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喧闹的戏台上,此刻鸦雀无闻,不管生旦净丑,一概收了各色什物,到后面去了。不知何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
不是当世任何一首知名笛曲,却是美妙至极,悠远清扬。
黛玉也忍不住侧耳倾听。
毫无疑问,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甚至整个人生中,听到的最美妙的笛曲之一。曲调听来有几分像是《暗香》《疏影》或是《梅花三弄》,又有几分《姑苏行》的感觉。
不过,黛玉还是很快就把这些“曲目分辨”的问题给抛到了脑后,专心的品味起这首难得的佳曲来。
没有一丝浮躁的红尘气息,絮飘的雪花之下,是盘根错节的老松,绽放着无数的红梅。极目远眺,再将视线从远到近的拉回,是茫茫的雪与苍茫的青山,成林的老松和……在落雪时,依然显得悠闲的小桥流水。
往左望,则是一座江南的小镇,繁华却又显得悠闲,来往的行人,便是妇人,也一口吴侬软语,眉宇间带着一股婉转、慵懒的风情……
属于原本的黛玉的那一部分涌上,黛玉也感到了浓浓的思乡之情。
黛玉也许在诗词上称不上是一个大家,但在音乐上,却绝对可以担得起这样的称呼,连她都能听得沉醉入神,这笛声自然是十分美妙,也就难怪这满席的人,都听得沉醉入神了。
不过,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虽说“乐”也是六艺之一,但就如“数”总是不受到重视一般,能够精通的人,也并不是全部。总有一些人不知所云。
不多时,笛声渐渐的变得舒缓,变得渺不可闻。黛玉依然颇为沉浸其中,这时,却在这一片寂静中,听得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不远处小声抱怨道,“那是什么?怎么哀哀婉婉的,今日可是太妃寿辰!”
她的声音极小,也是和旁边的人说话的,但在此刻,却是被不少人听见了。
黛玉听见了,心中更是不免微微不屑:听不懂没关系,听不懂还装懂,那可就贻笑大方了。她也想问一声,是什么人的笛声呢,想来定然是一个音乐大家,当世国手。笛声中虽也描绘了一个繁华之地,吹笛者却是带着一种出尘的旁观之态在描述的,这是世俗中难以想象的心境。
不过,因为距离也不是太远,所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她也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此人虽是王爷的门客,却也是王爷的好友燕公子。王爷奉皇命在外不能归来,他特地来为太妃以一曲笛声庆寿。”北静王妃显然也听见了那句话,因此温和的解释道。
众人这才恍然回神,多半这时才去看那北静太妃,却见太妃却是泪流满面。对于一个数十年不曾南归的老妇人来说,这份思乡之情,可就比黛玉远甚了。
黛玉心里也是明白了。
燕公子,就是那个燕霜夜吧?他似乎也确实是南方来的,也是一个“高人”,有此心胸技艺都不足以为怪,就是依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地来这京城中,涉足到这名利场中。
可是,在众多的京城官眷中,也不是人人都特别有眼色的,总有些人,一知半解却自以为是。有一人见太妃这幅模样,又想着适才自己确实是听到了“哀婉之音”,再想到那个燕公子也不过就是一个门客而已,想来是和北静王有些关系,借机邀宠呢,不由得不屑道,“即说是祝寿,怎么还作这柔婉悲戚之音?倒让太妃如此悲伤。”
虽说不只是她一个人这样想,但当真只是她一个人这样说。
老太妃听了,就不免不快。她也不忌讳伤人面子,接过丫鬟旁边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眼泪,拒绝了前去洗脸,只是说道,“我今年也八十了。自从十五岁嫁到京城来,公公丈夫孩子,一个个都是武将,常年征战在外。我守着这京城,数十年来不曾回过苏州一次。几十年来繁华富贵见多了,便总能收到些江南土产,也总觉不够。这次过生日,唯有两件礼物,能让我仿佛回了苏州一趟似的。一个是林姑娘思乡时绣的江南山水,我已经令人制成立屏了,摆在房间里,日日好看着。另一件,便是这首笛曲了,虽不能常常听见,却当真仿佛随着回了一趟家乡。只是他将我比做数十年风雪中不倒的老梅,我却是不敢当的。”
这位老太妃,显然极通乐理,也极懂得品味。
也是,如果喜欢,也是数十年的浸淫,怎么可能不擅长?
黛玉本来对这位老太妃无甚感觉,此时却不免另眼相看。虽说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子绝大部分的人生都不和她意。但是这些大家小姐自小接受诗书的教育,在“文采风流”的一面,却是极得她的意的。毕竟在风清的年代,琴棋书画,早就被大部分的女孩子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几乎绝不会用来作为陶冶性情之物。
这位老太君,看来也是深得其中三味呢。
不过,这一大番话说下来,却不免将两个开口的——一个小姐一个夫人,说得尴尬万分了。其他人便是没听出这些东西来,但是至少是不用表露出来了,此时开口附和赞美,却也是不迟。
更有些和那两位素有不和的,难免言辞之中,还隐晦的讥刺两句,又让黛玉原本才积累起来的一些好心情消散了不少。
北静王妃也看着这一幕,向北静太妃悄声笑道,“既然燕公子这么快回来了,想必边关战事已靖,这却是大大的好事。我听说,连着南边的事情也能好办些。搞不好王爷年底年初就能回来呢。”
太妃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点头笑了笑。这速度虽然快了些,却是极好的事情。
在戏场上,一场《满床笏》已经开始了。
在下面,宝琴也倾着身子,在问宝钗黛玉道,“我虽也听着觉得,以往总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却也不过就是心旷神怡四个字,哪里能听出这么多东西来的?两位姐姐,你们可听出来不曾,也和我说说?”
宝钗笑道,“你虽是随着父亲走南闯北,见识不少,但也就是跟着叔父读书习字吧?这些东西,也就学了应应景儿,故此不能体会那笛曲中的细致之处。不过,要问这有什么具体的妙处,可就该问你林姐姐了。要知这乐之一道,我们园中可就你林姐姐最是擅长了。”
宝琴瞪大了眼,“当真?我竟从不知道的。”说着,便看着坐在她身边的黛玉。
黛玉想了想,“真要说,也就是勾勒出了一副江南山水风景画罢了。淡妆浓抹的冬日江南,层次分明。只是,不拘于现有曲谱,随兴所至,数个曲谱信手拈来……那个人,是国手。”
宝钗笑道,“你看看是不是?颦丫头连‘国手’都能听出来呢。”
黛玉自知有些失言,也只是一笑。这样的评论,果然是,至少也把自己的评论水准,摆到了极高的位置上。
在一边,甘夫人也在和北静王妃说话,她叹道,“京中虽也有些知名乐人,还有些知名的教头……高书仁号称琴画双绝,但在我看来,连他并曹风几个,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位燕公子的。他既是你家的门客,我就难免要问问你了,我若请他给家中的几个女孩子上课,可请得到?”
王妃听她话虽然客气,但言下总有几分对燕霜夜的不以为然之意,不由得心头一紧,忙看过去,却见老太妃正在和贾家老太君谈戏,心里放松了一些,悄声道,“快别打这个念头!他虽是我家门客,但连王爷也支使不动的。凡是才子,总有几分傲气。”
甘夫人皱皱眉,有些不以为然,“我倒是说,你的性子也忒弱了些,我听说他和……”
王妃更是忙打断了她,“好姑妈!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不是那回事!你只打消了这个主要便是。我也听过见过,总有些或琴或萧,乐理尤绝的夫人和小姐,倒有一多半是学里的,难道你还不满足?”
甘夫人可不是之前那等没有眼色的,见了侄女的形态,便知道是有些东西不便自己知道了,可能还有关朝廷大事,那燕公子的身份,只怕不同寻常。虽心下狐疑,但也不再多问,只是笑道,“虽有几个,但也就是那样儿。照着谱儿弹弹,真能弹出个意境来的,却是没有,多半泛着些深闺大院圈着的小家子气儿,实话和你说,我看不上。当年鸿娘在的时候,我听过她的琵琶,你道我以后还能看上谁的?”
过得一会,唱了两出戏,酒菜也已上毕,宴席过后,便大家又换了衣裳,到了北静王府的后院来,也不过就是吃茶聊天逛园子。
黛玉等贾家来的几个姑娘,除了宝琴早已经被新来的朋友带走,三个人一起逛着。探春心思最细,看着这后院中的一亭一阁,向宝钗小声叹道,“我昔日曾听说,娘娘见了大观园,便说奢华太费了。我只不信。但如今看来,这个园子,虽胜过我们原本的会芳园,却还不如我们的大观园华丽精致呢,才知道娘娘的意思。虽是省亲别墅,但也过了些。”
宝钗道,“既是省亲别墅,虽奢华些,也不致因此获罪。你也不用如此担心。”
她虽这么说,探春却依然有些担心的样子。
北静王府数代经营,也是王侯贵族,园中尚且如此,大观园奢华不会获罪,但是,到底花了多少银子来建?贾家如今没落,又哪里来的银子?
探春的脑袋里面,不由得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奢华,当然不至于获罪,但背后的银子……
她恍然想到了什么,瞅了黛玉一眼。
黛玉似乎全未察觉,拉住了宝钗,指着一边笑道,“你看,琴丫头倒是和湘云学着了,这么疯疯癫癫的跑来,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