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衡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蒋绎这么一犹豫,他的眼神顿时就黯了下去。谈衡摆了摆手:“罢了,也没什么好问的。”
蒋绎见不得他灰心的样子,赶紧道:“我不是……”
“别说了!”谈衡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听。小绎,是我不好,这事你本就有知情权,我一开始就不该瞒着你。现在……我不敢说你报了仇,可总是消了口恶气吧?我就想问问你,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以后?蒋绎听着这个词,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他还有以后吗?他茫然看了谈衡一眼,谈衡阖着眼,看不清情绪。
可蒋绎却觉得自己看得到他那只有薄薄一层、却怎么都看不透的眼皮后面掩着的厌恶;他大概再也不想看见自己了吧,蒋绎这样想道。
我总该让他如愿一回,蒋绎想。
他听见自己嘶哑地说道:“咱们协议的日子快到了,我看不如就……这样吧。”
谈衡想过许多种可能性,蒋绎也许会抱着一腔无处可诉的委屈悲痛欲绝,那他就要先解开他的心结,顺便再开解一下自己;也许会痛恨自己的隐瞒而大发雷霆,那他就也能反唇相讥,把情绪宣泄出来也不失为好事一桩。总之都脱不开“徐徐图之”——这么大的芥蒂不是一朝一夕解得开的,无论对他,还是蒋绎。
可他万万想不到,蒋绎居然避开了他做好的一切心理建设,直接把“离婚”摆在桌面上跟他谈!
谈衡一下就压不住火了。
谈衡霍然站起,一脚踹翻了茶几,上面的果盘茶具翻了一地。他怒极反笑:“好,好,好!离婚是吧?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他一手按在蒋绎身后的沙发背上,恶狠狠地耳语道:“昨天你在我床上,叫的跟什么似的,转眼就忘了?怎么,爽完了就想把我一脚踢开?你休想!”
“蒋绎,你上了我的床,就是上了贼船。这辈子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你都得跟我绑在一处!除非我死了,你哪也别想去!”
是夜,两个人纠缠成一只巨大的八爪鱼,睡在一处。明明是最亲密无间的姿态,却又无比疏离;明明一抬手指就能碰得到对方,却好像隔着天涯海角。谈衡将他越抱越紧,蒋绎也顺从地配合,可两个人之间的鸿沟却好像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深了。
蒋绎一直没睡着,可他却不怎么敢动,难受得要命。直到后半夜,他觉得膀胱实在胀得不行了,才推开谈衡搭在他腰间的手臂,轻轻翻身下床。
然而甚至没等他穿上拖鞋,就被人一把拖了回去。
谈衡身上还弥漫着起床气,眼神却已经无比清明了。他警惕地看着蒋绎,问道:“你要干什么?”
蒋绎:“……上厕所。”
谈衡这才慢慢松开他,自己也坐了起来:“走吧,我跟你一块去。”
蒋绎敢怒不敢言,生平第一次在别人的监视下解决这种问题,颇不畅快。再回到床上,他更没有困意了。蒋绎发愁地想道:这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提防对方到了这种程度,哪里还是正常的婚姻关系呢?再怎么深情厚意,又能在这样没有丝毫信任的情况下坚持几年?
到时候多少年的情谊怕是都得磋磨得灰飞烟灭了。
人都说好聚好散,他跟谈衡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怕是没法好聚好散了。饶是如此,他也不想把多年的情分在相互折磨的几年里熬干——他活了快三十年,亲人事业统统没有了,唯独剩下一个谈衡聊做慰藉。要是他连这个都没了,后半辈子可靠什么活?
壮士断腕,刮骨疗毒,都是为了存一线生机。
☆、第六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 谈衡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窗户锁了。他犹豫地看了蒋绎一眼,出房间的时候把门从外头反锁了。过了十几分钟,谈衡端着托盘上了楼,两个人相顾无言,吃了有史以来最牙碜的一顿早饭。
谈衡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蒋绎处心积虑把谈岳送进监狱这件事,无论是否事出有因,他从感情上其实都是不可避免地恨他的。至于自己, 他们家理亏在先,尽管人家没让他父债子偿,可谈衡却无所谓自己因为这个付出多少代价。
更让谈衡无法释怀的, 其实是蒋绎的隐瞒和欺骗。可是他自己也并非完全无辜,一来二去也算扯得平。就这样,谈衡在爱恨交织、塞了一脑子乱麻的情况下,硬生生地强迫自己把这一摊烂帐抹平了。
可是人心不是做帐, 你来我往收支平衡就能皆大欢喜。加诸双方身上的伤害根本不可能相互抵消,只好各自意难平。
吃完早饭还不到八点, 谈衡没有一点上班的意思,更加没有让蒋绎踏出这个房间的打算。他就坐在蒋绎一米开外的地方跟他大眼瞪小眼,蒋绎简直连手脚都没地方放了,不得不打破沉默:“那什么, 你不去上班吗?”
谈衡哼了一声:“不去,反正他们都想让我辞职,还不如就如了他们的愿。”
蒋绎抽了抽嘴角,没话找话道:“那咱俩吃什么?”
大概是这个“咱俩”微妙地取悦了谈衡, 他起身离开房间的时候竟然没锁门。片刻后,谈衡拿着纸笔坐在床上,一边写一边说道:“除了咱俩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我还有三套房,我记得你有四套,没错吧?明天我就让人把它们都租出去,一个月光房租也能有四五万收入,养活咱俩绰绰有余了。你要是想奢侈一把,咱们还有股票和基金;存款有几百个我记不清了,应个急是够用了。车就留着你那辆宾利代步吧,剩下的都卖了——除了装逼屁用没有,还得花钱养它们。”
蒋绎听完以后,完全震惊了。听谈衡这意思,非但自己不要工作,也不准备让他出去工作了。他还不到三十岁,难道剩下的几十年里就要拘在这栋房子里养老了吗?
这可怎么办哟,蒋绎发愁地想道。
蒋绎离家出走这么多天,谈衡也没开过火,家里什么都没了。谈衡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一块牛肉炖上,看了被他强迫跟自己一起来到厨房的蒋绎一眼:“我得去买点菜。”
蒋绎点点头:“去吧。”
谈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我就在楼下买,你别想跑……算了,还是在网上买吧,明天怎么也送到了。”
蒋绎顿时抓狂了:“那今天吃什么!”
谈衡面无表情:“外卖。”
好好的一个家,被谈衡搞成了监狱,连自己也关了进去,身兼狱卒与犯人二职。这日子过了没两天,蒋绎就忍不住了。结果隔天谈衡就弄回家一只虎斑猫。
蒋绎:“……”
谈衡:“我知道你天天对着我这张可憎的脸怪无趣的,弄个活物给你解闷。”说着他把那只看上去也就一两个月大的小奶猫往蒋绎怀里一扔:“好好照顾,别让它死了。”
蒋绎捧着猫,茫然得手足无措,头皮都快炸了。他活了三十年唯一有幸没养死的东西就是他自己——大学宿舍里那两盆生命力极度顽强的绿萝都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他手里——这小东西交给他,不是造孽吗?
好在谈衡心里知道蒋绎是个什么货色,到最后照顾猫的还是他,蒋绎只需要逗它玩一玩就好。就这样差不多过了一个礼拜,谈衡越来越习惯这种生活。他足不出户,养着一大一小两个活物,除了心结一时解不开,他甚至还觉得这日子过的不错。
但是蒋绎快疯了。也许他比谈衡理智一点,也许因为早就做过最坏的打算而比谈衡更加容易接受现实,总之蒋绎认为谈衡这样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心里憋着一口无处诉说的恶气,使得他整个人都拧着一股劲。这口恶气要么疏导要么打散,总之不能由着他这么一意孤行地作下去,只会越拖越麻烦。
蒋绎准备跟谈衡好好谈一谈。他们已经好多天没怎么说过话了,虽然每天同桌吃饭同榻而眠,但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却让他们一天天变得更加尴尬起来。蒋绎怀里抱着猫,好像他们两个活物站在一边就能壮胆似的。
“阿衡哥。”
谈衡觉得自己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大概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霍然抬起头,眼睛里有还未来得及隐去的温情。蒋绎一看就知道,自己这一步大概是走对了。
“我们谈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