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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举案齐眉
    !!!!殿外尽皆是黑黢黢的一片沉静,几盏宫灯在墙边幽幽地亮着,鲛绡裁成的透薄灯罩里,烛焰慢慢燃着,一重又一重的珠帘在灯光下泛着昏盈的色泽,整个大殿内,深远而安谧至极。
    眼角经年的长长红痕似是动了动,不多时,静合着的狭长双目便微微睁开了些许,叶孤城先是小心地给怀里的人掖了掖鬓发,见对方睡得还很安稳,这才伸出手,扯了一下床头的一条杏黄/色的拉绳,片刻之后,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趋近,层层锦帐外面,就依稀映出一道隐约的人影,手里捧着托盘,正是在外面值夜的内监,站在床帐旁,低低道:“……陛下?”
    叶孤城轻轻坐起身来,将右手探出了帐外,立时就有人将一盏温度刚刚好的茶水递进他手中,叶孤城拿着云铀彩花的杯子,将茶慢慢喝了一口,然后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帐外的内监低低答道:“回皇上的话,已是寅时三刻了。”叶孤城将喝了一半的茶放到床头,随口说道:“……外面可是起了风。”内监躬身道:“皇上说的是,半夜里确实起了风,方才丑时左右,又开始下了雪。”叶孤城微微‘唔’了一声,让他下去,自己则重新在榻上躺好。
    身边的男子还兀自合着眼,呼吸悠长而有力,景红的四花攒牡丹被子盖在身上,露出些许光/裸结实的肩背,上面零散垂搁着几缕乌黑掺银的发丝,并且还有几处斑驳的紫红色痕迹,叶孤城替男人掖了掖被角,将那脖颈以下严严实实地盖好,然后就重新搂住了对方的腰身。
    外面是今年冬天下的第一场雪,叶孤城自从刚才醒过来之后,一时之间,就有些睡不着的意思,因此只轻轻揽住了怀里还在熟睡着的西门吹雪,两人在阔大的龙榻上安安静静地躺着。
    床内的光线多少有些昏暗,将西门吹雪原本偏向于苍白的面容上也染上了几分和缓的意味,叶孤城闲来无事,就用指尖一根一根地轻轻数着对方密黑的睫毛,还没数上多久,西门吹雪就仿佛是觉得痒,笔矗的眉峰微微皱了一下,左手下意识地从被内探出,本能地拨开了叶孤城停在自己眼睫上的手,叶孤城似是低声笑了笑,反手捉住男人的左掌,将那手指送到唇边,先是在上面的一枚莹白色玉髓戒指上微啄了一下,然后才开始一点一点地轻轻细吻着五根修长的手指,西门吹雪渐渐似是有些醒了,头略动了动,使得填着干燥花瓣的枕头悉悉索索地轻响,半晌,才稍微睁开双目,眼帘半启半阖,声音有些隐约的沙哑,道:“……叶?”
    “……嗯。”叶孤城低低应了一声,又道:“……西门,喝些水罢。”说着,拿起刚才放在床头上还剩下半杯的茶水,也没有让西门吹雪起来,而是直接自己含在了口中,然后低头印住对方略微觉得有些干燥迹象的薄唇,慢慢将水渡了过去,西门吹雪用手托住男人的下颌,直到叶孤城口中的茶水已经被汲取饮尽,也没有马上放开,而是辗转在那丰厚的唇瓣上亲吻厮磨,半晌,才慢慢松开了托扣着男人下颌的手,将叶孤城环住,叶孤城在温暖的被窝里探了一下,摸上对方赤/裸的身躯,在腰筋的位置揉了揉,问道:“……还疼?”西门吹雪让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没有。”叶孤城想起昨夜自己竟在两人一起沐浴谈天时,在温泉池中做出的那一番有些荒唐的举动,不觉便将一只手搭在了西门吹雪的胸膛上,轻轻抚摸起来。
    外面的风似乎是有些停了,但却有一种极轻微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以两人的耳力,倒也勉强可以发觉,西门吹雪躺在床上,仿佛是也没有再睡的意思,静了静,忽然开口道:“……在下雪?”叶孤城点一点头:“……嗯。方才还小,现在却是下得大了……是今年入冬第一场雪。”西门吹雪握住胸口上正在轻抚的手,将其包进掌心里,“……睡罢。今日,还要上朝。”
    床内微蒙的淡橘色光线当中,极长的漆黑头发如同一整匹上好的油亮黑绸,散在西门吹雪的臂上和枕间,叶孤城的头枕着西门吹雪的胳臂,半晌,忽然微微侧过身去,低声笑了笑,说道:“……我若是个昏君,就也学曾经那玄宗‘**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才好。”
    叶孤城雪白丝绸里衣的衣结略微有些松散,露出了胸膛上一小片结实的肌理,西门吹雪听他这样说,就也似乎笑了笑,替对方将衣带重新系好,叶孤城替两人掖了掖被子,彼此相拥着偎依在一起,床内明明十分温暖,但西门吹雪的双足却还是在被窝里碰上了叶孤城的脚,将其拢住,似是在为对方取暖,一面道:“……什么时辰了。”叶孤城微微闭上眼:“还早。”
    两人不再继续睡,只偎依着靠在一起喁喁低语,直到过了寅时,叶孤城才坐起身来,穿衣下床,动手替西门吹雪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温声说道:“……你今日不必练功,多休息一阵。”说罢,命人进来服侍洗漱梳头,然后就取了随身的佩剑,将大衣披好,直接出了寝宫。
    外面的雪至今下得还不算很大,待到叶孤城在御花园练功完毕,上朝的时辰也已经快到了,叶孤城回到寝宫中换上正服之后,又叫人拿了些糕点,简单用了几块点心,随后便去上朝。
    等到清冷冷的温黄/色朝阳已经爬在半空之时,叶孤城才在外面裹挟着一身凉沁沁的寒气回到乾渊宫,黄缂丝面白狐膁接朝袍上被风吹得冰冷一片,黑狐皮的绣氅亦是透凉,有宫人服侍着脱去了斗篷和朝冠,又换好了软底的便鞋和日常穿的狐绒衣裳,叶孤城这才走到床边,把帘幔掀起一道缝隙,进到里面,在床沿坐了下来,说道:“……西门,怎么不多躺一阵。”
    西门吹雪眼下已经起身,背靠着床头坐着,身上不知道是在何时穿上了里衣,将厚厚的锦被盖在腰部以下,手里正拿着一本薄薄的剑谱在认真翻看,闻言,便抬眼看着叶孤城,开口说道:“……我并不曾有事。”说着,将剑谱放到一边,伸手去握叶孤城的双手:“外面很冷?”
    叶孤城避开了对方的手,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别碰,我身上现在凉得很。”西门吹雪从床内拿了一只拳头大的暖炉递到他手里,给他暖一暖冰冷的双手,一面掀开被子道:“……可要进来。”叶孤城笑了笑,道:“……不用。外面的雪已经下得颇大,我方才在肩舆上一路看了,宫中的梅花,似是就快要开了罢。”两人正说着,早膳已经被送了上来,叶孤城让人抬了一张小炕桌,将吃食都摆到上面,然后放到了床上,两人面对面坐着,慢慢用过了饭。
    宫人撤下了桌子,叶孤城漱过口,一面用帕子擦手,一面命人将西门吹雪每天都要用到的汤剂送上来,自己则在床尾的暗屉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玉盒,替西门吹雪在昨夜有些被伤到的位置细细涂了药。叶孤城昨日虽有节制,但西门吹雪此刻行动之间毕竟还是有些不便,因此叶孤城也不肯让他自己起床穿衣,只动手认真服侍,一边为对方系着衣带,又替他披上袍子,将衣领上的雪白翻毛整理妥当,一边笑道:“……今日在朝堂之上,玄儿倒是说了几句话,我见他言语之间虽还未脱稚气,想法亦有不足之处,但却也已经对朝廷政务有些见识,确实不再是从前那等黄口小儿了……再过几年,竟是也到了该为他选妃的年纪。”西门吹雪眼底微微浮现出一丝隐约的笑意,一丝不苟地将腰间的长绦慢慢系上,在叶孤城的唇上一啄,道:“……我却不知,你竟这般急着抱孙。”叶孤城不觉哂笑,道:“……我何时说过这等话。”言毕,将西门吹雪抱到镜台前坐了,然后从用贝母装饰的木台上,拿起一把静搁着的犀角梳。
    旁边已经放上了宫人方才端过来的一只紫砂小盆,里面盛着半盆蜂蜜色的汁水,还兀自温热,散发着一种类似于枣木的淡淡味道,叶孤城站在西门吹雪身后,用左手轻轻抚摩了一下男人黑银交杂的头发,另一只手则拿着犀角梳,在那汁水里蘸了蘸,然后便给西门吹雪梳头。
    手里的长发逐渐变得湿润了起来,叶孤城缓缓用梳子理通着男人的发丝,不时地往盆里蘸水,道:“……西门,经了这一阵用药,我如今见你这头发,也渐渐白得少了。”西门吹雪也不说话,只抬臂捉住了叶孤城的一只手腕,叶孤城任凭他握着,另一只手仍旧替他将药水用梳子一一润进发中,道:“……再有三五月,应该就已尽数好了。”说着,将已经打理妥当的发丝简单挽好,用玉簪固进湿润的髻里,“……过一时,我且去上清宫,今日有宫中画师为我与父亲绘像,午膳也自要留在那里,约是午后,才会回来。”说着,用小刀细细为西门吹雪修着鬓角:“……玄儿今日自是随着太傅读书,上午应该不会过来,元儿若是来了,你只不要让她闹你就是。”西门吹雪薄唇微动,冷峻的面容上似是浮现出一丝笑意,道:“……好。”
    不多时,叶孤城换上正式的袍服冠冕,西门吹雪坐在床边,替他整理了一下广袖里面露出的半截石青色内衬窄袖,又抻平围在腰下的八宝立水下幅,这才说道:“……四日之后,我要回教中一趟。”叶孤城点了一下头,在爱侣的眉峰上吻了吻,随后穿了大氅,走出乾渊宫。
    父子二人各自坐在一模一样的九龙崇歙宝座间,相隔不到两尺,服饰打扮亦是相同,远处两名四十余岁的御用画师,正仔细端详着落笔。景帝冠上的玉笄两端垂下明黄的丝带,在颌下系结,穿着青缎毡耪羊皮里皂靴,鬓边已然染着斑驳的灰白,眼角亦是比从前添了不少的皱纹,只是精神却还颇好,正端坐在宝座间,对身旁的叶孤城道:“你如今虽是正值壮年,却也应当注意保养身体,莫要过于贪欢才是。”叶孤城乍一听见父亲这般说,不由得只觉有些莫名,正微微诧异间,忽然想起昨夜的欢畅,这才知道想必是西门吹雪在自己颈间留下的痕迹显露了出来,被景帝看见,饶是他性情疏荡清朗,但被亲生父亲这般指出闺房私密之事,顿时也不免亦觉有一丝淡淡的不大自然之感,道:“……儿子自是知晓,并不曾纵溺于此事,帷幄之间,必有节制。”景帝双手安稳地搁在绘有章纹的朱色下裾上,手上的丹石扳指流光溢翠,道:“朕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些,你眼下恰值盛年,也是难免……只是你卧床半载,如今才起来不过五个月,未必就是尽数养好了,常言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朕只想你莫要因为一时纵乐,亏淘了身子才好。”叶孤城在此事之上向来极为节制,闺房之事在平日里不过寥寥,但眼下景帝既然这样说,自己总不好与父亲当真论起这等事,因此只道:“……儿子明白了。”父子两人又絮絮说了些话,等到画像绘制完毕,也已经是到了正午,叶孤城留在上清宫陪景帝用过饭,又说了一阵闲话,这才摆驾回了乾渊宫。
    一路徐徐而行,叶孤城坐在肩舆上,忽然却看见道旁的梅林里现出几点醒目的嫣红,于是就命人停住,自肩舆上缓步走了下来,临近过去,却是一株梅树上有两杈红梅稍稍开了,比其他的梅树都要提前,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清香,十分动人,叶孤城心下喜爱,于是伸手将其折了下来,这才重新回到舆上,继续朝着乾渊宫方向走去。
    方一进到内殿,却见西门吹雪正盘膝坐在榻上,闭目运功调息,床内一个小小的身子正睡在被窝里,正是西门憬元。叶孤城取了一只双蟠百福红玛瑙花瓶,将两枝刚折下来的红梅插/到里面,放在窗台上,然后才脱了雪灰色的貂氅,微微笑道:“到底她还是过来闹你……怎么这个时辰就睡了,刚过了午膳的光景,只怕要积食。”西门吹雪睁开眼,看了看床里面睡得正香的小女儿,道:“……她上午玩得累了,方才便觉得困。”叶孤城站在床前,俯身摸了摸西门憬元柔嫩的脸蛋,低声笑道:“……虽是个女孩,却比玄儿小时候还闹腾得多。”西门吹雪环住叶孤城挺拔的腰身,道:“……可是吃过饭了。”叶孤城低头抚了抚对方夹杂着银丝的鬓角:“……嗯。今日午膳有一道百花鸭舌蜜丝,我用着觉得很好,晚间让人做来,你也尝尝。”西门吹雪手臂略收,只微一用力,就将叶孤城径直抱到了身上,将脸颊贴在男人微凉的面庞间,缓缓摩挲,叶孤城稍微避开一点,道:“……元儿尚在这里,你也太不避忌了些。”西门吹雪唇角微抬,就似是在笑了,将怀里的男人抱得更紧了几分,用嘴唇轻轻摩擦着对方的唇瓣,道:“……身为亲长,你我两情深好,莫非不是她的幸事。”叶孤城听了,不觉哂笑道:“……我从前竟是不知,你却这等诡辩。”说着,在西门吹雪漆黑的眼睛上亲了亲,低声笑道:“‘两情深好’……这样说,我倒是忽然想起今日父亲所说的话,竟是冤枉了我,让我白担了那等名头。”西门吹雪微微扬起剑眉,道:“……什么话。”
    叶孤城但笑不语,忽然间从西门吹雪的桎梏中脱开身,既而将其陡然抱起,朝着旁边另一处偏殿内走去,笑道:“‘贪欢纵乐’……如此,不如在今日,就让它实至名归一次才好。”
    番外.庆雪
    时值盛夏,天气异常炎热,午后温度燥酷难言,日头毒辣,照在地上,明晃晃地只觉眼晕,水榭四面临风,周围半垂半卷着精致细巧的湘妃细竹薄帘,满湖荷花或粉或白,开得正好。
    亭内设着一张合欢色碧镂长榻,上面铺着凉沁沁的青丝细篾凉席,叶孤城睡在其间,身旁不远处放着一只景德蓝大缸,里面装满冰块,用以降暑,旁边一只小些的缸里则盛着清水,一些时令的新鲜果子被湃在水中,鲜翠欲滴。周围静悄悄地无声,微风偶尔稍稍拂动了亭中半垂的竹帘,就送来一缕淡淡的荷香,又过了一阵,远处通往亭子的曲廊上已走来了两个雪白的身影,西门吹雪手里牵着女儿软绵绵的柔嫩小手,父女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往亭中走去。
    西门憬元刚一进到凉亭内,就松开了西门吹雪的手,将自己一直提着的小巧食盒放到地上,然后便拎起绣着娇艳的海棠春睡图案的裙角,就往清凉的睡榻上爬,直赖进叶孤城的怀里,用雪白的小手去捏男人高挺的鼻梁,咯咯笑着说道:“父亲醒一醒,元元拿好吃的过来啦。”
    叶孤城睁开眼,用手肘略微撑在榻上,支着颊颌,微微笑道:“……给朕带了什么?”西门憬元从凉榻上下来,蹲着身子将放在地上的食盒打开,从盒内拿出一只缠枝花罗的玉钵,里面盛着浇了蜂蜜的西瓜乳冰,捧到叶孤城面前,道:“父亲,吃冰碗。”此时西门吹雪已坐到了叶孤城身旁,从榻上拿起一把素绸羽花扇,缓缓为对方扇风,叶孤城坐起身来,一面从女儿手里接过玉钵,一面对西门吹雪说道:“……外面颇热,还是莫要带她过多走动才好。”说着,用玉匙舀了一勺清凉香甜的碎冰,喂西门憬元吃了,又给她擦了擦额头上微微沁出的细汗。西门吹雪就着叶孤城的手也吃了一勺甜冰,道:“……方才她要泛舟游湖,自然依她。”叶孤城亦为自己盛了一匙冰屑,送入口中,然后才道:“……你也宠她太过了些,事事都由着她的性子,眼下天气极热,她年纪尚小,若是中了暑,又当如何。”西门吹雪眼底隐隐含着笑意,并未再说什么,西门憬元却是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张嘴让叶孤城再喂她一口,然后才说道:“我不怕热的。”她身上穿一袭淡白的素罗衣裙,袖口和领子上用软红的丝线绣了几朵精致的半开海棠,腰里束着鹅黄的丝带,柔软的头发在身后编成一只小辫,戴一朵新摘的并蒂莲,才刚刚到了六岁,整个人就如同瓷娃娃一般,十分玉雪可爱,叶孤城把她抱到怀里,用勺子喂冰碗给她吃,道:“……有新湃的果子,你可是要吃。”西门憬元用小手勾着父亲的脖子,舒舒服服地靠在父亲怀里吃冰碗,闻言便马上点了点头,答道:“嗯,等会儿要吃。”
    三人一起慢慢吃完了玉钵里的甜冰,西门憬元从叶孤城怀里爬起来,踮着脚从盛着清水的小缸里取出一串湿淋淋的鲜红荔枝,撒娇要西门吹雪给她剥开,叶孤城起身穿上鞋,将方才脱在一边的白罗纱敞披上,从水缸当中取了些浸得凉凉的樱桃,然后坐在榻上,随口对西门吹雪道:“……一上午都不曾见着你们两个,可是去了玄儿那里。”西门吹雪听了,还未等答话,旁边西门憬元就已经嘻嘻笑着说道:“嗯,爹爹上午带我去哥哥那里玩了……哥哥上回跟爹爹学的剑法没有使好,被爹爹罚着在外头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呢。”她张开小嘴从西门吹雪手里叼住一颗剥好的荔枝,一边吃着,一边由于嘴里嚼着东西,继续含糊不清地道:“外面好热的,哥哥扎完马步,满身是汗,连衣裳都湿了呢……”说着,从西门吹雪手中接过又一颗剥得白莹莹的荔枝,却并不吃,只是塞到西门吹雪口中,道:“爹爹也吃……可甜了。”
    一家三口坐着悠闲说话,此时天气炎热,又正值午后,因此西门憬元逐渐就有些懒懒地犯困,不一时,就在靠在叶孤城身边打起了盹儿,叶孤城见状,于是就将她放到榻上躺好,将自己外面披着的白罗纱敞脱下,替她盖上,回头轻扯了一下西门吹雪的衣袖,道:“出去罢。”
    两人并肩走出了凉亭,信步随意而行,一面谈笑,周围花木扶疏,翠树藤萝,不知不觉便到了玉华池,叶孤城见满湖碧水清澈见底,水面莲开如海,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不觉心下忽然起了几分兴致,对西门吹雪笑道:“……西门,方才你说过,带了元儿泛舟,不如你我此时,也一同游湖,可好。”西门吹雪听了,自然并无异议,只携了身旁男子的手,道:“……自然。”不一时,两人便划着一只不大的木舟,分波辟水,渐渐荡入接天的花海深处。
    小小的一只轻舟,恰巧能够容纳两个成年人,叶孤城手中控着一支桨,不时地微微一划,便能让小船笔直地向前,轻闲而悠然,西门吹雪与其面对面地坐着,欲要从他手中拿过木桨,替他划船,叶孤城却只笑道:“你水性只是平常,划船则更是不会了……那年你我在飞仙岛出海垂钓,若不是我亲手来,你怕是半日也没法将船划到远海里。”西门吹雪听他这样说,也不由得薄唇微微上扬,就仿佛是在笑了:“……确实如此。”小舟悠悠漾开水波,叶孤城放下木桨,任凭小船泊在水面上,用手探了探湖水,只觉凉郁沁人,且又带着一丝暖,此时周围到处是花朵的靡靡甜香,水中几尾红色的小鱼游曳其间,也不知道怕人,摇摇摆摆地轻啄着男人浸在水里的手指,午后金灿灿的日光当中,烟水渺渺,莲开无际,湖水透澈干净得就如同一块无暇的碧玉。西门吹雪看着眼前的美景,忽然就想起当年两人相识不久之时,自己与‘沧云一剑’江欹北决战的那一夜,当时也是无穷无尽的花海,夜色下,一人白衣飘飘而至,轻袍流袖,竟似乘月而来,那人足下微点,便翩然踏过朵朵莲花,一眼看去,就如同步步生莲一般,那等缥缈出尘的淡然之态,实是不可言说。西门吹雪思及至此,见对面的男人神情清浅,乌发峻目,一身素衣广袖,意态闲闲,竟仍旧一如当初模样,就仿佛是昔年种种,只好似昨日才发生过的一般,不禁伸手去抚对方的面庞,手指触在男人的左颊上,只觉温凉如玉,光洁无匹:“……叶,你我相识至今,似是已有十一载。”叶孤城握住西门吹雪的手腕,将面颊在对方的掌心里微微摩挲了几下,然后才淡淡笑了一下,柔声道:“……嗯,的确。”
    流水潺湲,小舟随意漂过,分开了旁边聚着的浮萍,然后又很快地重新归拢起来,叶孤城忽然笑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西门,我少年时经常在海中搏浪戏游,而如今,却已许久不曾畅快戏水过了。”西门吹雪闻言,便道:“……你若——”他方一开口,只刚刚说出了两个字来,叶孤城却已突然毫无预兆地翻身入水,甚至连水花也不曾激起了多少,西门吹雪立时朝水中看去,但只见湖面上清风徐来,一片片的碧色荷叶铺天接地,湖水澄澈如玉,周围柔莲朵朵,哪里还能够找到叶孤城的影子。但只不过片刻,身下的小舟就忽然凌波轻荡,笔直地向前飘游,划入了花海当中,直到移出了十余丈远之后,才逐渐停了下来,下一刻,就只听见一点细微的水声响起,同时一片翠色的浮萍自动从水面上升起,下方随之徐徐露出了一张湿淋淋的玉色面孔,水珠从头上一直蜿蜒流汇到线条坚毅的下巴上,然后滴滴答答地落在水面间,漾起一道一道的波纹,在日光下形成一片耀眼的斑斓。叶孤城浸在水里,微微笑道:“……这等分波畅水之举,已是久违了。”他伸出手,稍稍拉住了西门吹雪身上穿着的白色绉纱薄袍的一角,扬一扬眉,故意戏说道:“……不如,我也扯你下来?”
    西门吹雪也不说话,只是眸中微有笑意,将手探进水里,掬起了一大绺乌黑的长发,墨色的发丝完全被浸湿,在水里随着水波微微浮蔓漂游,如同大把潋滟的水草。叶孤城反手一折,摘□旁的一张极大的莲叶,抛给小舟上的西门吹雪用来遮阳,随即自己便重新沉入了水中,荡开一捧清澈的碧水。西门吹雪索性在船上躺了,用莲叶遮住直射在面上的日光,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叶孤城才又一次浮上水面,推着小船悠悠朝岸边泊去,两人上了岸,一同走回到乾渊宫,叶孤城等到沐浴更衣之后,便对西门吹雪笑道:“……西门,你且随我来。”
    当下二人乘上辇轿,约是过了半柱香时分,便停在了一所巍峨的宫室前,诸殿琉瓦漆柱,雕阑朱彩,明显是新建成的,规模宏大壮丽,周围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游廊曲折,假山怪石,滕花翠竹,精妙点缀其间,四周遍种奇花异草,俊秀美丽,如陷花海,开得如火如荼,以汉白玉铺成台道,上面凿有莲开浴水的图案,无数朵白莲漫漫遍开,实是美不胜收。叶孤城携着西门吹雪的手,两人徐徐步入宫殿当中,方一进去,就是阔大得不可思议的长殿,穹顶宏伟而圆润,承重墙或是被雕满了踏雪寻梅图纹的青玉柱取代,或是便巧妙地用其他摆设掩匿住,殿内靠右面的地方,被人挖开了一道曲折蜿蜒的浅水长池,里面潺潺流淌着从外面引进来的清透泉水,中/央设着一个小小的玉质喷泉,水底用七彩斑斓的雨花石铺满,水中大约游动着十数条手指大小的小鱼,颜色各异,十分好看。叶孤城在西门吹雪耳边轻笑道:“……本来以为要九月时才能建好,没想到,却提前了一阵。”说着,用手揭起一道水晶帘帏,让两人得以走过:“……西门,我让人这样建造布置,你可喜欢?”西门吹雪薄唇微抬,冷峻的面容上隐有笑意,微微握了握身旁男子的手,道:“……很好。”
    殿中并非金碧辉煌的模样,也不是朱画雕彩,贵气横溢,只极尽清漪寒逦,珠帘纱帐,玉栊晶扉,两人再行了一阵,就转入了寝殿,叶孤城脱去外面的一袭海水白绣龙便服,将其随手挂到一架三秀双清绿玉大插屏上,然后指着殿内中间的一样东西,微微笑道:“……西门,你看。”西门吹雪走近,就见那却是一株盆栽的红梅,以墨玉为树身枝干,用红玛瑙精心琢磨成一朵朵或是含苞,或是盛绽的梅花,做工精美绝伦,细巧难言,乍一看去,几乎根本分辨不出真假,周围珠帐绵联,地面以清庵水石铺就,打磨得光润水滑,腻白光洁,就如同雪地一般,整个宫殿里的陈设打建,都如梦似幻,清雅无伦。叶孤城坐到九尺宽的凤峒木玳瑁大床上,淡淡笑道:“……西门,这‘庆雪宫’眼下已是尽皆建成,日后你我便搬来这里,在此处住下,可好?”西门吹雪走到他面前,俯身吻上男子微凉的眉心,微微‘嗯’了一声,叶孤城敛目而笑,道:“……这所庆雪宫,你可喜欢么。”西门吹雪绵密的吻逐渐向下,一直延续到男人的唇上,低低道:“好得很……叶,你费心。”说着,身后遍绣白梅的软绡帐已经无声无息地缓缓落下,殿内风起帘动,吹满醉人的花香……
    良久,殿中断断续续的低喘和指导声音才逐渐安静下来,西门吹雪撑起上半身,背上明显有几道淡淡的红痕,发髻松散,用手轻轻抚摩着眼前男人的胸膛,道:“……叶,还好吗。”叶孤城合目躺在榻上,身下的柔丝冰簟之间零星染着几朵殷红,闻言,便略略睁开眼,低声道:“……没事。”西门吹雪冷峻的眉目间蕴着一丝满足,用中衣为对方擦去大腿内侧的血丝和白浊,轻吻着他汗湿的额头,“……方才,可有太伤到你。”叶孤城笑而不答,半晌,才道:“……没有。”说着,在西门吹雪的下巴上吻了吻,道:“这庆雪宫,只有你才配住着……我也只为你一个人而建。”西门吹雪忽然展颜轻笑一下,顿时就如同满树冷梅迎寒而开,凌霜傲雪。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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