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探春的话,李纨忙让留在了身边伺候的小丫环把鸳鸯叫过来。不多时,才来的鸳鸯、晴雯并袭人都一起过来了,向几个姑娘们行礼。
李纨忙放下活计,和她们说话。宝钗探春也略略放了活计,唯有黛玉和惜春,两个人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继续在做自己的事。
李纨笑问道,“鸳鸯姑娘怎么来了?”
鸳鸯笑道,“左右无事,听说这里大家聚会,便来帮帮忙。”她知道李纨的担心,所以说的很坦然,“老太太也不知道这里的事,只是我想出来走走罢了。姑娘奶奶们也不用担心,老太太之前就说过了,二姑娘的嫁妆,怎么也要个几千两银子,这是基本的体面。现在银子已经到了琏二爷那里了,我在里面,不知道这几千两银子能置办多少东西,总也不能太丢了脸面的。只是不曾想,姑娘奶奶们竟全把女红揽下来了,这下可又轻松许多。”
众姐妹听了,无不欢欣。
她们听出了鸳鸯的意思——这样浅显的言外之意,若还是听不懂,可就白在这府里长大了。
迎春的事情,老太太不好太管,但还是之前就用言语压住了自己的养子,贾赦这个贪财的,不得已还是出了几千两银子给贾府难得一个会办事的贾琏,虽然不知道一路置办下来会被克扣掉多少,但连带着迎春本有的东西,总不至于太没身份了。
老太太到底关心自己的孙女的。就是不好管,不好做主,能帮忖的还是会尽可能帮忖。
因此鸳鸯这话一出来,屋内的气氛也上扬了不少。
袭人则上前一步笑道,“昨夜里宝二爷和晴雯说了,我想着我左右也无事,不如也来帮忙。只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便连晴雯也不知道。我们那宝二爷哪里能说清这个?到底要帮些什么,还是要请姑娘们示下。”
探春和迎春是姐妹,若是迎春嫁的不好,她也难免有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如今听了贾母的那些话,心里面舒爽了不少,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放下活计来对袭人道,“你如今也不用这样和我们客气了。我们也就是聚起来给二姐姐尽一份心力,随便做些东西罢了。宝姐姐,昨天记着的单子,在你那儿吧?”
“在我这呢。”宝钗放下活计,笑吟吟的拿出单子来,“如今我们也不知道那边会给二姐姐准备多少。织锦的、印花的,全不知道。如今这儿能多准备些就多准备些。不过都是一套套的分了开来。晴雯的早有定数,既然多了袭人、鸳鸯两位,便多加一套分了如何?两位房中都有许多事,若多了,也要顾此失彼。只是这一套,从中衣到褙子、襦裙等等,可都是要全的。花样你们便自己定了吧?两位的眼光,总不会错的。”
鸳鸯、袭人都笑道,“并无异议。”
宝钗又道,“前儿哥哥才给准备了一些衣料子,花色倒是多,我现在的衣服尚且穿不完,那些衣料子放在那里也白霉坏了,今儿便让人都带了来。三位或者可以去挑上一挑,再来定花样。只是那些丫头们先挑了不少,只怕剩下的便不会不好,颜色也是要为难人的。”
三个大丫头都应是。
探春又留袭人、鸳鸯到这屋里来绣,这原是稻香村最宽敞的屋子,能坐好些人,但袭人想着连香菱也没在这屋子里,自然是不好答应,隧婉拒了。
鸳鸯也只说要和其他丫环一起绣去,好图个热闹。
晴雯自到屋内,便只是默默的站着,未发一言,倒是叫几个知道她的姑娘都觉得有些纳罕。她从宝钗那里领了活计,便默默的退了出去,别人倒也都不问她。
惟有宝钗见袭人的笑容比往日里明亮几分,倒是猜到了一二,也是抿口微笑,并不言语。
丫鬟们走后,姑娘们之间也活络了起来,或者是鸳鸯带来了算是好消息的一个消息的缘故吧,探春也乐意开口说话了,宝钗便和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时不时李纨也说上两句。这针线女红从小锻炼,除了惜春不喜欢这个,她们三个都是日常做惯了的,自然也不需要特别的专心致志。尤其是探春,她昨晚却和黛玉一般,把准备好的图案细细的描了下来,只要照着绣就是了。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宝钗就笑道,“……刚才总没听见颦儿说话?老太太总说她的手是巧的,口也是巧的,今儿怎么成了闷口葫芦了?”
这样一说,探春和李纨才反应了过来,转头一望,只见黛玉独坐在窗下,在绣花绷子上飞针走线的,极为专心的在那里绣花呢。
“林姐姐这可是绣的着了魔了。”惜春笑道。她年纪尚小,且又并不喜欢这些,绣了这些时候,恰好也觉得疲劳了。
便从塌上轻轻跳下来,走到了黛玉的身边去看。却见黛玉手中却是拿着一根如毫的绣花针,绣针上面,线也是细过于发。如今不过是刚刚在软缎上绣出了一片小小的荷叶来,看上去,翠色的莲叶竟仿佛是画上去的一般,有露珠闪烁。精致灵巧,巧夺天工。
惜春见了,又见黛玉绣得极为专心,便忙捂住了嘴,不说话了,她年纪小,却逐渐变得性格冷清,这下握住了嘴,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竟是说不出的可爱动人。
宝钗探春见她这样,都笑了。宝钗走过来看了一眼,便笑道,“不料颦儿还精阮绣,这是画绣之法,让人看来不知是绣是画,绣出来的斗方花鸟,那是极是为有名的。本朝就有一位长于画绣的闺阁女子,想来四丫头你也该听过就是——就是那有名的慧纹了。如今的颦儿却是青出于蓝了。四丫头,你若是不想绣花儿了,不妨叫入画摆了画案来,画上一幅‘临窗画绣’想来也是极好的,日后便拿去给颦儿做嫁妆罢。”
惜春虽和她不亲,但听了这句话,也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
谁知道看来专心致志的黛玉这时也罢了手,抬起头,撂来脸说,“看看这是说的什么话呢!感情是看着我听不见哪?”
宝钗却只是笑道,“可回过神来了!画绣之法,多仿名作。颦儿看来是要绣莲花了,不知是想绣那副画儿呢?”
黛玉还是风清的时候,便十分擅长刺绣,对多种绣法都有研究。后来成了黛玉,黛玉这个身体,原本擅长的,却是苏绣和京绣。她这才颇为惊异的发现,在那位东安郡王的蝴蝶效应下,历史发生了多少大大小小的变化。
原本盛于明朝“顾绣”的画绣之法,在卫朝才建立的时候,就已经成形了,只是,成为了“阮绣”,本朝的“慧纹”,便是典型的“阮绣”名作。也正是那位慧娘的母亲,创造了“阮绣”,由慧娘发扬光大的。后来阮氏败落,技法外传,甚至影响了苏绣等名绣法的最终定型——这个过程和“顾绣”的传播,也是惊人的一致。
现在苏绣等绣法已经和后世她所知道的,几乎并无二致。因为已经有船队来往于欧洲的缘故,某些织法绣样甚至已经开始融入了巴洛克、洛可可风格。
但顾绣倒是还保持原样,这便是因为这种独特的“画绣”工艺,十分的精致繁琐,专绣书画作品,以针代笔,以线代墨,勾画晕染,甚至很多时候,还要半绘半绣。
也因此,宝钗才有此一问。
但黛玉这时,却并非是在绣某幅名画。对她来说,虽然画画她并不擅长,赏画却是擅长的。将画勾勒于心中,便可以绣出顾绣来了。这就是活得时间长久的好处。
如果非要说的话,她勾勒莲花图案,参考的却是她原本所处的时空中,明末画家陈洪绶的莲花画法。只是这个答案,却是不好说的,只能说出眼前的事实而已……
“倒也没有仿什么名作。昨天我才看了一天的莲花呢。我们那一池子的莲花,可不就是天然的名作了?若能给二姐姐带去,也是一个念想。”
宝钗听了,便是一惊,心里就有些狐疑。
惜春却不知道这种绣法的难度,拍手笑道,“这样说来,二姐姐岂不是以后在外面看着这个,就能想起这个园子来了?这个却是极好的。我也不去绣什么花儿了,正经去画几幅园子里的画儿,也充做嫁妆,让她带了去吧!”
黛玉点头笑道,“这是好的。不过若是为了拿来免除‘劳役’,便不好了。”
她很乐意的看见,在园子里面住久了的惜春在一定程度上逐渐重新恢复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童真童趣,故此如此打趣的说道。果然,听了她前后意思相反的两句话,惜春的双颊便有些鼓起来了。
宝钗虽然为黛玉的绣艺纳罕——这样的年纪,再有天资,似乎也不该能够直接进行画绣的,却也想不到缘由。见惜春这样,便笑着转了话题,“林妹妹这斗方莲花,保不定能值半幅嫁妆呢,她却是有福了。”一边又把惜春推了回去,边推边笑着说,“话虽如此,数量也是不可少的。四丫头别想撇开我们,一人逃走。”
在这样的环境下,惜春似乎也放下了和宝钗的隔阂,看来无奈,却并不推拒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拿起了自己的活计来。
而这么一闹,姐妹们坐在一起,却又更像一场欢乐的聚会了。而在丫鬟们的房中,因为人多的缘故,还比他们这里又还要热闹得多……
似乎,迎春的嫁妆,再也不能称之为难题了一般。
可是……
在贾母那里吃了晚饭回到园中,快要到掌灯时分了。黛玉绣了一天的花儿,正要放松,加上心情也好,便站在廊下,逗那只因为傻吃而似乎胖了一圈儿,被黛玉吩咐,从笼子里面移到了架子上的鹦鹉。
不过才站了一会儿,便见的宝玉推开尚未关闭的院门,走了进来,连身上出门的装束都不曾换,脸色更是阴沉……
黛玉的笑容立刻就收敛了。她马上就知道了,事情没这么简单。否则,宝玉决不会给她脸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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