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龄官的话,黛玉听得连连摇头。
贾蔷在之前一直不愿意另找一个小旦来换她出去,倒不见得是想要玩弄她。而是因为她住在宁府会不安全。反是真心相待,才会不愿意把她接过去。否则,他年纪也有十八九了,先找一个戏子做房里人,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不去做?
不过是因为宁府那环境……
而且,从龄官的话中看来,她虽说是认命了,却对于自己这样的人才品貌只能做妾,日夜担心正房的品行有着相当强烈的不甘。
贾蔷难道会不知道?
若他也没有拒绝先娶正妻的话,这种事情可就真是……听起来就觉得这段感情只能是个悲剧了啊。
龄官哽咽的把事情都差不多说了出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说到底她也是憋在心底太久了,所以不吐不快。
贾蔷和她日久生情,她时常闹些小性子,也说过些暗示的言语,说到底,还是希望贾蔷能够撇开那些门第之见,迎娶她做正妻,甚至,就以她作为唯一的一个。既然有情,这样的想法也十分正常。
可是,贾蔷也可以千方百计的哄她开心,做许多事情,却不会做这一件——去和长辈说,迎娶她做正妻。
如今又是这样,龄官甚至都有些绝望了。虽说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也想了可能会带来的后果,却有些无所谓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才令她稍稍有些惊讶的发现,竟然不管是林姑娘还是宝二爷,都没有斥责她不知廉耻或者果然不愧是戏子之类的话。
“唉!”过了许久,宝玉才跌足长叹道,“如今又该如何是好?我也不知那蔷哥儿要娶的媳妇是何秉性,也不知道蔷哥儿自己是怎么想的,如今竟是帮不了你。要不我这两日去打探打探,回头告诉你?”
宝玉到底有几分行动派的样子了,让雪雁紫鹃倒是都颇为惊奇。
龄官更是惊奇,不由得瞪大了红肿的双眼,说不出话来。
听得黛玉在一边冷笑了一声,却又是心一沉。但黛玉这冷笑却不是对他的,“你倒想得简单。不是我在这里说丧气的话,我看蔷哥儿不想先把龄官接出去,倒是为龄官着想,但他这份情能有多长久?蔷哥儿不管娶怎样的媳妇,龄官过去终归只能做妾,我看她身体单薄,这些年也没学的什么生计,长得又出挑,能得蔷哥媳妇的几分喜欢?在那个府里做个妾室……”
黛玉话说到这里,顿时觉得说得过了,连忙住口。主要还是这龄官确实有两份像她,不管是容貌还是性子,而且,她的不甘,和对贾蔷隐约透露出的,希望他只有她一人的渴盼,都对了她的性子,因此才开口说这些话,把其中的麻烦都给大致点了出来。
听她这样说,龄官更是低下了头去。
倒是宝玉,他本来就对黛玉没脾气的,现在更是点了点头,说道,“林妹妹说得很是,不说别的,龄官姑娘还是先学着做些针线活也好。”
这话可就让黛玉都稀罕得不行了。
他居然会劝一个女孩子,为了一个妾的身份,去学习针线活??
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看到的不是宝玉,而是别人。
但宝玉倒是一脸坦然的样子,仿佛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话再正常不过。
显然,去年的时候,黛玉向他提出的,不要一味放任女孩子们自由天真本性的建议,已经被他完全接受,而且再没有心理障碍。他当然还不至于到迫着这些女孩子们去严守规矩礼仪,朝人们要求的方向接近,但是,却是绝对不会哄着她们酣然入梦了,而是会把现实告诉她们。
……至少,由她们自己选择。
黛玉也很快想通了这一点,便默不作声。
龄官却是越来越惊奇。不料居然在这少爷小姐的身上听见了这样的话,她心中又是惊奇,又还难免的有些不安。而对自己和贾蔷的事情本身,也同样还是有几分不甘,几分绝望。
她甚至没有细想黛玉说的,贾蔷之前不接她回去是为了她好的话,只觉得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几乎把自己的心情都暴露了出来,还被人这样议论,说要帮忙,这实在是有些丢脸,但她又没法对这两个少爷小姐发火,只得很快就告辞了。
她不知道,她留在桃树林里的两个,其中一个虽然是泰然自若,但另外一个,他的尴尬却不下于她。
宝玉站在那儿,踌躇了半晌,想要说话吧,不知道说些什么,想要走吧,走之前也不能一句话不说不是?所以,一时间只觉得尴尬无比。
黛玉看得倒是好笑。不过,既然宝玉不说,她也不想非逼得他说不可。正想自己先拔腿走人,这时宝玉开口了,把自己手中的桃花递了过来,“我知道妹妹不喜欢这个,只是如今折也折下来了,这桃花也开得可爱,妹妹还是拿回去插瓶吧。”
还不等黛玉说话,一直对这事愤愤的雪雁就插口了,“二爷还是别这么说!真要我们姑娘拿着回去,又要被人一阵好说!说我们又攀花折柳了!”
宝玉听了,立时一愣,“谁说林妹妹?”
雪雁哼哼了两声,还没说话,黛玉已经止住了她,“雪雁你多什么嘴?宝玉,你既然应了龄官,不妨便替她好好去问问,蔷哥儿要娶个什么媳妇?蔷哥儿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宝玉虽然心中诧异,但他知道黛玉的性子,她既然这个样子,就是不想多说。因此也不敢再问,只是低头想了想,便说了一声“是”。
不过过了两日,宝玉便在回来之后,破天荒的找上了门来。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显得正正规规,不如以往那般,径自走进黛玉的闺房了,而是让在外面给鹦鹉喂食的雪雁通报了一声。
黛玉因看到宝玉送的扬州买来的绣线和新出的花样,一时兴起,兼且想给贾菁绣给荷包做礼物,所以正在绣花,见宝玉来了,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和迎春时差不多,好像他碰到什么想说的事情,还是会来和自己说。
因为伺候的紫鹃雪雁也是在知道龄官那事情的,宝玉也没避讳。一坐下来,就叹气道,“龄官却是不好了。”
果然不出预料吗?
黛玉也在心底叹息一声,只问,“怎么了?”
“珍大哥给蔷侄子找了人,是一个甘姓人家的女儿,说是祖上也做过官的,虽然没落了,总还有一处庄子地陪嫁,又算是书礼之家,是个好得很的人选。我看蔷侄子倒还是惦着龄官的,也说不能娶她。何况娶了妻,能到外面去住了,到时候便能禀明老太太,找个戏子来替了龄官,把她带出去纳了。我去问他,他反倒不高兴,倒说我管得宽了,莫非也是看上了龄官不成……”
雪雁正给他倒茶,听了这话就插嘴道,“还不是宝二爷素日名声就这样的?见个姑娘就要去关心一下,外人看来谁不道是……”
“雪雁!”紫鹃斥责了一句最近火气比较大的雪雁。
宝玉又叹了口气,倒也不以为意,“也幸而都说是这样,蔷哥儿也就是说说,倒不以为意,只是怨龄官不知道她的苦心。他和我说,他也不知道给她陪过多少小心,送了多少东西了,她总是不高兴……”
黛玉心里明白了,“蔷哥儿虽陪着小心,但总不明白龄官究竟想些什么。只说把她接出去就好了。也是常人惯有之心。你把这个告诉龄官就好了,只是龄官她自己也是做不了主的。”
“做不了主”这四字,显然把宝玉刺得有些坐立不安。
是啊,她是做不了主的。
他现在已经知道……或者以前就知道,这样买来的戏子,便是主子不开口,年纪大了,各自的干娘也会求了领出去,各自配人。不过都是配外面的那些小厮。一个个干娘眼睛都钻进了钱眼里面,谁能真心想着她们呢?到时候……
他忙摇了摇头,转了话题,“蔷哥儿也就罢了,好歹他还有几分心思的。只是我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那甘家的女儿虽人说貌美,却也是个极泼辣的。倒有几分……”
看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黛玉本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事情打听好了,十分稀奇的问,“倒有几分什么?”
“……倒有几分凤姐的范儿!”宝玉一脸惭愧的快速说了出来。
倒有几分凤姐范儿,这话的意思是——只怕也是个容不得人的。
宝玉一向对凤姐难说些什么——毕竟是亲戚,她对他又好,但是,宝玉还是挺同情那些被凤姐赶走的人的。此时站在龄官的立场上,就更对龄官的命运担心了。
黛玉听了,也又叹一声,“既如此,你把这些话都说给龄官便是了。”
宝玉惊咦了一声。
黛玉反奇道,“你难道指着我能出什么主意不成?”这种别人的感情事她能说什么啊?
宝玉顿时垂头丧气。
随即,他看着黛玉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黛玉心中虽为了这件事情,为了龄官叹息。但是,这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无可奈何的命运。她们得嫁人,而且不由自主。龄官能够遇上一个对自己有情的人是幸事,但是,她的身份地位,贾蔷也确实不可能娶她做正妻。而且,听宝玉说的,贾蔷有一种也就是看上了她年轻貌美,性子不同常人的这一点,不算真正了解她。至于真情?这个时候的男人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平等,而是居高临下的,倒本来就不用期待什么。
她能说什么?难道去劝说龄官争取正妻之位,或者放下对贾蔷的眷恋,等着年纪大了外放嫁小厮,最后成为一个伺候人的仆妇?
到底是什么都不能说的。
而宝玉去和龄官说了些什么,结果又是如何,宝玉没来说,她也不知道。
但事情却并未到此结束。她接下来知道的,并不是龄官有没有被贾蔷讨走的消息,而是在第二日,就听见了龄官的事。
这一日,是贾菁的满月酒席。贾菁满月,荣府有了下一代的继承人,按照贾母的心思,自然是照例开了家宴。作为主人公的贾菁不过是被抱了出来大家看了看,各自送了些礼,然后就是大家哄着贾母乐了。
喝了几杯酒,贾母就想了起来,要叫龄官等人来小唱几出戏,然而,龄官却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