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闺阁中忌针,都是闲时。
黛玉记着潇湘馆、大观园,却也知道即使有旨意下来,多半也不是这个时候。只是这天看了半天书,又不能动针线,不免想起这件事来,便出门想到外面走走。恰好路上碰见宝玉,只说袭人夜间发了汗,好了许多,所以他也出来走动。
黛玉问宝玉去哪,宝玉便有些心虚,喃喃半天才说去宝姐姐那转转,却不料黛玉不以为意,反说和他一起去,到让他诧异不已。
黛玉却没管他的心思,这本也是她表示“无意”的一种委婉方式。宝玉是个聪明人,这方面又极为敏感,天长日久的,看到她对他非但不再拈算吃醋,还只是以兄妹、朋友之情相待,自然也能明白的。
一路走到薛家在贾府内的院子,却见贾环也在这里玩耍。要说这个贾府的庶出公子受到王夫人的打压,也着实是可怜人物,但赵姨娘自己不做好,教得孩子也举止猥琐,黛玉便十分不喜,虽然说亲戚之间没有太多忌讳,但见他在那里和宝钗的丫环莺儿吵嚷,便避到了一边去,自让宝玉去面对他弟弟。
宝玉一问才知道,竟是贾环这个做少爷的赖了做丫鬟的莺儿的银子,倒让宝玉有些目瞪口呆。
倒是宝钗怕他教训自己弟弟,也知道贾家素来有弟弟怕哥哥的规矩,忙替贾环遮掩。但她却终究是不懂宝玉的,宝玉本身没有什么正庶之分的尊卑观念,因此,贾环他们怕他,只是因为贾母而已。
且宝玉不是苯人,却也看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当下让贾环到别处玩去。
黛玉听他说,“比如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弃了这件取那个。难道你守着这个东西哭一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来取乐玩的,既不能取乐,就往别处去寻乐玩去。哭一会子,难道算取乐玩了不成?”
忽然心思一动,细细品位一番,发现这话里倒是很有味道。
不好了,不对了,就舍掉,因为流连不舍也不会改变。这当真是很豁达的一种心思啊!可惜,便知道这个道理,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宝玉能这样说,他的剔透聪颖,果然还是很明显的。只可惜,他自己都不能做到罢了,于是这种隐藏的念头,反而只在日常中偶尔泄漏出一些来。
至于平常的行动中,倒时常体现在喜新厌旧、稍有不合心意便要逃开的消极的纨绔习性上。
正在想着,宝玉却笑着拉了拉她的袖子,“在发什么呆呢,他去了,我们自去里面玩笑。”
黛玉于是也再不理论,和宝玉一起从屋边走开,进了门。宝钗笑着让了座,便谈论些日常的活动,直说正月里无聊,繁忙惯了,一时闲了竟不习惯。
和黛玉不同,宝钗是时常手中都拿着正经针线活计的。虽说博学,倒少有让人看到她看书的时候。书也不摆在外面。
但黛玉说得几句,谈到最近看的史书,宝钗便显出她的博学来了,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也不知她如何救看过了这许多书,论起书籍故典、正史野趣,竟少有不知。黛玉虽早磨了那才子的傲气,不于才学上争胜,却也不免在叹服之余,多了几分多看书的心思。
几个人正说笑着,忽听有人说“史大姑娘来了”,便都往贾母那里去了。
史湘云也是位列红楼梦中的十二正钗之一,曹雪芹描写她说“鹤势螳形”,文字运用之妙实是精妙无双,数字之间就把湘云的形态描绘到了极致。
这个高挑的女孩子相貌娇憨,却很有几分男子的潇洒味道,举止不拘小节,待得黛玉他们到贾母上房,便恰好见她换了一身家常的衣服出来,笑嘻嘻的直说还是贾府舒服,又拉着黛玉他们说笑,全不掩饰音量,又问好不好,又问年过得热闹不热闹,又感慨省亲时她不好过来,竟没见到那盛景。
黛玉没来得及回她几句话,她又跑到别人那里去了。虽然已经有些习惯湘云的这个样子,黛玉还是有些一愣,宝玉便连忙过来和她说话,说着说着又有些欲言又止。
黛玉却也不需要他来告诉她了。
湘云时常到贾府来,也算是和他们一起长大了,和宝玉,她,以及迎春姐妹都很亲厚的。只是最近,却是越发的和宝钗要好了。
这是因为惜春冷淡,探春的精明毫不掩饰,迎春又懦弱的缘故,总不合湘云的心思。黛玉和她虽好,但她性格如此,淡淡的,纵使不闹小性,心中欢喜,也看不出什么热情来。相比之下,善于和人交往的宝钗自然就得到了湘云大部分的好感。
在湘云的眼里,宝钗是大家闺秀的完美代表,而且对她又很和善热心,还很有耐心,自然就渐渐的越来越和她亲近。况且她生性豪爽,这样的转变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对于这种转变,黛玉虽有些惋惜,倒也不是太难过。因为湘云就是那样,她也不是不喜欢她,不喜欢和她在一起嬉笑玩耍了。
当天,湘云还是睡到了黛玉那里,两姐妹共枕而眠,湘云便说了不少在史家的事情。她虽是史家的嫡小姐,也是侯门千金了,却也一样父母双亡,在这一点上和黛玉是相同的。所以在叔叔婶婶家,也算是寄居。
说起寄居的生活,湘云也是很不痛快的。
黛玉也见过她来贾府的情形,丫鬟婆子跟了一堆,首饰精美衣裳华贵,公侯府中千金小姐的气派有了,却全不和她爽快的性子,所以才一到贾府就要换衣裳。在史家,自然也不能由得她性子来。说是日日要守规矩,分担家务,针线要做到三更天的。
不过,这湘云也是一个得过且过,能乐得一天是一天的人,故此性格倒是十分开朗。有些事情虽有些知觉,却如宝玉般不肯深究,笑过便罢。
黛玉想来,这是她到底是史家小姐的缘故,叔叔婶婶自然不至于十分苛待她——否则也不会纵容她三天两头往贾府跑,也依然是史家的正经小姐。
这个念头,湘云却也知晓,以往在一起的时候还颇为不满黛玉的悲观。此时见黛玉对此很是淡然了,反而奇怪。不过她生性不拘小节,倒也没有在意这些,只道她长大了就看开了,又转而问她看了些什么书。
两人倒是说到半夜才睡了。
第二天早晨,因为晚睡的缘故,倒是迟了好些才起。便是黛玉,这段时间的作息时间也被这一晚打乱了。加上宝玉因湘云来了十分兴奋,又来早了一些,竟是在两人还在睡时就进来了。
虽然黛玉从记忆中知道,这是从小玩惯了的,所以不那么避讳,也不免有些不乐。只是,她一张开眼睛,说了一句,宝玉便急忙的退了出去,她倒不好多说什么。
后来见被看了伸在被子外面,被人看去了一双玉臂的湘云也浑不在意的样子,反而斥责了宝玉想吃胭脂的举动,又给她梳头,站在一边的她,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只不过,她素来是个多心的人,碰到什么在意的事情,总要在心底掂量一番。此刻回忆起书中的情形来,不由纳罕——原本的黛玉,似乎也是不在意的。
这是为何?
黛玉不由得想:既然我都生气,为何她竟不生气?
想了半天,她方才明白了。
年少时无甚避忌,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却是其他。
男子好色孟浪,自古都把女儿家当作附属之物。女子要避开男子,说是礼法,却终究不过是因为怕吃了亏去。但宝玉不同,他对这些姐妹们很是尊重。知他心无邪念,才敢允许他随时出入这里不是吗?若没有主人家的默许,宝玉也不至于乱闯。
湘云虽然不见得知道这些,但正因为她自己心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所以才对宝玉的擅闯行为无所谓——这也是一个不把礼法细节放在心上的。
既然彼此皆无他念,又怎会心生不满?那个黛玉,在宝玉动手拉拉扯扯的时候,感觉到自己不被尊重,自然不满。宝玉便也不敢这么做。
既然知道他们都是矛盾的人,有什么好稀奇的呢?倒是她自己太着相了。
这么想来,黛玉也就把事情放开了。
倒是湘云见她愣愣的,给宝玉梳好了头,便凑了过来,“在想些什么呢?大好天气的,早些出去走走吧!”
黛玉笑道,“真是个闲不住的丫头。我在想,素日里,你住个两三日就回去了,只是这个月二十一日是宝姐姐的生日,十五岁及笄的大生日,你难道去了再来?”
湘云有些愣住了。
她倒忘了这茬。宝玉倒是忙在旁边说,要回明了贾母,让湘云多住几日。
这显然是很轻松的事。到了贾母房里,因王熙凤的女儿大姐儿病了,贾母也正担心着呢,但说起宝钗的生日来,还是很有兴头,显然想借着机会闹上一闹。
她立刻就开口把湘云留下了,说和史府说着,多留几日。毕竟这是一个大生日,春分一过,宝钗便要参与选秀了,这一去便许是青云之路,虽然时间不到不好说,却也有借机送行的意思。毕竟宝钗的容貌,由贾母“看遍了整个京城,王公贵族,官宦书香的闺秀的眼睛”看来,容貌也是一等一的,性情更是稳重和平,十分难得。所以在他们想来,她这一去,必定也是能进入皇帝后宫的。
只是,说起宝钗的生日,贾母四下一望,却不由诧然——这个宝丫头,今天竟然没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