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晏瑨自己站了出来,佯装大度道:“启禀父皇,这次治水儿臣确实有许多地方不如皇兄,实在担不起大人们的这番赞赏。”
对面的非明冷冷一笑,“二弟说话真是谦逊,为兄不领你这个情倒好像说不过去了。”他抬头对元玺帝道:“不如这样吧父皇,这一次的功劳先记在儿臣的头上,下一次儿臣再让给二弟便是。”
百官哗然。
晏瑨脸色一变,咬牙瞪他一眼,非明目视前方,全当看不见。
元玺帝斜了非明一眼,嗔怪道:“胡闹,什么让不让的。你们二人都是朕的儿子,谁高谁低又有什么分别。”
非明和晏瑨微微一笑,都没再说话。
退朝后,晏瑨走到非明身边,冷冷擦过他的肩膀,“别得意,一切才刚刚开始。”
非明也不怒,对上他充满敌意的眼眸,不无挑衅地笑了笑。
“随时奉陪。”
还未出大殿,高淯追了出来,“殿下,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非明点头,转身朝另一方向而去。
到了御书房门口,房门紧闭,高淯问了小太监才知道,原来是纯娴皇后先他们一步赶到了御书房。
小太监解释道:“殿下,实在不好意思。皇后娘娘突然来了,您先在这儿候一会儿。”
非明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问:“她来找父皇有什么事?”
小太监笑道:“好像是为了嫡皇子的婚事吧。总之与洛家小姐的婚事是早就定下了,如今也不过只差皇上的一道圣旨。”
非明点头,没再多问。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纯娴皇后就从里头出来,非明随意拱了拱手,“皇后娘娘。”
纯娴冰冷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本宫还道皇上为何如此心急让本宫回去,原来是急着召见咱们大皇子呢。听闻这次治水,你功劳不小,没想到你生在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也不全是一无是处的。本宫真不知该夸你运气好,还是该夸你手段高呢。”
非明凉声道:“说到手段,这些不都是娘娘教给儿臣的吗?没有娘娘,哪有儿臣的今日?日后若有闲暇,还是要向娘娘讨教一二才是。”
纯娴皇后脸色一变,“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非明淡笑,头也不回地进了御书房。
一进去,元玺帝就将一份名册子递到他手里,非明莫名,“父皇,这是什么?”
元玺帝笑道:“你和晏瑨此次治水有功,都该好好嘉奖才是。朕想过了,你们都大了,都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也该出去自立府邸了。”
非明微微皱眉,似乎猜到这名册子的用意。
“刚才皇后来过了,是为晏瑨的婚事,朕也答应将洛家的女儿嫁给他做王妃。朕想着,你比他还长一岁,也该成家了,这上头是官员家一些适婚女子的名册,你好好选选,看看有没有心仪的。”
非明重重合上名册,“儿臣不用。这些个女子,儿臣一个也不会娶,父皇不必费这个心思了。”
元玺帝一怔,“怎么就不用?难不成不成亲了?晏玦,你娘不在,没人为你操心这件事,但你自己也得上心些才是。”
非明敛了敛眉眼,“这件事,儿臣心里有数。”
“唉……”见他态度坚定,元玺帝长叹一声,“你这孩子,怎么不懂父皇的心意呢?”
“父皇若没有别的事,儿臣就先告退了。”非明将名册地递还过去,拱了拱手,欲要退下。
“等等……”
非明顿住脚步,只听元玺帝的声音忽而沙哑低沉,“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朕,你娘究竟在何处吗?”
非明眸子一沉,淡淡回道:“儿臣当真不知娘亲所在何处。”
无论眼前的人追问多少遍,他的答案从来都只有这一个。
元玺帝面露痛色,“你若真不知,当初就不该拦着高淯去追她!晏玦,父皇自知对你们母子有所亏欠,这些年也在全力弥补你,父皇只有一个请求,告诉朕,她在哪?”
窗外大雨滂沱,非明的声音显得更加清冷,他还是那句话,“儿臣不知。”
元玺帝怔怔地看着他,忽而自嘲地笑了,怅然摆手道:“你走吧。”
非明应声退了出去,偌大的御书房又只剩下元玺帝一人,空荡荡的。
他从袖中抽出那方海棠绣帕,喃喃自语,“念离,你就真的恨到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肯给朕吗?”
一年多前,高淯从榕州传来消息,说方念离要带着失散多年的皇子一同回京,那时候的他欣喜坏了,以为时隔多年方念离终于肯原谅他了。
他想了许多要与她说的话,甚至早早地派人收拾了一座最好的宫殿给她居住。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两个月之后,与高淯一同回京的,只有非明一个人。
高淯说,方念离本是与他们一同回京的,一路上都是好好的,半点异样也瞧不出。可谁想到,离京城只差两日路程的那日,他们在一家客栈歇脚,第二日起身谁也寻不见方念离的踪影。
高淯派人去追,非明却将他们统统拦在门内,道:“你们若是想连我也带不回去,就尽管去追!”
高淯担心自己无法交差,只好一面稳住非明,一面悄悄派人给宫里传话。
只是天高海阔,再想找到一个有心躲藏的人,哪里就是一件容易的事。
非明回来后,元玺帝不顾满朝百官的质疑,执意封他为大皇子。
非明不懂政务他手把手地教;非明初到皇宫受嫔妃冷眼,他为他找来平宁长公主撑腰;非明没有根基无人扶持,他为他安排可以倚靠的重臣。
他知道,他如今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他欠他们母子的。
他为非明取名晏玦,玉缺则为玦,方念离就是他此生永远填补不了的缺憾。
*
夏日的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到下午的时候天空又是大晴。
暮幻填饱了肚子,想起昨日非明说他害怕暴露方念离的所在,进京这么久都没有去见过她一眼,如果暮幻有时间便替他去看看娘亲。
一想到这儿,暮幻心里一阵不是滋味,究竟是如何的处境,才会让他连去看一眼自己的娘亲都不能呢。
她打算明日去城外看一看方念离,便让想衣去向林妩打听一下寒黛寺的所在。
林妩一听暮幻要去寒黛寺,吓得直奔白栀院,让她千万不要想不开,千万不要出家。
暮幻脸都黑了,“谁说我要出家了?”
不是出家?
“那就好,那就好。”林妩拍拍胸口,“那你没事去个尼姑庵干什么呀?”
暮幻想了想,“嗯……我去给我娘祈福。听说那里香火很灵。”
“你还信这个?”林妩翻了个白眼,“灵不灵我不知道,不过那里风景不错,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暮幻点头答应。
第二日一早,林妩比暮幻还要积极,暮幻刚喝完粥,林妩的马车就已经准备好了,急急催促暮幻出门。
林羡一听到动静,得知两位妹妹要出去,嚷着要跟着一同去。
林妩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我们是去尼姑庵,你凑是什么热闹!”
林羡鄙夷,“去完花楼去尼姑庵,你俩就不能挑个正常一点儿的地方吗?”
暮幻收拾好东西出门,林羡在身后苦苦哀求,“五妹妹,就不能不去吗?我一个人在府里怪无聊的。”
暮幻连忙指正他,“谁说你一个在府里,我分明看见今日二舅舅也在家的。”
林羡仰天长啸,“那我更不要呆在府里了!救命啊!”
马车下,暮幻和林妩捂嘴偷笑。
“暮幻!”
方要上马车,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唤她,暮幻回头。
天爷。
又是祁醉。
暮幻逃一般地踩上马车。
刚踏了一步,胳膊被人握住,活活揪了下来。
“暮幻,那你去哪儿?”祁醉问。
暮幻低垂眉目,不想看他,“这是我的事。”
又是这句话!
祁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似是要发作,又生生忍了下去。
“我有话对你说。”
祁醉冷着脸将暮幻拉倒一边,暮幻想起上一次他说这个话的时候自己手上就多了一排鲜红的牙齿印,连忙甩开他的手。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我还有事呢。”
祁醉见她身子缩了缩,想是自己吓着她了,放柔了声音道:“暮幻,我想过了。非明或许是变了,他如今那么金尊玉贵的,早就忘了和你当年的情谊的。但是我……我还是一样的,我不会变的。虽然我从前会欺负你,可我只欺负过你一个人啊,是不同的。”
他觉得自己越说越乱,暮幻也是一脸懵懂,他问:“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暮幻扑闪着大眼睛,摇头。
祁醉咬牙,“你是不是蠢啊?这都听不懂。”
“那我走了。”
暮幻气鼓鼓地转身要走,祁醉又低身下气地拦住她。
“行,我蠢,我不会说话。你听我说完行不行。”
暮幻不做声,他继续道:“总之,我和你也是打小就认识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没有非明,我还是在的。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真的。”
“可是,你刚才还骂我蠢来着。”暮幻道。
祁醉瞪圆了眼睛,“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
暮幻笑了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和非明哥哥已经和好了。你再说他坏话,我照样翻脸。”
祁醉面色一变,严肃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
“我不信!你怎么可能见到他?”祁醉道。
那头林妩还在等着,暮幻不好跟祁醉久聊,“信不信由你,我真的有事要走了。”
直到马车驶远,祁醉还没从她的话里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