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为香菱送行,香菱最喜欢的诗词也没有成为聚会的一部分。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尤家姐妹也在场。探春组织这场聚会的时候,也是考虑了很久,到底要不要请上尤家姐妹,为此还征集了不少人的意见。
如湘云这样的,当然不愿意,但是,宝钗李纨在经过了思考以后,却一致认为,需要把她们两个带上。所以最终,还是在她的秋爽斋开了大大的一桌,为香菱送别,也好赏赏菊花海棠。但不说菊花海棠诗已经做过了,人人都再无这个兴头,有了尤家姐妹在场……
原本就沉默的邢岫烟变得更加沉默。本来还会说上几句话的迎春也是彻底沉默了。惜春只拉着黛玉说话,湘云也只拉着宝琴说话,连宝钗都只拉着香菱依依叙别——要知道,宝钗在平时,可不是多么喜欢香菱的。探春说了些话儿,到底也弃了,和李纨低声说起园内的事务来,不过靠宝玉在那里撑场面而已,哪里热闹得起来呢?
便是作为主角的香菱,和尤家姐妹同住衡芜院,也是对她们很不待见的,觉得她们全不守本分。所以一直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她,此时竟也不在乎这席上的气氛。
虽说年少之时,她是被拐卖而来,如今也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分,不过是薛蟠的房里人。而正是薛蟠,断绝了她成为别人正妻的机会,但此时的香菱已经完全认命了,并且将自己的地位视作了自己的本分。虽说离开了大观园,再没有肆意玩耍论诗的机会,然而,对于宝钗的叮嘱,她还是仔仔细细的做出了回应,表明自己会认真的侍奉薛姨妈和薛蟠。
宝钗想到香菱是薛蟠的房里人,有心想让香菱劝劝薛蟠,但想到薛蟠那个性子,香菱的性子,便知道这话说也不用说出口。本来以为他出门一趟,比宝玉出去的还久,宝玉都有这样的长进,他也该有几分才是。谁知道,回来一看,竟一如往常。数千两银子带出去,中间他们还寄了几回银子,生意却没做多少,带了一大堆南方的土产回来,反而亏本了。真是让人叹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么筹划着,宝钗的心思就有些飘远了。却又在不禁意间注意到黛玉正看着香菱这边。当下笑道,“我该说的也说了。你在这园子里面也快一年,受了多少人照顾?如今也快分别了,还不快去一个个的拜拜?”
香菱听了,也有些伤感,“可不是么。”
说完了,便先向湘云道谢。倒让湘云有些手忙脚乱的,“我何曾帮什么忙,倒是捣了许多的乱,添了许多的麻烦,哪敢让你拜谢?况且,这一去又不是永不能见,不过是处的时间少了些,不能那么常见罢了,何苦这样?”
话虽这么说,不一时,她却是淌了几滴眼泪,又忙用手绢擦了。
这小半年间,从惜春全不留情的挑明了事实开始,到尤二姐尤三姐在这园子中遇到的一切,都让湘云成长了许多,也不得不成长了。她分明看见了她拉着香菱探诗论词,喜欢安静的宝钗的不满,看见了薛家的规矩,看见了她此去,再无机会如现在这般的快活。又想到薛蟠的传言,不由得如此,又忙忙掩饰。
如果一年前的时光能够就那么永永远远的留住,那该多好啊?
在湘云的脑袋里面,已经有了这样的念头。
香菱又一个个的拜别了。
湘云过后是黛玉,此后李纨探春等人一一拜过,连着和她没有什么交集,也不是贾家小姐的邢岫烟。但是拜了邢岫烟之后,就只有尤家姐妹了。宝玉虽然她也没拜,但这是应当的。虽说宝玉照顾过她,但是她要避这个嫌,人人也都知道这个礼。可是尤家姐妹照着这个趋势,似乎该拜一拜?
香菱极不乐意。要说的话,这两个虽说和她同住一院,却没给她任何照拂。香菱甚至还相当担心,自己的名声会不会被她们弄坏。更不要说,她们一来,她就再没有自由的论过诗词,做过诗了。一时她不由有些愣愣的看着尤家的姐妹两个。
尤二姐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摆弄衣角——这原本是属于迎春的动作。而尤三姐则自己端着酒,冷笑着看着香菱。宝玉见势不对,忙要站起来说话,尤三姐已经抢着说道,“我们姐妹自知惹人嫌得很,也担不起丫鬟一拜。你们也不用如此作态了。”
此话一出,席上众人都尴尬得很。
她们大抵都知道二姐三姐的处境,不与她们接触,多半都是为了自己的声誉着想。便是黛玉,虽更没这方面的想法,但她因为知道凤姐和她们之间没有缓和的余地,因此也不愿意插进去。
此时听见尤二姐饱含讽刺的一句话,姐妹们多半不免有些不安。
最终,一声刺耳的尖响打破了这份沉默的尴尬。
黛玉吃惊的看过去,却见一直沉默,而且好像没有什么脾气,对尤家姐妹的事情也从来没发表过意见的邢岫烟忽然推后了椅子——正是她过猛的力道使得椅子发出了那声尖响——站了起来,略略一点头后,转身离开了。
从未见过她有如此无礼的动作的众人不免又是一惊,不明白她这是为了什么。
宝钗却借此转了话题,只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向黛玉笑道,“我哥哥从江南带了许多土产回来,如今正在整理呢,等到收拾出来,却要多送妹妹些。”
黛玉心中微有黯然,还是点头道谢。
作为林家的黛玉,她无法回到姑苏为这身体的生身父母扫墓,自然是不舒服的。她早已经决定,如今是这样的身子,日后离开了贾家,必要年年扫墓。便是林家后继无人,若能有个堪称长生的女儿,也算是香火不断了。
探春听了,也忙转移话题道,“听说宝姐姐家里这些时间极忙的,却是因为什么?”
宝钗尚且不答,宝玉先笑道,“这却是一件喜事。当初……呃,今儿薛大哥回来,却是认了一个兄弟。叫做柳湘莲的,也是我朋友。他自己还没有娶亲呢,倒先张罗着要给兄弟结一门亲事。姨妈如今正四处请媒人相看呢。”
别人听了这话,觉得没有什么,顶多纳罕一番罢了——薛蟠正是被柳湘莲打了,所以才离京避臊,如今回来,却带了柳湘莲为兄弟……这可真是一件奇事了。但尤三姐却是真正的因为听了这个名字而变色,又不好说话,只得干忍着,喝了一杯酒。这样的脸色,唯有尤二姐看到了。看了尤三姐半晌,她虽说先前听着茫然,后面也露出了恍然之色。但尤三姐都开口不得,尤二姐又哪敢说话?
那边宝玉已经把事情详说了一遍。
原来自去年全国受灾,沿途道路上便是盗匪不绝。那薛蟠带了许多人防身,去时上好,回时因带了许多的货物,引了许多贼人来,便被劫了,全赖柳湘莲武艺高强,帮忙解决了这事。薛蟠便不记前仇,反把柳湘莲做救命恩人看待,还拜了生死兄弟,两人一路回来的,见柳湘莲年长无妻,还热心的帮忙张罗。
众人听了,不免心里面慨叹这薛蟠竟也有这事前不为人知的知恩图报之心,唯有三姐听了,遥想当时柳湘莲赶走贼人之时的英姿勃发,不由得低下了头去,暗自伤感。
宝玉笑道,“我本来也想给他说门好亲呢,可惜不成。那柳兄心气极高的,一般人等还看不上。我看却是要耽搁一阵了。”
探春忙啐他道,“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话也是能在这里说的?”
李纨倒是指着他笑道,“你能有什么好亲事能说给人家?”
宝玉笑而不答。
他看柳湘莲是一个有情有义,侠肝义胆的人,远比那一杆子道学夫子要强得多,倒是觉得他堪配自家姐妹。虽穷了些,日子也过得去。但他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是提也没法提起的——贾家谁会同意?莫看薛姨妈帮着给他张罗亲事,若是柳湘莲求娶薛宝钗……只怕薛姨妈直接都要把他打出去!就更别说贾府了。
昔日里,他巴不得园中姐妹和他能够一起守到死去,如今换了心思,却发现这些姐妹要嫁出去、嫁得好也不是那么容易。他也只能在心中感慨这世事的无常了。
黛玉听了却是侧头看了看尤三姐,发现尤三姐的侧面却是愈发的惨白了。之前喝酒的红晕,早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心气极高啊……
不知道尤三姐听见这样的说法,如今又没有人给她做主,她会不会断了这份心思?如果断了这份心思,她的心里面,不是就连一点儿依靠也没有了么?
不多时,宴罢人散,尤三姐便跟着尤二姐回了衡芜院。此时,尤三姐忧形于色,早没了往日的气焰,也亏得她素日里凶名在外,又没有故意惹事,一路上倒是平安。
到了房中,尤二姐便打发了外面的丫鬟,关上了门,到尤三姐身前坐下说道,“妹妹,我知道你的心思,从几年前你见着他起,便看上他了。只如今,我和琏二爷也见不得面。这园子里面唯有那宝玉还能帮得一二。莫如你去和他说说,看看他能不能帮帮忙?”
三姐啐了她一口,道,“姐姐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是见我在这里闹得不堪了,想把我打发出去呢。你道你逆来顺受,性格柔顺,没有不被长辈待见的道理。今儿我也把话说明了,当初那琏二爷和你和母亲说的时候,直说你是嫁给她享福的,说那凤姐病得要死了,以后你就是琏二奶奶,你们信了他的,才敢那样的!如今怎么样?我们在这里也有数月了,你的人品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喜欢,便把你送去二爷房里,不喜欢,把我们姐妹两个打发出去也就是了。你道没有了我们两个,那便宜大姐,那便宜‘姐夫’会照顾好娘不成?连孝道也不让我们尽了,能有什么好心思?我若走了,你还不知道要被摆布成什么样哩!”
尤二姐听了,只是低头不语。
尤三姐说的这些话,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二爷如今家孝在身,在外面也就罢了,在这园子里,总要避过一年的。你说的也是,我们姐妹两个都困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你若出去了,还能照顾娘。”半晌,尤二姐才开口说道。
尤三姐听了,几下欲言又止,但顿了半晌,到底还是作罢了。
这样的忧虑,她实在是不好出口。
她姐妹两个,虽说是身不由己,但到底犯了一个“淫”字,已经是失足了。贾琏可以不在乎二姐的过去,柳湘莲,能不在乎她的吗?毕竟现在,她们的名声,只要柳湘莲托人在园子里面打听一番,就明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