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的话,意思是黛玉不要看袭人已经被赶到庄子上去了,但搞不好还有回来的时候哩!以她和你林姑娘的不对付,你还要小心她的算计!
黛玉其实没把事太放在心上。
袭人袭人,虽然和她的名字一般挺有攻击性的,然而,她平时能够做的,也就是加剧她在王夫人,或者别的什么人心里的坏印象罢了。
不是黛玉不注重名誉,但在没有想着于此终老的情况下,她对此倒也称不上特别在乎。何况样的事,没有袭人做,只要她有得罪人,就会有其他人做。
故此,晴雯的话,她很大部分也就是“听听罢了”,不过是心底记下了这么一件事。偶尔想那么一想的时候,也觉得,就算是真要重新面对袭人的攻击,也不可能是很快发生的事。
她没想到,到了第二日,她就听见了另一个消息——这样的事情,不只是不会很快发生,而是,永远不会发生了。
袭人死了。
要说大观园就上上下下数百口人,遑论整个贾府,生老病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年老的固然常见,年轻夭折的也不是奇闻。但这也仅止于那些不怎么引人瞩目的下人罢了。他们的生死,只会有他们所在的一个小圈子讨论。
但袭人不同。
有一段时间内,她在大观园内的待遇,已经完全是姨娘的待遇,而在享受姨娘待遇的同时,又保持着大丫鬟、副小姐的特殊地位。这算是大观园内的一个风云人物了。虽说已经离开了好一阵子的时间,但她的为人和当初宝玉的态度——当初赶走袭人时不说,最近宝玉在照看袭人,这件事情却是瞒不过人的——却让人觉得,搞不好她还有回来的希望。
袭人还没有完全被人忘记。
也于是,她死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大观园内。几乎变得人人皆知,也几乎人人都难免要私下问上句——怎么死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姐妹们贾母等人不说,黛玉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甚至她也很好奇,很不解——姑且不说晴雯说的“宝姑娘”是不是指宝钗暗地里也在照顾袭人,这点黛玉也觉得宝钗完全没必要么做——宝玉在照顾袭人总该是定的。有宝玉照顾,便是庄子里的人,也会想像,袭人有一天可能还能回到大观园内才对。若是有一天袭人获得平儿那般的地位,有谁敢小觑她?袭人自己心底也未必没这个念想,难道不会照顾自己?怎么就死了?
这份好奇不至于外露。说到底……袭人的死活她也不是太关心。但当然,不关心,自然是有别人关心的。
黛玉听见袭人死讯的这天,早上近午的时候下了一场畅快淋漓的大雨,算是一扫盛夏时分的暑热天气,黛玉听得雨停了,只觉得清爽了许多,便带着同样觉得气闷的紫鹃雪雁出了门,到园中散步“……姑娘说是什么雨来着?我是不懂,不过,与其说是大雨,倒不如说是老天爷在倒水呢。”
“管它倒水不倒水呢,我只知道,下了这场雨,舒服多了。连日里都是闷热的天气,我连门都不想出。”
“你也确实没出门,姑娘几次去老太太那里,难道不是都带的我?”
黛玉摇着扇子,人在前面走着,耳中听着两个丫鬟的对话,微笑着,却是没说什么。她觉得挺有趣的,若是她开了口,还破坏了这份乐趣呢。
不过,这份乐趣,还是在她远远的看见了坐在葡萄架下的湘云的时候,消失无踪了。
此时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虽说大部分的成熟葡萄都被摘走了,但是黛玉得说,坐在葡萄架下,这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很容易就会引起争执的,别说湘云的样子,似乎还在抹眼泪了。
黛玉想了想,便大致知道了原因。
当下走过去,对正要提醒湘云的翠缕摇了摇手,走到湘云面前,才冲着她的耳朵,喊了一声。湘云顿时唬了一跳,差点儿整个人蹦了起来,看见黛玉后才松了一口气,又半晌,才恢复了镇定,重新坐了下来,脸上忧伤的神色消退了不少。
“怎么了?坐在这里抹眼泪?也不怕被人看了,臊得慌。难不成在宝姐姐那里受了欺负?”黛玉笑问道。
“怎么会!”湘云有些红脸的说,看了看黛玉,叹气说,“林姐姐不知道吗?袭人死了。虽她做了许多错事,但年少时她和我还是很好的。想起以前的事,难免伤心。”
“我知道。”黛玉淡淡的。事关一条人命,她的愉悦心情也确实很难保持下去,“但是我和她可没有你们这样深厚的友谊。”
湘云这才想到袭人被赶出去的理由,不由一滞,喃喃道,“我忘了。也是,林姐姐你没必要伤心,她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但是……以前她真不是这样的,不知道后来怎么会这样?而且,总是一条人命啊!她应该罪不至死……林姐姐,你说,今天这场大雨,是不是老天爷也在伤心呢?”
黛玉本来也觉得,这怎么都是一条人命,但是听得湘云这么说,倒无奈的笑了,“傻丫头,你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你认得她罢了。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光说京城吧,这贾家两府上下加起来,总有近千人吧?如今还不比以前了,那些大富大贵,王公贵族之家,还不知有多少人呢!再加上一般百姓,只怕至少有几十万吧?淋了早上这场大雨的、家里死了人的,只怕也有不少。老天爷要是一个一个的哭得来,岂不是让我们连日头都见不着了?”
湘云若有所思,“却不是样的。林姐姐,你不知道,看传奇传记的时候,总能见着,这天、地、花,为世上那些有才有貌的佳人,才子、烈女,冤屈之事显出灵异来。事情虽是无稽,但私心里总盼着如此。司棋,袭人,都是花一般的女孩儿,年纪轻轻地就么去了……”
黛玉心中明白。
湘云是因为这一连串的事情,心里面有了许多感触,才会有这样的言语。袭人的死,迎春的改变
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这就是湘云心情最真实的写照啊!
陪着湘云坐了一会儿,黛玉想起一件事来,“湘云,你便是为了袭人伤心,又怎么到了这里来?幸而如今葡萄已经摘得差不多了,否则那些婆子怎愿意让你坐在这儿哭?难道衡芜院里哭不得?宝姐姐还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湘云摇头道,“这自然不会。是太太进了园子里来找宝姐姐,我看他们有事,便自己出来了。之前听见袭人死讯的时候,宝姐姐也和我一样伤心惊诧呢。”
黛玉听见,倒是稍稍一愣。
“是了……我就光听袭人死了。怎么死的?病死的?”
湘云倒是很明显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倒是很快就回答了出来,“是啊,听说是病死的。宝姐姐还惊奇得很呢,说来惭愧,真正最念旧情的,其实还是宝姐姐才对,原来派了人去看袭人的。听说袭人死了,宝姐姐脱口就说,前两日还听说好得很,怎么一下子就去了?后来才听说,是得了暴病死的。病根早就埋下了,想也是,在那庄子上,说要干许多活计,怎么能如这院子里一般呢?”
黛玉若有所思。
除湘云的这些话以外,黛玉还从中听出了别的消息。其一,她和宝钗却不是如她一般,是听得人家闲谈,方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多半是宝钗的丫鬟;其二,袭人的死,只怕并不简单……
王夫人很久不来大观园了,怎么今天又突如其来,到了大观园里面来?
黛玉想了一想,问道,“你说太太来了,薛姨妈来了没有?”
湘云倒没想这么说,只是说,“自然没有,就是薛姨妈没来,我才说想来太太找宝姐姐有事嘛。只是,宝姐姐空闲了一阵子,不是说都交回给凤姐了么?难得才能和宝姐姐好好聊天,怎么又找她做事了?对了,林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黛玉不想骗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含蓄的措辞道,“我也在想,照理没有什么事情该在找宝姐姐做了才对,便有什么事,也该直接和薛姨妈商量。现在找宝姐姐,只怕是有些事情呢,不过,她素来都是极喜欢宝姐姐的,想来也没什么问题吧。”
湘云奇道,“太太能和宝姐姐有什么事?林姐姐多虑了吧?”
“我也这么觉得。”黛玉说。
她也觉得自己心里面冒出来的可能性极其荒谬。袭人的死,怎么可能和王夫人有关呢?王夫人虽然为人深沉了一点,但是黛玉至今不觉得,她有直接逼死某人的胆量……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实在不觉得王夫人有逼死袭人的必要!
袭人现在远离大观园,对她没有任何威胁……虽说当初有点扫她的面子,也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到今天再来报复没有这个必要不说,黛玉也不觉得,她心胸狭小到这地步——当然,黛玉还是觉得,王夫人是有点心胸狭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