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不是一个告小状的人,何况宝玉这样说,也把她弄得有些糊涂了,当下只是笑道,“别问是谁。你只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宝玉却并不答话。自顾自的皱眉思索,倒似乎是自己也没有全想清楚,或碰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一般,过了好半晌才摊手无奈说道,“不瞒妹妹,我倒是大致知道‘前因’,如今也知了‘后果’,却偏偏不知过程。待得弄清楚了,再给妹妹一个交待吧。”
黛玉并不领情,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俗话说死也要做明白鬼——你别瞒我,即知道了前因,就说出来吧。”
宝玉无奈道,“何苦咒自己!前些日子,我和她们说,日后年纪到了,我房里的丫环们都要尽量放出去的——便是这样了。实想不出别的缘由来。”
黛玉回思半晌,脸立刻就气白了。当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宝玉和房里面的丫环说,以后我都要放你们出去。唯有袭人,因为他母亲已经默认了要给他做房里人,兼且又是从小把他服侍到大的,感情深厚,自然与别不同,所以以后要伴终生的。
故此袭人才觉得得意,感觉非但身份高了众丫鬟一层,在宝玉心里的地位也十分不同。
至于其他丫鬟呢?不管是晴雯的敌视,还是秋纹碧痕的讨好,都是一个原因吧?她们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林黛玉才是造成宝玉这个“绛洞花王”要把花儿们都送出去的原因。所以才……
宝玉忙跟上来,冲这黛玉打躬作揖,又是赌咒发誓的道歉,“我实在是不知道此事。那话也断然不是我说出去的!此话若有一点虚假,那我便立刻被雷劈死,灰飞烟灭!不对,连灰也没有了,只剩下一股子轻烟才好……”
黛玉只是愤愤的,不理他。
听到他说的实在不像了,才冷笑道,“不是你,你那些丫鬟如何就觉得是我了?难道我说上几句话,便能定了她们的去留不成?”
“这个……”宝玉也没言辞了。
他的眼中很有几分犹疑之色,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只是不能确认。可惜黛玉却没看见。宝玉不敢确定心中所想的,又总觉得只怕冤枉好人,半天也只能说到,“我回去后,定然澄清此事,给妹妹一个交代!”
黛玉更是冷笑,“你还澄清呢,你‘澄清’什么?有什么好‘澄清’的?本来没事,你这一说,也要变得有事起来。你还嫌我被人在背后猜疑得不够呢。”
以前说她在这里白吃白喝就算了,如今居然连这方面也编排起来!
因为黛玉很久没有生气了,兼且这次生气十分的与前不同,宝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只得又拿出当年的手段来,作小伏低,赔礼道歉,好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又一边拍胸脯保证,保证不说出黛玉来,也要把事情办好。
黛玉其实自己想想,也知道,这里面其实也有自己的责任。
宝玉这段时间喜欢往外面跑,经常回来了就跑到她的屋里面来说话,连怡红院都先不回。只为了告诉她些外面的事,而她也并没有拒绝过。宝玉本身并无邪念,把她当知己而已,兄妹之间的相处,本来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她自己也坦荡荡,所以之前从来都不曾多想。
可是,他们自己这样认为,别人却不见得这么看。总有些人,会用一些不正的目光来看正当的事情,然后又自以为是的传播出去。
现在出了这件事,黛玉自己慢慢的走着,她本来不是一个专门埋怨别人的人,也没有理宝玉说些什么,自己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很多。
一时间黛玉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要说这也真不是宝玉的错,但是却又绝对和他有关系。听到宝玉说自己解决,她只是冷笑,“若你当真能那么漂亮的解决掉,再来和我道歉好了。”
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脚步,再懒得理宝玉了。
宝玉听见这话,也就呆呆的站在她身后,倒没有再追上来,半晌,才摸了摸头,揪着自己的头发发愁——这是原谅了他呢,还是没有原谅他呢?还有,他又该怎么处理呢?
好吧,本来想要说的事情,现在也不用说了。现在,他该说些什么呢?还是继续出门去?
黛玉折身走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因为她这两年难得生气,雪雁也不敢提醒她。待得黛玉自己发现,已经走了好一阵子了。于是这才重新找了道路出园子去。
才要走出园子,她就看见探春宝钗说说笑笑的走过来了。一见到黛玉,宝钗首先就笑了起来,“真是正好!颦儿也来了,可听听我们这个计划怎么样?”
黛玉听了,就知道她们大概也考虑了迎春的问题。她这个性情疏懒的都能想到这份姐妹之情,何况他们呢?便笑问道,“有什么计划?”
探春拉住她道,“到我的秋爽斋去说。”又对身后的侍书翠墨道,“拿我刚才写的扎子,去请二姑娘四姑娘、宝玉和大嫂子。”
黛玉想了想,在两个丫环走前,忙说,“让大嫂子把兰哥儿也带来。”
听她说到贾兰,两个姑娘都有些诧异,但是她们倒也都没有提出异议来。
一边往秋爽斋走,探春一边说道,“一来是二姐姐最近无精打采,我们做姐妹的很该宽慰她。二来,则是我们姐妹在这园中日常也无事可作,不妨寻一名目,效仿古人,结一文社,吟诗作词,也作日常相聚之法。”
黛玉笑道,“这不是效仿古人。世人附庸风雅,如何没有结社做诗的?只是他们一为扬名,二为得利,却不如我们姐妹们随性而聚,随性而散,真正的雅兴了。——只是二姐姐并不喜做诗吟词,怎么又说为了她呢?”
探春道,“如何不是为了她?便是评诗论词,也很能开怀的。”
想了想,她又说道,“林姐姐你刚才也说了,随性而散,随性而聚,我们可定下日子来结社相聚,难道次次都能有那做诗的雅兴不成?或做诗、或吟词,或弹琴、或下棋、或作画……有何事,便定何名目,或做,或评,或分个输赢高下,定个奖惩章程,或只图一乐……岂不好么?”
黛玉拍手道,“若是如此,那自然是好了。否则只是吟诗作词,次次看着宝姐姐夺魁,又有什么意思!”
探春笑着推她,“你还说。谁不知道,林姐姐你也时有惊人之作,不让宝姐姐的,甚至还能尤有过之呢,便是平时懒得写诗,写出来的东西也在我之上的。我若定下全是诗社,岂不自讨苦吃么?”
宝钗也笑道,“颦丫头别的也罢了,若论琴艺,我们姐妹几个绑起来也比不过她一个,还来说我。若是别的,探丫头棋艺也时常能与迎丫头争锋,颦儿却是‘胜固欣然,败亦可喜’的,棋之一道,多半落第。但若论起‘书’,论起‘画’,哪样没有夺魁之力?别人还没叫苦呢,她先叫起苦来了。”
黛玉诧异道,“我从不作画,哪有什么‘夺魁之力’?”
宝钗笑道,“看那些花样子不就知道了?便不说这个,若是画不得,便拿那画绣来替也可啊。只是不免要此次社题,下社来评了!”
这话说得探春也笑起来。
到了秋爽斋坐下,黛玉往窗外看着,钦羡道,“这里的芭蕉极好,我那后院虽然也有些芭蕉,却不曾长得这样好。”
探春笑道,“我最喜欢芭蕉,自然日日盯着她们照顾。林姐姐那里的竹子,不也极好么?”
宝钗笑道,“喜欢的东西难免多尽些心力,就是这个意思了。”
没说几句话,迎春惜春便结伴来了。探春只当没有发生之前的事,笑着站起来,也不分亲疏的给两个姐妹让座,宝钗和黛玉也如以往那样,只是含笑打了声招呼。
这样的普通待遇,似乎让迎春自然了不少,露出了一个这段时间难见的笑容,说道,“三妹妹的扎子我也见了,只是我可不会写诗作词。这事拉上我不好。”
探春道,“不会做诗,评也是好的。再者,也不定就是做诗作词了。”说着,又把之前所商议的结社之法告知了迎春。
黛玉和宝钗都笑吟吟的看着,惜春也露出了好奇之色的在听,忽听迎春接着探春说道,“如此说来,却又近乎是全随兴而为了,姐妹们日常相聚,差不多也就是如此了。这样的结社似乎也没有太多必要。真要结的话,还须有更详细的章程才好。”
此话一出,几个姐妹俱都愣住,她们坐在房间内的不同位置,却不免纷纷转头看迎春。迎春显然也注意到这些目光,却是露出了不解之色,似乎不知道姐妹们为什么看她的样子。
她恍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般——这是她在姐妹们的聚会中,第一次提出自己的意见;第一次,没有随着大家的想法走;第一次,提出了做事要有“计划章程”!
这些话由迎春说出来,真是让她们惊诧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迎春奇怪的问,“有什么不妥么?”
宝钗忙笑道,“并无不妥,只是,这详细的章程不知道该怎么定呢?”
迎春这次摇头了,“这些事情,我怎么知道呢?姐妹们商量着办,然后我听着就是了。”
听到这句话,探春、黛玉、惜春都不免在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之色。知道迎春并没有“进步”到这地步。不过,她能有“该有个章程”的想法,并且说出来,这已经是以前不可能的事情了。看来,之前那段险些成功却终究没有成功的议亲,还是给她造成了影响,让她隐约察觉到了,她原本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问的性格,对她的未来,是怎样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