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明显已经知道了一切,炯炯的看着她,她能说谎么?
贾珍他们在下面时不时的传个祈求的眼神过来,她能置之不理么?
宝钗深刻的感觉到,到这宁府来,果然是一个错误到了极点的决定。竟是让她一天两次,尝到了什么被放在火炉子里面烤的味道。想来,古之刑罚炮烙,大概也就是这个味道吧?
又一抬头,她就看到了黛玉略带些同情和无奈的眼神,心里再次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若是王夫人在此,那被揪出来的,大概就是黛玉了。但王夫人,却尚且没有如此的地位和声望来质疑宁国府的家事呢。
虽说心里面为难到极点,宝钗却还是不得不站了起来,勉强的站到了尤氏的身边去,用慢腾腾的斯文动作争取了一点时间,斟酌了一下字句,决定还是尽可能避而不谈……至少不要直接谈那件事情的好。
“正是因为害怕两公府的名誉受更大的损害,才试图把这件事情给瞒下来的吧。瞒着老祖宗,自然也是怕把您气坏了。”
贾母哼了一声,“怕我气坏?照这么下去,直接把我气死的时候都有着呢!”
贾母是一个颇为迷信的人,从来都忌讳“死”啊“灾”啊之类的言辞。这次自己主动的,两次三番的说起,自然是人人都能感到她的愤怒。
宝钗听她这话,便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只得说道,“虽如此,也该看着他们一份孝心……”
宝钗这话,到底还是承认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只是姨娘争风而已。但是,到底是在为他们说情。贾珍很明白这一点,他知道如今瞒也没有意思了,便忙看了一眼贾蓉。
贾蓉素来都知道,贾母是最疼他们这些后辈的,死命求情,搞不好还有挽回的余地。当下也顾不得之前的羞燥了,连忙跪行几步,连连叩首,“老祖宗,蓉儿知道错了。惹得老祖宗也生气,当真是罪大恶极!老祖宗要怎么办,蓉儿都受着就是了。若是为此气坏了老祖宗的身子,就更是罪无可恕了!”
贾母长叹一声,“我哪里敢罚你?你瞧瞧,竟是为了怕我生气才自愿受罚的。但有这么一点儿孝心在父亲身上,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出来!”
贾母是对着宝钗说话的,但宝钗哪里敢答言?
贾蓉听了这话,更是心魂俱丧,没想到贾母会说到这份上。父亲听了这话会……
还好,还不等贾蓉心惊胆颤的想下去,贾母已经对贾珍开口了,“你这个做好父亲的!俗话说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如今他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我倒要问你,是谁教的?”
贾珍觉得羞辱。
他执掌宁府多年,虽说贾母是名义上的老太君,但也管不了这里的事情。何曾有谁用这样的口气来说他做过的事情?而且很多事情难道不是都是做能做,不能说的吗?
但在同时,他也是一个读书人。不管怎么说,自小“礼义廉耻”四字便是被装在了脑袋里面的,还认得这些字该怎么写,没人说也就罢了,被贾母这样指出来,他也还是感到了一丝惭愧。惭愧得无地自容的感觉。
两种情绪交织之下,他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只是叩首。
贾母叹道,“你们也别磕头了,都起来吧。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无用的老太婆罢了。这贾家的族长是你,你们的事情,我如何管得?也莫说什么领罪的话,贾家二十房子孙,比我年长的也有,我可不敢罚你这个族长!我只是说你们,瞒得了别人,瞒得过自己不成?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不成?我知道你们的心思,如今有一个贵妃娘娘在宫里,得着宠,这六部官员,哪个不要看一点你们的眼色?故此不管做出什么事来都不怕。如今我在这里说句大不敬的话,贾珍,你有名有姓有名分的姬妾不过有十几个,倒有哪个姬妾承了你的长情?你道娘娘能庇护你们一世?且娘娘连个皇子都还没有……我们贾家,便是两公府,也是每况愈下,一代不如一代了。我当初把大丫头送进宫去,是希望她能庇护得我们一时,贾家子孙,趁此振作,自己争气些,不是让你们借了名头来为非作歹!待得娘娘不能庇护你们了,这公侯多如狗的京城,谁看你一个挂名的三品威烈将军的脸色!便是那些世交豪门,又有谁要这样一门子朋友!”
贾母这话,真是句句在理,偏又极尽悲凉。说得贾珍等人俱是不敢吭声。
夫死从子,她能如何?也许,她是一个能够清楚地看到贾家败落趋势的人,但是也正如她所说,无用老太婆啊,她还能管得了什么?子孙中孝顺的有几个?孝顺的,又能帮她完全的整顿贾府么?
她也只能借这个机会说说心里话,才有可能被这些人听进去了。
或者说,希望借此让他们听进去。
黛玉看着这位年老的外祖母,不由得有些心酸。
年纪都这么大了的老人,为了这些儿孙也算是操尽了心了。偏偏,还往往无甚用处。
荣府的嫡孙贾兰还好,至少能保得贾政这一支的长进,但是贾赦、贾珍这两支呢?他们才是宁荣二府的继承者啊!宁府还是贾家的族长,关系着一族的兴衰!
贾兰也好,宝玉也罢,未来都是要分房出去的。如果这贾珍或是贾赦,能够稍稍听进去一些,就真是谢天谢地了,毕竟平时贾母是全管不了的。
贾母说了这些可以说是掏心窝子的话,贾珍数人也是听得冷汗涔涔。
有些事情不说,他们还真没想过,径自做着自己的美梦,当如今的繁华日子能够永久的过下去。贾珍年纪长些,还是记得的,在贾元春进宫之前,贾家已经呈现的败落趋势……
“好了,话已至此,你们听是不听,我就管不了。”
贾母似乎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了这场会谈,指着宝钗道,“我就不说,你们把男客带进后院,让他们无礼闯入的事情了,毕竟是人命大事。我只问你们,处理家事,你们把两个姑娘找去,这是什么礼数?其中的唐突之处,想来总不需要我多说吧?”
贾珍也知道尤氏的心思。当时若不是有薛林两个亲戚在,自己还真没那么容易平静下来。满院子的戏子贵客,若是真的闹大了……
但这不能改变“相当失礼”的事实。
而这其中,又涉及到自己的另一个失礼之处。本来这件事情不至于闹得让那些世交好友知道,却是他自己带进了人来。
因为这会芳园内,逗蜂轩、凝曦轩、天香楼等处都是京中有名的好地方,自己一时兴起,有时便会领了那些外客进来赏玩。当然,一般来说,那个时候都会把各方面的女眷支开,不让靠近,那些客人也不会轻易出去,倒是一直相安无事。谁知道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或者他确实是有些太得意忘形了?
贾珍有些冷汗的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他忙给尤氏打了个眼色,两口子一起站起来,给宝钗黛玉两个打躬作揖的道歉。他两个到底是平辈,贾珍也知道这次实在是太拖累这两个,又让贾蓉给磕了两个头才罢。
此时的黛玉倒好像是闷嘴的葫芦一般就坐在贾母的身边,应了两声也就罢了。宝钗因贾珍又谢了她一便的缘故,却是不得不苦笑着应酬了一番。
这次的事情里面,黛玉自始至终没说什么话,可是不说不错,她就好像是被各方人等卷入利用的人一般,从头到尾都透着无辜的味道。
她可就没这么好了,自己主动参与了进去。刚才的话,也很难说贾珍他们是否完全不介意,只可惜这一点也看不出来,也只能日后看着罢了。
如今又要他们道歉……宝钗很苦涩,但是却是只能认同这一点——以这父子两个对女子的态度,现在可以拉下脸来道歉,以后好了伤疤,回想起来,只怕便要记恨呢。
晚上,黛玉和惜春窝在一张床上,已经熄了灯,丫鬟们都在外面,黛玉便小声的把贾母说的话都向惜春复述了一遍。
贾母的话能够起到多少效果,这个还很难说。她虽说是瞅准了机会开的口,但还有一句话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痛”呢。别看贾珍他们现在似乎被道理说动了的样子,舒服的日子过久了,只怕就把这回事忘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贾母的话,贾珍他们肯定更加不会反省,不会收敛。
黛玉小声的说,惜春默默地听,等到黛玉说完了,她才叹了一声,“老太太才是最厉害的人呢。”
黛玉见她这一日都无精打采,面带惊惶的样子,不免劝道,“这事情不是你的错。宝姐姐有一句话是对的,事情是她们做出来的,担了后果也是当然。只是我说句直白的话,你那大哥侄子的错更大,可惜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就是了。到了寿筵散了,才打了那么几十板子,比起葛、柳二位来,确实未免便宜了些。”
黛玉的这句话,或者也只能和惜春说了。
惜春也自是不以为意,小小的身体缩在自己的被子里面,静默了好半晌,才说道,“其实,我现在想起来才发现,我把事情揭开的时候,那两位姨娘,就活不下去啦。但那个时候,我竟是自己给忽略掉了……”
一边说,一边捂起了脸来。
黛玉侧躺在枕上,一切看得极为清楚。然而,却是松了口气。
之前看惜春的样子就能知晓,葛、柳二位之死,必然已经成了她的心魔。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惜春肯说出来,肯发泄出来,就是最好的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