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哈甚至想起来，还是在她刚刚加入罗兰骑士团的时候，那会儿她正一心向前冲，没怎么花时间关心这个妹妹，而某一天伊格娜突然冲过来，说她已经进入了法师塔，说以后要成为她的左右臂膀，为她冲锋陷阵……一眨眼，感觉已经是那么遥远的事情了。
    玛哈知道伊格娜喜爱她，崇拜她。
    但是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玛哈都没有让伊格娜成为她左右臂膀的想法。
    伊格娜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公主。
    玛哈想。
    冲锋陷阵的怪物公主有一个就够了，而她的伊格娜只要像这样永远纯洁、可爱就行了。
    她会将所有最干净的、最好的东西送到小公主的面前，用最好的东西装点她的人生。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玛哈问，“抱歉，这次回来太匆忙，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镜子中的小公主沉默了一瞬，然后开口：“我可以要礼物吗？”
    “……当然。”玛哈着实感到了有些吃惊，而那一点吃惊过后则是激动——伊格娜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麻烦别人的好孩子，如果她愿意开口提出要求的话，那么意味着她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已经迎来了重大的转机。
    镜子中的少女闻言，眼睛亮了亮，随即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要求：“我想出去逛逛——我想买点东西——嗯……比如漂亮的衣服还有首饰？”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玛哈，十分期盼，还带着一点点不安。
    ——太冷了。
    玛哈本来拒绝已经到了嘴边，但是对上女孩的眼神，又觉得实在说不出口。
    第一次。
    玛哈想，这是她回来以后第一次提要求。
    “好的。”玛哈说，“但是我要一起跟着去……一个人不安全。”
    “……好。”
    等到收拾好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玛哈让管家提前联系好了几家定制衣服首饰店，甚至预约好了附近一家气氛非常温馨的私家餐馆，打算出门就直奔目的地去。
    开始的时候，一路上都还非常顺利，小公主披着厚厚的皮毛斗篷坐在她的边上。可不一会儿，她就像抑制不住好奇的天性那般开始四下张望。
    “外面都是雪，没什么好看的。”玛哈告诉她。
    “不——咦，那个地方有好多降——好多这样那样的人啊。”小公主不听话张望了一会儿，突然叫了起来，“他们在抢什么呢？”
    玛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虽然她已经努力规划好了路线，但是机械之城斯维尔托和王都不一样——它太大了，也太杂乱了。因此哪怕像这样的主干道边上，都能看到因为废弃的、没有完全燃烧的晶石渣而打抢起来的人群。
    “没什么，”玛哈说，“那些都是乞丐。”
    第196章 污垢（第三更）
    “乞丐？”伊格娜惊讶， “但是他们穿的好像还行， 就是有点旧……”
    “所有妄图不劳而获的家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乞丐。”
    大公主冷冰冰地说，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说得可能有些过了， 当即语气稍缓， 耐心地和伊格娜解释起来：“我的意思是，不去工作，想要靠着捡垃圾为生的人不值得同情。”
    “哦……”伊格娜说， “晶石很重要吗？”
    “是的，”大公主说，“天气太冷了， 再劣质的魔法熔炉也需要晶石——或者他们也可以烧点别的什么，不过一般那些东西不太耐烧。”
    玛哈本来还有点担心她再问些什么不适合“小公主”知道的问题。
    但是显然伊格娜比她想象的要豁达不少。
    小公主就“嗯”了一声， 也没再说什么，继续四下张望着。
    就在玛哈稍稍放下心来的时候，没过多久，伊格娜突然又“啊”了一声。
    “又怎么了？”
    玛哈的心又忍不住悬了起来， 结果这次她发现了外面那洁白的、尖顶林立的建筑——是神殿。
    神殿的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人们哆嗦着、跳着脚站在神殿外面， 神色统统都是期盼。
    “这又是什么？”伊格娜问。
    “是准备去神殿做祷告的人。”
    “做祷告有什么好处吗？”
    玛哈沉默了一下， 然后说：“会让他们感觉好受一些。”
    “好受一些？”伊格娜追问，“会让他们不那么冷吗？”
    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玛哈已经不太高兴了。
    她不喜欢伊格娜总是注视着这些充满脏污的角落， 她甚至已经开始后悔将伊格娜带出来。
    冬天， 尤其是这种时候， 实在是不适合出门。
    “去了神殿就不会冷了吗？”伊格娜又问了一遍。
    “大概吧，”玛哈说，“至少神殿礼拜堂里面应该还挺暖和……”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因为她想起来了两件事：第一，就是自从她、还有她的父王与神殿越走越远走后，神殿大概已经很久没有稳定的晶石供应了——出于礼貌，玛哈偶尔还会送一些过去，但是自从寒冬持续到第三个月开始，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批过分给神殿的晶石供应了——但是和往年不同，这次神殿的圣者并没有写信来暗示他们的需求。
    第二，那就是好像她曾经随意问起过这个问题——然后当时似乎有谁和她说过，说是神殿已经找到了新的赞助者，而那个赞助者其实是……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车子已经驶过了神殿的后门。玛哈清楚地看到了一辆样子看起来极为漂亮、厚重的魔导晶石车——那个车据说出自机械区最出白垩的大师之手，一个月前才刚刚推出，据说无论是风格也好、还是魔力消耗也好，完全遵照上个世纪初的高动力高能耗的设计思路——而所有上流的圈子都知道，那辆车最后由二王子罗纳兹·罗斯维尔德的在某个慈善拍卖晚会上拍走了。
    玛哈·罗斯维尔德不禁捏紧了手。
    “哇！”伊格娜显然也被那辆车吸引了目光，“好好看。”
    而玛哈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去关心女孩、或者回答她的问题了。
    所幸一路上伊格娜也没再问什么奇怪的、让玛哈感觉到不舒服的问题。
    但是至此，逛街的心情已经被破坏了大半。
    等到了预定的地点的时候，玛哈直接让伊格娜自己去逛，逛完了之后再把账单送过来。坐在礼服商店的贵客室中，玛哈脑子里一直想的都是刚才罗纳兹停在神殿外面的那辆车。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二王子一直在和神殿积极接触”的传言。
    又想到了刺青法师当初提到的“二王子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深渊搜寻伊格娜，而和伊格娜一起下去的那个牧师正是在神殿长大的”。
    还有后来“那个牧师在法师塔进修期间，一直由某家慈善机构提供学业所需——那家慈善机构一直由王室掌握——而王室中有时间和精力负责这种事务的只有二王子”。
    大概是终于脱离了战场那个让人疲倦、麻木的环境，而伊格娜也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玛哈终于有时间整理原先凌乱纷繁的情报。
    突然之间，所有的线报、消息在一瞬间联系了起来。
    ——罗斯维尔德为什么要和神殿接触？
    ——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哪一步？
    ——对，还有那个牧师，为什么她派人去搜寻了那么久，却一点关于那个牧师的消息也没有？
    玛哈突然就再也坐不住了。
    甚至当账单送到她手上的时候，她也只是神思不属地说了一句：“就照这个付吧。”
    可说完，却发现一边随行的管家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
    “怎么了？”她问。
    “您……是不是需要再核对一下账单？”管家非常委婉地提问。
    于是玛哈不得不定下心来，又重新看了一遍那份账单。
    结果看第一遍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上面好几千晶石的开销已经足够她在机械之城再买一座更好的府邸。
    虽然不是不能负担，但不管是玛哈本人也好，还是她对小公主的印象也好，从来都没有在一次购物之中有过如此恐怖的开销。
    她转头想要和伊格娜说些什么，然而逛了一圈已经有些兴高采烈的小公主，正拎着一只银色的笼子走了出来——里面装着一只鸳鸯眼的长毛高地猫，毛色白得像雪，看起来漂亮极了。
    “喵——喵喵。”
    小公主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颗石榴石做的圆球，不停地逗着笼子中的猫。
    “这是什么？”玛哈问。
    “猫啊。”小公主仿佛觉得奇怪极了，眼睛瞪得溜圆，看起来很是可爱。
    “哪里来的？”
    “店主的——她说她家的猫正好生了好几只小猫——”
    “送回去。”玛哈说。
    小公主顿住了手。
    “送回去。”玛哈又重复了一遍，“猫太脏了，她会抓坏你的衣服，弄乱你的梳妆台，还会到处……”
    “不会的。”伊格娜说，“我会好好看着她。”
    “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三遍，”玛哈说，“送回去——它们太脏了。”
    玛哈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
    但是没关系，她想，如果真的是伊格娜的话，她一定会明白的。
    是的，玛哈讨厌这种妖里妖气、不可捉摸、甚至之前很可能在街上流浪的东西。
    曾经她允许那种来历不明的流浪生物接近了伊格娜，结果因为一不小心，差点就失去了她。
    她不会再给那些奇怪的、不怀好意的家伙任何机会。
    现在伊格娜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她不会和她说这些。
    就暂时让伊格娜以为她有个脾气阴晴不定的姐姐吧。
    以后伊格娜会理解的，会明白的。
    她带着一丝期待看向女孩——果然，和曾经无数次那样，小公主的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又转，但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而是把东西默默地递给了后面的店长。
    ——毕竟还是比以前成熟了，不会老是哭闹了。
    大公主感到了欣慰。
    “这些东西都买下来吧——以后有什么需要，直接在我的账户上支取就可以，不用再问我了。”她告知管家，“只要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管家点头：“那么需要我现在吩咐‘贝拉’那边开始准备午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