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口气,心里已经有底。
洛氏上上下下都很兴奋,一旦合作达成,这三年的愁云惨淡就将成为过去式。洛氏向科技企业转型,虽然核心业务变了,但起码名头保留了下来。
一些从洛运承掌权时就为洛氏奔忙的“老人”也不得不承认,当初骄横的小少爷变了,有担当,有能力,将来能够带领洛氏回到巅峰也说不定。
一周后,洛昙深再次被请到了明氏集团顶层。
这回,因为不是从机场匆匆赶来,他特意将自己好好打理了一番。
单於蜚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拿着计划书,以公事公办的口吻指出其中的问题。
他并非没有准备,在人工智能方面,单於蜚与他相比,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应付门外汉很轻松,但打从坐在单於蜚对面,他就无法集中精力。
单於蜚看着计划书的时候,他的目光在单於蜚脸上描摹。
这好像回到了当年在鉴枢时,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瘦削的青年。
单於蜚认真的样子烙在他瞳仁里,令他走神,令他魂不守舍。
所以在回答好几个问题时,他条理不怎么清楚,甚至出现短暂的怔愣。
单於蜚轻笑,放下计划书,调侃道:“看来你准备得并不充分。”
他下意识摇头。
“那为什么无法解答我的疑问?”
“再给我几分钟,我顺一下。”
“科技领域,几分钟足以让机会溜走。”
“你!”
“急了?”单於蜚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洛先生,你还是怕我。”
他深呼吸一口,“我可以重新阐述。”
“如果我不想听了呢?”
他抬起头,望着单於蜚,心里竟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委屈,眼睛不知不觉潮湿起来。
单於蜚态度肃然,“也许你认为我是在故意为难你。但这个项目明氏投资巨大,不容半点闪失,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有差错。如果你不能将这些潜在的问题解决掉,那很遗憾……”
“我可以。”他站了起来,与单於蜚离得很近,“我向你保证,你提到问题我都有能力解决。”
两道视线交缠,没有火花,一方沉静冰凉,一方带着难以言说的热情。
片刻,热情在冰海中沉没。
单於蜚回到座位上,闲适地向后靠,“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不敢再走神,理清每一个问题后,简练作答,一些尚无法立即给出答案的,也提出了数个待商议方案。
单於蜚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单先生。”说完公事后,他心情难以平复,“我以前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我……我想补偿。”
单於蜚盯着他,似乎对他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很有兴趣,“我不需要补偿。但我需要你陪我找回那段记忆。”
他促狭地眨眼,“怎么个找法?”
单於蜚喝水时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腕,“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接触机会。”
洛昙深离开,这次没有在门外停留很久,但肩背在等电梯时塌了塌,显得没什么精神。
单於蜚从监控视频上收回目光,看向翻开的计划书,唇角很轻地勾了勾。
这份计划书其实挑不出什么错,那天开会时,洛昙深和两名专家的应答已经相当完善合理。
起码在国内,明氏能源找不到更好的合作方。
集团内部已经确定,由洛氏对项目提供智能监控支持。
他今日叫洛昙深来,不过是想逗弄少爷一番。
少爷面对他时,总是很紧张,明明能够说清楚的话说着说着就乱了,眉心时不时皱起,眼睫颤抖,偶尔太着急,眼尾还会泛红。
看少爷着急,他难得地感到一分愉悦。
继续逼迫少爷,少爷眼尾的红晕扩散,似乎要发怒,却只能忍住,像个被欺负又不敢反抗的小兽。
他那一分愉悦也随之扩散。
想看少爷窘迫、害怕、紧张,想看少爷暴露一切负面情绪,溃不成军。
不久,合同正式签订。
谢羽逍与有荣焉,约洛昙深喝酒,“深哥,我错了,我当初还说你怕单先生。你哪儿怕了,这么厉害,直接把他明氏给搞定了!”
洛昙深不愿意向外人倒出个中艰辛,一杯杯酒下肚,只觉心中苦涩。
贺岳林得知消息,赶回国内。他若无其事迎接,举手投足与上次见面几无差别。
贺岳林看了他许久,才舒了口气,“小深,你为了洛氏、‘凤皇’不得不与明氏接触,我本来很担心。”
他眼神微动,但很快恢复如常,笑道:“有什么可担心。”
贺岳林没注意到,继续说:“以前的事,确实是你伤害了单於蜚。你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我担心你因为愧疚,在他面前抬不起头。”
还有一句更严重的话贺岳林没说——被他肆意拿捏。
“怎么会?”洛昙深刻意扬了扬下巴,“我至于吗?过去我做错了,但现在我们是合作关系,他需要我的技术支持,我需要明氏的资金。抬不起头……你想多了。”
“那就好。”贺岳林说:“照顾好自己。”
送走贺岳林,他坐在沙发里出神。
须臾,将自己缩成一团。
他的骄傲是面对旁人的,与单於蜚独处时,他是真的毫无办法。
第93章
冬天到了,原城落下第一场雪。
入夜,洛昙深收拾好三套正装,与一些日常必需品,登上一架私人直升机。
直升机是单於蜚派来的,接他去明氏总部所在的皎城。
皎城与原城之间交通便利,有高铁,也有航班。短短数月间,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在两座城市间往返过多少次。
单於蜚时不时就以各种名目将他叫去皎城,往往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匆匆出现在总裁办公室,大多数时候不是为了解决工作上的问题,而是供单先生取乐。
偏偏他无法拒绝。
由于明氏能源的无污染项目已经开始运作,原城这边的工作越来越忙,每次接到从皎城来的“召唤”,他要么在跟人开会,要么刚回到酒店,还未来得及歇下。
单於蜚不大占用他的工作时间,但对于压榨他的休息时间,却从不手软。
而他本就没有多少时间用于休息。
很多次,他刚刚离开办公室,就连开好几个小时的车去皎城。到了明氏总部,往往需要在车里缓十来分钟气,才能打起精神,体面地出现在单於蜚面前。
单於蜚也很忙。最常见的情况是他被叫来,却只能等上很久,等到疲倦得难以管理表情,单於蜚才姗姗来迟,欣赏他的失态,然后露出一丝笑意。
单於蜚那种看“玩物”的眼神让他很受伤。
他隐隐觉得,单於蜚在向他暗示什么,但他抓不到缰。
派直升机来接他,这还是头一次。
明氏受邀参加在t国举办的新能源合作开发研讨会,能源子公司的两位副总将带团队出席。
这事本来与他没有关系,秦轩文却早早告诉他,单先生会去,并且希望他也能以项目合作方的身份共同前往。
秦助理会说话,用的词是“希望”,但递到他面前的却是写着他名字的研讨会通行证。
这就是不容他拒绝的意思了。
他一面感到感激,一面又觉得失落。
如此高规格的国际会议,他身为闯荡科技领域的创业者,自然是想参加的。而以“凤皇”目前的资历,根本拿不到入场券。
单於蜚这一举动,显然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可他也明白,单於蜚不是真的想帮他,而是在行公事之余,拿他解解闷儿。
洛氏和“凤皇”众人倒是因为他受到研讨会的邀请而颇为高兴。
陈琼宇提前给他订好了机票和酒店,明天,他就将从刚下过第一场雪的原城直飞仍处在灿烂夏日中的t国。
但单於蜚却要他去皎城。
直升机将城市的繁华抛下,一小时后,降落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屋顶停机坪。
秦轩文客气道:“您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请安心休息,明天中午之前,我会来接您去机场。”
面对秦轩文,他倒不至于像站在单於蜚面前那样小心,问:“单先生呢?”
秦轩文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容易使人产生联想。
——此时是深夜,他被单先生接来酒店,出口的第一句话是“单先生呢”。简直就像被包养的“金丝雀”问“金主”在哪里,可否共度良宵。
而他与单於蜚之间,并不存在包养。
他自觉在脖子上系了一根绳子,主动将绳子的另一端交到单於蜚手上。
当年单於蜚是怎样惯着他,他愿意依样……不,翻倍惯着单於蜚。
次日上午十一点,秦轩文果然来了。他来开后座的车门,在看到坐在车里的人时,喉结轻轻一滑。
单於蜚一身高定西装,正在看一份资料,头也不抬,“进来。”
他原以为后座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想着在机场高速上打个盹儿,此时坐在单於蜚身边,五官登时变得格外灵敏,只觉周围全是单於蜚的气息。
可实际上,单於蜚今天连惯用的香水都没有涂。
车平缓前行,后座舒适而宽敞,坐两个人根本不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