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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六爷先前下过死命令,方伊静是被“诊断”出有精神问题的病人,坚决不能放出院祸害小凤凰。
    方伊池不知道方伊静装病的事儿,更不知道贺作舟下的命令,他只知道医生说的准没错,当即行礼表示了感谢:“医生,我现在能进去……”话音未落,半掩的病房门内忽然传来了刺耳的惊叫声。
    是方伊静在扯着嗓子号:“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紧接着是医生低声的交谈,以及沉闷的碰撞声。约莫是医生们在把方伊静往病床上按。
    方伊池的心猛地一颤。
    “我没病——我是装病!”被按回床上、动弹不得的方伊静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哭泣着哀号,“我以后好好吃药,再也不把我哥买的药偷偷倒掉,你们——啊!”
    一声惨叫过后,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站在病房门口的方伊池面色刷白,揣在手焐子里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掌心满是指甲抠出来的血印子。
    原来这么多年的辛苦,都是笑话。
    作者有话说:池终于知道了妹妹生病的真相……今天破三万收藏啦,谢谢大家!!!争取五一的时候加个去ao3的更。
    第四十七章 美人
    严仁渐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责备地瞪了主治医生一眼。
    主治医生耸耸肩,意思是自个儿也没料到方伊池来得这么巧。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想,站在病房门前的小凤凰都没吭声。
    许久以后,他忽然倒退了一步。
    “医生,请问……”他嗓音干涩,极力隐忍着某种即将喷发的情绪,“她这样多久了?”
    “什么?”主治医生一时没反应过来。
    方伊池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她不好好吃药,多久了?”
    这回医生听懂了——这是在问病人装病装多久了呢!
    主治医生瞥了严仁渐一眼,不知如何作答。严仁渐心思活络,直接把方伊池拉到一旁,幽幽叹息:“小爷,其实……”
    “其实六爷早就知道了?”方伊池不傻,他一下子就回忆起了刚去协和医院给妹妹看病时,贺作舟和医生私下交流过后的神情——微妙的愤怒与克制的恼火。
    最后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冰雪消融。
    而当时的方伊池说了什么呢?
    他完全没想到妹妹在骗人,反而去恳求贺作舟救一救方伊静。
    方伊池又把手心里的指印抠破了,手焐子里湿淋淋的,也不知掌心流了多少血。
    他的一时心安是建立在贺作舟的纵容之上的。
    贺六爷为了不让他伤心,什么也没说,默默付了诊金,安排了医生,要不是今儿方伊池抱着摊牌的心来一趟医院,真相不知何时才能大白于天下呢。
    而严仁渐说完,窘迫地轻咳。
    六爷吩咐的事儿是暗中做的,原本不该让方伊池撞见,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谁能想到就这么巧,方伊池一来,方伊静就闹上了?
    她还自个儿说出了久病缠身的真相,换个承受能力差的,知道过去被迫卖笑其实根本没必要,说不准会直接气晕过去!
    好人家的姑娘小子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去当服务生?
    严仁渐越想,越觉得不妥,刚想劝方伊池回贺宅歇歇,就见他转头往病房门前走。
    “小爷!”严医生急了,他得看着方伊池,不能让他受伤害,否则六爷发起火来,没人承受得住,“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看……她。”
    “妹妹”二字,如今的方伊池已然说不出口。他心口疼得喘不上气,走到病房门前已经累得嘴唇轻颤,苍白的面颊上滑下几滴汗珠。
    “小爷,您还病着呢。”万福和万禄也上前来阻拦,“六爷知道了准念叨。”
    他无声地笑:“那就让他念叨。”
    反正也听不了多少时日了,多念叨念叨,好让他的黄泉路走得不那么寂寞。
    严仁渐眼瞅着拦不住方伊池,干脆推开两个挡在病房门前的下人:“小爷,您进去也成,我陪您去。”
    “……还有啊,您悠着点,别跟她置气,也别心软。”
    方伊池默默地听着,听到最后,扶着门框莫名地看了严医生一眼:“我为什么要心软?”
    他只是更坚定了和方伊静断关系的决心。要说原先方伊池还有零星的犹豫,顾念亲情,想看看妹妹再做打算,如今的方伊池哪里还有心思和方伊静虚与委蛇?
    他一想到多年来的操劳,换来的竟是轻飘飘一句“没好好喝药”,登时心如死灰,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了。
    没人晓得方伊池在平安饭店过得有多苦。
    是,他是有三个看上去很不错的“熟客”,只谈天说地,不卖身,可服务生终究是服务生,没哪个熟客会天天泡在饭店里。
    当熟客不在的时候,方伊池还得去照顾旁的客人。
    他上早班,服侍宿醉的客人起床,去舞池陪色眯眯的客人跳舞,还要时不时穿上戏服,登台唱上一首颇具讽刺意味的《苏三起解》。
    苦也就苦了,方伊池不介意,就算方伊静不领情,他救下一条性命,也全然不会为曾经的付出后悔。
    可如今方伊静却说,她压根儿没病重,只是不好好吃那些方伊池拿尊严和性命换来的药罢了。
    方伊池的手搁在了门把上,里头时不时传来方伊静的抽泣声。
    “我就是看我哥赚钱容易……”
    “如果他知道我病好了,肯定不会再去当服务生,到时候我没有钱用怎么办?”
    “他给自己买了那么多漂亮的旗袍,肯定还藏着更多的钱,我得……我得让他在饭店继续当服务生,否则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
    医院的走廊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方伊池的手从门把手上跌落,重新揣进了手焐子。
    他后退一步,垂着眼帘沉默半晌,再面无表情地吩咐万禄:“把门给我踹开。”
    万禄二话不说,直接上脚踹门。
    砰的一声巨响,病房的门应声而开。坐在病床上的方伊静瞪着哭红的双眼望过来,继而发出了惊喜的尖叫声:“哥!”
    方伊池没动。
    方伊静神情微变,显然想到刚才自己说过的话,面色又青又白,可她觉得方伊池必定心软,便拼命挤出几滴泪:“哥,救我!”
    “他们不让我出院,绑着我,还说我得了精神病!”
    方伊静边说,边试图挣开医生的手。那些按着方伊静的医生谁也没有抬头,若是细看,还能瞧见他们白大褂下的军装。
    原是当兵的。
    方伊池酸涩的心里忽然不合时宜地涌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六爷真够可以的,为了关住方伊静,竟然特地派了当兵的来装医生。
    不就是怕他被逃出去的妹妹纠缠吗?
    而方伊静没得到回应,心下惊恐,生怕方伊池真的狠下心不管自己,连忙甩着头拼命哭号:“哥,我是你妹妹啊!”
    “你……你怎么能因为嫁给六爷,就把我关在医院里了呢!”
    “是,我原先是想嫁给六爷,可四九城里哪个女子不想嫁给六爷?我嫉妒过你,可你不是已经成为贺太太了吗?”方伊静像是一条毒蛇,危险地吐着信子,见方伊池没有搭理自个儿的意思,干脆狠毒道,“哥,贺家全是体面人,要是被别人知道,你把亲生妹妹关在医院里,外面会怎么说?”
    “贺老爷子绝对会逼着贺六爷休了您!”
    哟呵,这威胁换之前的小凤凰听见,准慌,可现在的小凤凰是觉得自个儿没几天好活的小凤凰,除了能直接威胁到贺作舟的话,旁的没什么能动摇他的心。
    “休夫啊……”他勾起唇角,自嘲地笑笑,“我倒巴不得他休!”
    休了他,再去娶个好人家的姑娘,别成天惦记着短命的凤凰。
    “可人六爷不肯啊。”方伊池慢吞吞地呢喃,“我也不想撒手。”
    站在他身后的万福和万禄暗暗对视了一眼,把这话记下了。
    “再有,方伊静。”方伊池仔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心头剜一块血淋淋的肉,“你是不是以为,把你关在这里的人是我?”
    “难道不是吗?”方伊静见自己无论说什么,他都不松口,终于放弃了,露出了隐藏多年的恶毒。
    她贪婪地盯着方伊池身上的长衫,瞧雪白的狐狸毛和暗金色的针脚,觉得所有的一切全都应该属于自己。
    其实她早就知道方伊池在干什么了。
    就他们那个破房子,四面漏风,邻居家发生的事儿都瞒不住,更何况是穿着旗袍的方伊池?
    那时方伊静病得的确不轻,轻易下不得床,她也没有起任何龌龊的心思,甚至在得知方伊池无法在富贵人家家里做小工以后,主动提出不治了。
    但是方伊池不肯,瘦弱的少年执拗地握住她的手:“你是我妹妹,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再后来,方伊静就瞧见方伊池别扭地穿着旗袍溜出了院子。
    她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平安饭店的事儿,方伊静略有耳闻,因为方伊池即使兜里没几个钢镚儿,也会订报纸给她解闷。
    而报纸上成日会有大篇幅的报道描述平安饭店的奢靡盛况。
    虽然方伊静没亲眼瞧见过,但也从报道中知晓,有这么一个饭店,里面有宽敞的舞池、光鲜的舞台、喝不完的香槟和花不完的小费。
    起先方伊静并不相信自个儿的哥哥会为了筹钱,当上服务生,可后来有一天,方伊池的花边新闻上了报,还配了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穿着旗袍的方伊池趴在舞台边,巧笑倩兮,手里擎着方伊静从未亲眼瞧过的高脚杯,一条腿顽皮地从旗袍的开衩处伸出来。
    当时报纸用了“美人”二字来形容平安饭店的新人——方伊池。
    照片的确是美的,照片上的方伊池姿态婀娜、容貌艳丽,可对于方伊静而言,满眼都是恶心。
    她抱着报纸痛哭了一天,下定决心,就算没药吃,也不让哥哥干这样的活。
    可方伊静坚定的心在看见方伊池带回来的稻香村的糕饼时,悄无声息地动摇了。
    或者说,她自始至终都没那么坚定过。
    卧病在床的少女通过报纸发现了一个光鲜亮丽的世界,曾经放在心底的憧憬迅速演变成了酸涩的嫉恨。
    方伊静想,哥哥是能挣到钱的,就算服务生的工作说出去不体面,也能拿小费拿到手软。
    这样的情绪瞬间蚕食了方伊静的悔恨,她依旧恶心着穿着旗袍卖笑的方伊池,也依旧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方伊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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