出宫,不会拦着您的。”
“也没说什么话,英王刚醒,身子虚弱,没说几句就累得睡着了,我等他睡沉了才走,这才耽误了时辰,麻烦李总管了。”
说上这么几句,叶笙又开始咳了起来,咳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李成英怕出什么事,忙把人扶进轿子里坐下,让小太监赶紧起轿,送叶笙出宫。
“慢着。”
一双苍白瘦弱的手,撩起了轿帘子,露出了叶笙的脸。
李成英目光一闪,身子微微前倾,笑眯眯道,“叶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哪敢有什么吩咐,不过多嘴说句话而已。”
李成英心中一动,“您请说。”
“人都爱看热闹,也爱凑热闹,热闹越折腾,就越热闹,可若没人折腾,慢慢的,热闹也就淡了,等到新的热闹出现,谁还记得旧的热闹呢?”
说罢,叶笙放下轿帘子,隔断了李成英狐疑不定的目光。
“走吧,出宫。”
一路无言。
直到出了皇宫正门,上了守在外头的叶家的马车,憋了一路的刘太医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
“叶小姐,您刚刚跟李成英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皇上听的。”
折腾了大半日,叶笙也有些累了,靠着软枕,半合着眼。
刘太医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厚着脸皮问道,“请您赐教。”
“皇上越折腾,越让萧桦跳出来,去给太子洗清罪名,文武百官和百姓就越认定太子有罪,这事就越难以平息,相反的,若皇上就这么揭过此事,不用特地去做什么,萧桦和太子都安静不言,这事也就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反正京城里热闹多的很,很快又会有新的事情,把大伙的目光吸引过去。”
刘太医恍然大悟,见叶笙脸色不太好,忙捏住她的手腕,给他听脉。
“我没事,就是累了。”
刘太医仔细听了一会,这才松手,只是神色依然有几分凝重,“您心绪不宁,心思繁杂,不利于养病。”
叶笙勉强笑了笑,没有言语。
刘太医知道她没听进去,安乐王的事还没解决,英王又掺杂进来,没完没了的,怎么安心养病?
叶笙再不恢复,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要怀疑他的医术了。
“英王殿下说的都是梦话而已,您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多思多虑。”
叶笙目光一闪,良久,幽幽叹息一声。
“他说的不是梦话,他当时是清醒的。”
刘太医一怔,“那您为何不回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